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情易惑2

秀禾要回娘家了。出嫁快十年,秀禾也沒回過幾次娘家,是娘家太遠了,還是秀禾在建雄身上、在這一個南家太投入了。坐上開往故鄉的班車,淚水就往肚裏咽,黃河畔上的那個娘家啊,秀禾總說忙,總說家裏的光景放不下,這次,卻是無緣無故的突然想起要回娘家。受傷的女兒,本能的總是往娘家懷裏撲,那個娘家,會怎麽迎接她呢。

聽見黃河濤聲的那個娘家,七拐八彎還到不了,峰回路轉也看不見。親親的故鄉啊,怎麽就是在這幹石崖、陡溝岔,讓秀禾生來就比別人矮了三分。

媽在窯裏,大大在山上,秀禾放下東西就去棗林裏,秀禾想大大想媽,還想家裏的棗林山坡。正像媽所說,紅棗全爛了,結在樹上就爛了,黑乎乎散落在地。整整下了二十二天連陰雨,老天爺可真好意思,真夠狠心,哄得農民你大大們又上肥又鋤草又打藥把棗樹寶貝了大半年,實心實意等你結個紅果過光景,老天卻一分情意不給,連陰雨就將這希望全收走了。秀禾站在樹下,不能哭,不能罵,淚水嘩嘩的流。

大大的羊群過來了,羊子邊走邊舔食散落的棗葉,一點不理會那掉在地上的棗,羊也嫌那棗爛了。深秋天氣,大大已經穿著羊皮襖,戴著一頂曬得發白的藍布帽,臉上的皺紋就像那陡峻的山與溝。滿滿一個北山還有幾個人穿著這樣的老皮襖放羊,有一個就是眼前秀禾的親大大。

“大!”秀禾一見大大,淚水又來了。“大呀,棗這麽個收成,咱明年怎過麽!”

“不是還有這羊哩,還種了些糜穀,不要擔心。你怎回來了!你婆婆公公不在,你怎麽能撂下那個家呢?”

“想回來了!”嫁出去的女兒啊,回娘家已是兩難,不能風風光光、高高興興的回,就再難也不要回,就是死也不要讓大大媽受擔心。

果然,大大說:“咋,有什麽事哩?”

“嗯,我受了錢的氣了。”

“這娃娃,就是個性強!光景要慢慢過哩,不要心急,女兒家,不要個性太強。大給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要小事情上不讓人。”

到家了,羊入了圈,秀禾給大大掃塵撣土。“大,給你縫的那些衣服呢,怎麽總不穿!”

“放羊哩,穿上那些衣服做什麽,以後別縫了,瞎費錢。”

“大,我想掙很多的錢,我想自己弄個事掙它一摞錢。許多事,讓錢把人拿捏住了!”

秀禾也不知是怎麽回事,那樣傷心無主、欲哭無淚的事瞬間怎麽就轉移成了錢的事。常常是一見大大,天大的難事,秀禾不用問大大倒自己先有了主意!穿著羊皮襖、家做布鞋的大大,在別人眼裏是個灰頭土臉的農民,在秀禾心裏,卻是智囊、是溫暖的靠山。

瞅著那一坡又一坡歉收的棗樹,秀禾心裏也不那麽難活了;兩個弟弟都在外,秀禾好好的在家當幾天大大媽的老女兒;不愁了,就是果真被棄,兒時的這一片棗林是不會棄秀禾的,這一條黃河是會認得秀禾的。

承載著5000年文明史的黃河,就在秀禾家坡底下,坡底下的這一段黃河轉了一個大大的灣,人稱乾坤灣。

“大,你知道不知道,人家說曆史上那個伏曦帝就生活在咱坡底下那個伏義裏。

“書上就那樣寫麽,那是個傳說,河灣裏生活好湊合。”大大彈了彈煙灰。

媽念念叨叨的說起了大弟,大弟秀水一走幾年,音訊杳無,有村人說在建築工地上碰見了,在市裏碰見了,不知秀水在外是冷了是熱了,是住在野外還是冷窯裏;弟媳婦帶著小侄兒改嫁,後夫家讓小侄兒改姓,媽說著愁得滴下淚來。大大說一人一個活法,心焦了能頂事哩。小弟秀川給人開車,也想貸款自己買個車,有個一起打工的女子看下了秀川,可娘家不同意,說要麽買車,要麽買房,總之要確保女兒將來不回黃河畔上生活。

