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異鄉客5

麗娜官升一級,應酬頻繁。建設和女兒暑假裏呆在鄉下,和小龍小虎玩。

開學時,建英素心將一雙兒子帶走了,還帶了父親去省城照看孩子。素心說大哥說得有理,還是單元房裏舍飼圈養比較省力,等大些再帶回南家店來散養。兩位老人要離開這一間院子,不免對秀禾、建設、建設千叮嚀、萬囑咐。

這個暑假裏,與父母弟弟短暫的相處,建設心裏很是安慰。小弟得了一雙兒子,心滿意足,平和安靜;二弟有了飯店,再加上兩個弟媳與侄子間的溝通,建雄少有的坐下來三兄弟一同拉話,而這一切,似乎都有素心在其中起著微妙的作用。素心對大哥很是尊敬,讚同的話說得那麽貼切,不讚同的話也說得那麽委婉,讓建設不由想到,到底是中文係的,到底是我北方大學中文係的。建設心裏,隻有北方大學中文係的學生才會將不讚同的話也說得那麽入耳。

建設要回養羊場,走過清川師院,猶豫著,卻未進門。走過了那一座熟悉的校園,建設這才揮手攔車,回首一望,教學樓,山坡上一溜幾排窯洞,靜靜在秋陽裏閃著光。建設不忍打擾這細碎、寧靜的光。

302室,建設熟悉這裏,就像熟悉南家店北邊的那個院落。木千葉辦公室裏,書櫃後麵是一張單人床,書櫃前麵是一張長沙發,隻勉強能推得開門;另一邊是辦公桌,火爐;後麵炕上放著作業本,一個布衣櫃。建設要幫她整理一下,要她住到炕上,這樣寬敞一些。千葉隻是搖頭。

“為什麽不,到了冬天,炕上暖和,**很冷的,你呆不住。”

“我不冷,你不要跟我說那個!”

“說什麽那個?”

“就是你讓我住那個。”

“炕啊,那有什麽不能說的。”

“就是不能說,不是有民歌裏唱‘滿炕上鋪下一條氈,放下個枕頭少下個……’”所以,一提起來,就覺得有點!”

“有點什麽?”建設早想笑了。

“有點像壞蛋。”

“好你個木千葉,你敢罵我們北山人是壞蛋!何止北山,中國住窯洞住炕的人有多少!”

“我不是說不好,我是覺得‘那個’有點味道太過。”

“味道足了才好,你不理解山北人對炕的感情,炕可是北山人家中的家!”

“我不是不理解,我是不愛聽,聽著有點惡心。”

“好,我不說了,將來,你就跟我住到‘那個’上去,過個一兩年,再生出一個小壞蛋來。”

“建設,別說了,我都要暈了。”

“那怎麽辦!你是暈‘那個’啊,還是床也暈啊!”

“快不要說了!我真的想吐!”本來是拉著手在說話,千葉一下撲進他懷裏了,真的幹嘔起來。

“好了,我不說了,咱好好坐沙發上。”

“別說沙發,沙發也惡心。”

“那說椅子。”

“別說椅子,也惡心。”

“那你掉過頭來,你說什麽不惡心,我就說什麽。”

“說室外的,開闊的。”

“好,我說大地,河岸,岸邊的草地。”

“還是惡心,你故意挑我惡心的說!”

“你冤枉我,我怎麽知道說什麽你才不惡心呢!”

“說天空。”

“好,藍盈盈的天空,兩隻蝴蝶在飛,咦,怎麽又成了一隻,剛才我分明看見兩隻麽!”

“別說了,天空也惡心!”

“不是萬物惡心,是仙女動了凡心!”建設捏她的耳朵。

“我才沒動呢!”

“好,你沒動,是我動了!”

“你也不許動!怎麽哪兒都惡心,我都沒有地方坐了!”

“那你現在坐在哪兒!”

“坐哥哥懷裏。”

“哥哥懷裏不惡心麽?”

“不惡心,能好一點。”

“你呀,除了我,你能和哪個男的相處!”

“我為什麽要和別人相處,別人關我什麽事?”

她枕在他手臂上,眯上眼,氣息幽微的道:“我累了。”

一段香暖半偎在他懷裏,拿起她的手,輕輕咬她的手指,那手柔弱到骨消魂薄;那心歸順到你要她去死,她也一語不吭坦然去。

愛情,非得要說出我愛你嗎,千葉,是從不曾有一次對他說過她愛他。

他也不曾對千葉說過類似的話。

臨別的時候,他瞅了一眼放著作業本和衣櫃的炕,

直到她也注意到,害羞地撲進他懷裏。“木千葉同學,以後不許再攻擊我們山北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有什麽意見可以提出來商量解決麽!”

