第31章 情易惑4

放了寒假,建英素心將小誌也接去了省城過年,小龍小虎見了哥哥比誰都歡喜。南秋山正得閑情,走街串巷享受城市生活,捎帶給大兒子了解城裏的羊肉銷售市場;可南母不識字不看報,隻是一刻不離的看護孫子,三個孫子在身邊,又惦記起了孫女南楠,繼而想起都要過年了,大媳婦沒打個電話來問候她一聲,一者怕大兒子又和媳婦淘氣,再者在素心這裏麵子上過不去。可喜半年相處,知道素心是個實心人,舍得給南母買好衣服、好吃的在其次,待婆母那是真心真意,說話沒有蓋橋橋的空話,情分沒有虛禮假義,鍋溢了媽一聲,衣服髒了媽一聲,雖說料理家務不如秀禾利索,卻是個比秀禾心眼還實的人,待建英和小龍小虎那是遠遠高過她自己。這樣稱心的兩個媳婦,南母思量著不免又心疼起大兒子,哪裏像兩個弟弟一樣,展展樣樣享過一天媳婦的福。思來想去,倒像家裏丟下的兒子媳婦成了碎兒碎女,唯恐怕他們鬧別扭,或在外頭受了欺負。

過了春節,建設去了周灣鄉政府作必要的招呼,肖毅出了一本散文集子,正要送建設一本。建設一看,真是不小的來頭,高高低低幾級作協頭頭、雜誌社負責人寫的序,隻差沒把他提到當代散文旗手的位置了。建設略翻了翻,對其中的幾篇一目數行望了望,就知道這些文章還隻是一堆生活素材,徒有文章形,而無文章味,厚厚一本書,若以文學之事來說,隻怕是尚未入檻,哪裏比不得他與木千葉一段妙對;忽而又想起,木千葉一天在鍵盤上點點達達的寫什麽呢,怎麽沒聽她說什麽。

文學真是一場迷信,才分有高低,入迷自深淺,不能悟文學的,是半生或一生都被文學誤;文學更是一場禪修,不會禪意的,一輩子鑽研都是那個苦苦跋涉的趕腳和尚;了悟禪意的,又未必能掙脫俗世生活的幹擾束縛而致力於寫作。無論麵對生活還是麵對藝術,無論聰慧還是愚執,人總是盲目、無奈!

多少年過去了,當初他與千葉年少時那般赤誠純真的文學理想呢?那曾經暗自決心要寫下發現生活、開人心之一頁的宏願呢?生活,多麽大的一張網,走著,走著,就讓那個自以為是的青年迷了路!

那樣同坐相依說文學的時光還在眼前,建設自命才子的豪情正好付與伶俐聰慧的千葉。她望著他,靜靜聽他為她一個人演講,身子在輕輕的搖移,仿佛他的話總也讓她那般的陶醉、怡然。

建設翻著書,心思飄遊,一語不發。肖毅隻當他看得入迷,問道:“南主任,我的文章你還能看得進去?”建設說:“怎麽看不進去,字我都認得,學兄的文章,我怎麽看怎麽親切。”建設才發現自己原也像前麵寫序言的文界要人一樣,專挑一二可取處說。比如,親切、熟悉,這類看似褒獎,其實與文學的本質並不相關的一些讚語。肖毅頗喜,勸建設出一本詩集,好歹也算是讀了一回中文係,他可以為建設求得名人序。建設笑笑說:“這倒是個正話,隻可惜,我現在哪裏能比你呢,要出,也隻能出牧羊集了。”

正說著,副鄉長劉簡單走進門來,端直站在屋中央說:“張二娃剛才讓送看守所去了,這種人手,事情叫他處理,他就是不處理,這下好!”

肖毅一臉嬉笑,建設不知底裏,正疑惑,協理員白複雜拈著一枝香煙進來,沙發上一坐,伸手將褲管一提,道:“鄉長,南主任你們聽,事情本來是這麽個!”

周灣鄉有個白複雜,還有個劉簡單,建設去得多了,都已認識,二人各有大名,但鄉裏同事稱呼,也往往叫的是這封號。白複雜五十歲年紀,模樣消瘦,說話總比別人多幾個轉承回合,凡事多幾輪猜測、推想。劉簡單不過三十來歲的後生,麵白體長,不開口說話時,頗惹女幹部們多看兩眼。

原來,張二娃前兩天對來村裏走親戚的一個寡婦欲行不軌,寡婦哭哭叫叫,二娃被抓了現行,提出私下三千元了結,張二娃嫌錢太多,說他其實並未真正占到多少便宜,一千塊了不了這事,他不如在看守所呆幾天,有人管吃有人管住;後又提出張二娃娶了寡婦,二娃也不答應,嫌寡婦大著他幾歲,怕不利於生養。

白複雜詳細分說其中情致、曲直、原委,劉簡單又補上了一句:“這個瞎東西,三千塊倒要他的命哩!害得我和老白調停了一天,還是給送到看守所了,純粹就是為給周灣揚名哩!”

肖毅、建設哈哈大笑。

下午,建設騎著摩托車慢慢回養羊場,想著張二娃的事,覺得又可憐又可笑,一個成年的男人,非要為這點私下事搞到進看守所的地步,實在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