正說著,隔壁的三哥來了,說秀禾是文化人,見過世麵,過去給他招呼一下客人。

原來三哥把錢丟了,三嫂急得突然結巴了,尋了個神仙跳神治病哩,可家中無人招呼,便來央秀禾。

三哥家果真來了一老一少兩個神漢,秀禾一見,不過兩個極普通的農民,怎麽就能讓一個結巴流暢說話呢。那老者見了秀禾,不待問先介紹起那小夥子,說他是去年才出馬的神聖,靈得很哩,這可是個真神神。說這神漢以前好好的一個小夥子,老倆口就這一個兒子,花了萬大幾買了個媳婦,呆了十幾天就跑得沒影了;老倆急得口病倒了,這後生把一窯家具都打碎,把自家的門窗也打碎了,這下就出道了,說他是玉皇大帝跟前的馬童,立時就可百裏千裏,我們那兒都請他哩。

秀禾心裏正有一腔莫名憤怒,滿心懷疑的盯著那個年輕人看。見他體細瘦,雙手不停地在交叉、扭結,好像受著冷似的,身體幾乎在看不見地發抖,他偶爾也以一線幽冷的眼光堅決回視秀禾的審視。聽到這裏,秀禾不再逼視那個年輕人了,轉而很配合地幫三哥找香紙,拿了剪刀讓年輕神漢剪。

天黑了,跳神開始,燈光全暗,隻灶台上點著一枝白蠟。那年輕神漢將剪好的紙錢鋪在炕上,又撒在地上門外,突然“咚”一聲躺在嫂子旁邊。

小夥子兩隻腳疊起,打擺子似的念叨起來:“天靈靈,地靈靈,大帝跟前馬童下凡來,除災消難又去病,請問主家是什麽事?”

三哥說:“不是前頭給你說了麽,2000多塊錢丟了,婆姨急得說不成話了,結巴了。”那長者說:“趕緊細說一遍,他已經是神神了,以前你說的話不算。”

三哥又將他如何將賣棗的錢裝在上衣口袋,如何無知無覺從集上回來,錢就沒有了的事講述一遍。

“待我金馬童這就去追!”神漢一躍而起,嘩的衝開門跑了,不時,聽見三聲炮響,震得人心驚膽顫;正等待著,隻見那人瑟縮打顫地回來了,又躺在炕上,閉眼念叨起來:“馬童一追追出八千裏,各路神仙打探遍,你這2000塊給一個要飯的拿走了,這要飯的因家中有難,要給寺廟裏捐錢,沒法子才出如此下策,他這下追去了,把2000塊更正在你家名下捐了,放心,保管你家莊基穩,娃娃上大學。”

“啊呀!”嫂子叫了一聲,一覺醒了似的。

當晚,調神的接過三哥紅紙包裏的120元走了,說明天還要到另外一個地方跳神呢。

第二天早上,三嫂就起了床如常料理家務,到秀禾回娘家時,三嫂已經不結巴了。一時,村裏都說野橋畔這新出道的神神真靈。

黃河畔上的家,蚊子大,跳蚤也曆害,一天三餐,菜少得不能再少,最富足的秋天,也就是幾棵豆角,一些蓮花白拌芝麻鹽,這從小熟悉、親切的飯食,吃在嘴裏是親切,心裏卻是另一番滋味。那個南家院裏,也是農村,卻可以洗澡,摩托車一蹬,或花三塊零錢就到了市裏,那個南家店平平展展,田中有水渠,大棚菜供給著小半個北山市。

在一個路岔口,秀禾還能望得見媽站在坡上眺望,秀禾踏上車,從父親手裏接過一袋紅棗,努力一笑,告別了大大和媽。

車子呼呼地遠離故鄉,秀禾心裏還是滿滿的娘家,音訊杳無的大弟,渴望得到一筆貸款買一輛拉貨車的小弟,韓秀禾是大大的長女,隻有前進的路,沒有後退的路。

那前進的路好像突然間空了!

建雄如果真的有了別的女人,真的好上了一個掙工資的人民老師,被人奪去的男人怎麽能完整地收回!這樣的遊戲,這樣的較量,已經有太多的女人替秀禾征討過了,秀禾不想一一的再去演繹,跟蹤捉奸,然後聲淚俱下,曉之以情,再以兒子來打動他。

秀禾不知怎麽不恨建雄了,卻真的恨上了錢。錢像一個模樣平平卻忠實可靠的男人,秀禾一定要緊緊抓住錢的手,踏踏實實過日子。

錢,一個不會變臉的男人。

建雄回來了,秀禾也是無精打采,淡淡的說不如她不要跑飯館了,她城裏鄉下跑來跑去,做不了多少活,倒讓建雄不安心;小誌在飯館裏呆到那麽晚,哪裏還有時間學習,她就在家裏養兩個豬,能添補多少是多少吧。

建雄說,“也好,養什麽豬,把咱兒子、咱家裏看顧好就行了!”秀禾說:“那也行,反正你現在也不在那兩個錢上,我就吃你的,喝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