“南建設同學,我再也不攻擊了,有你在的地方都很美好!”

“吾心安處便是家!”他吻著她的前額,不由念道。

“我身安處即是心安處,君心可安?”

“已安!”他望著她的眼睛,鄭重回答。這是中秋月圓時候的事,五六裏路上,明月之下,兩人你送我,我送你,竟送到了大半夜,當再一次送至師專門前,一看時間,不由同聲低呼:“三點一刻!”

千葉含笑閃身回宿舍。

秋月明淨,叫人情純如水,叫人無寐。建設與千葉散步歸來,同坐沙發,等天色黑了,千葉枕於建設臂上,半臥於懷中,一會兒仰著臉兒,一會兒半閉著眼;建設手指梳理著千葉發絲,說些閑話,愜意、柔情、甜蜜。這是人生最為自在的時刻。

“北山的秋天是最好的了,山高風清,陽光亮堂,還宜妹妹居吧!”

“你們北山男子一見了女孩子,開口就叫人家妹子,怎能這樣嘛!”

“是有這樣的人,不過一般的男同誌並不是這樣,比如我。”

“不提你倒好,怎麽那麽多女孩見了你都叫大建哥,哥哥,你就有那麽多妹妹?”

“不是,是從小一塊長大的鄰居,世交,或者表妹堂妹。”

“我們那裏女孩可不這樣,除了親戚,都叫名字。”

“那你怎麽叫我哥哥?”

“那是你讓我叫。”

“我讓你叫你就叫,那別人讓你叫你也叫。”

“我才不呢!”

“那你怎麽就叫我呢!”

“是你非得要我叫。”

“那我怎麽記得是我吻了你,你自己叫我哥哥。”“胡說八道!”

“我沒有胡說,我記得很真,那是某年某月某時

某地!”

“別說了!呀,臉皮這麽厚!”

“千葉,那我們結婚了你叫我什麽呢?”

“我不知道,我們還沒有結婚。”

“想象一下麽!”

“想象不出來。”

“不行,你得好好想象一下回答我!”

“那,就叫哥哥的平方吧。”

“什麽,那麽複雜。”

“哥哥的平方,就是比哥哥還哥哥。”

“我明白了,就是情哥哥!”

“真難聽!刺耳!”

“那不是刺耳,是入心。知道結婚了我叫你什麽嗎?”

“不知道。”

“想不想聽!”

“不想!”

“口裏不說心裏的話!”建設伏在她縮著的脖子裏,低聲呢喃。

“你讓我改姓啊,你要時光要倒退一百年嗎?”

“改姓,改什麽姓?你聽錯了,是另外兩個字!”

“哪兩個字?”

“伸手,不,我寫在你心上!”

千葉捂著胸,在建設懷裏縮成一團,建設用手指

寫在她肋骨上。

千葉癢得隻是笑,終於明白了那個字,不笑了,一臉嬌羞,低低道:“兩、三歲的小孩才可以那樣叫。”

“囡囡,你在我懷裏,我就是這樣的感覺,真舍不得你,舍不得傷害你!”切切情語,縷縷柔情,輕吻她的睫毛,睫毛上似有幸福的淚霧。

這是愛情的純金時光,分分秒秒沐浴天庭的光輝。

數年後,當他抱起因為夫妻冷戰,無人哄慰而痛哭的女兒,當他好不容易哄女兒入睡,親吻她含著淚水的小臉,不禁想起了這一幕。讓他動了柔情,動了疼惜心的千葉,卻成了別人的妻。

開往周灣的車上,沿途的陽光暖洋洋的,田園裏的莊稼正在成熟,建設以濃鬱的相思消遣著旅途的單調。每次要離開北山市,仿佛就是與女兒的離別,與千葉的離別。

建設在縣政府當秘書沒過一個月,就有到政府辦的白主任來給他提親。建設說他已經有對象了,白主任以長輩的口氣問:“訂婚了?”

“沒有,還沒有。”

“你這後生,沒訂婚,算什麽對象?”

“可是已經和人家說好了。”

“年輕人,你是不是和人家胡來了?”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建設急得一臉紅窘。

“八字還沒一撇呢,那叫啥對象。”

“這不太合適吧!我們已經說好了!”

“有啥不合適,看你精精明明的,怎麽竟是個書呆子。今天下班後七點,你乖乖就在秘書室等著!知道麽,你來政府辦,高區長可是說了話的。”

在政府灶上吃過飯,南建設抬腳就出了大門,習慣性地去鍾樓山下散步,他到政府工作不久,已經找到了這個散步的好去處,散步歸來,給千葉寫信,然後再是寫公文。走出一段,突然想到白主任的話,建設猶豫不決,隻好回到了秘書室。

高麗娜一進樓道,先打開了高區長的辦公室。建設從那種高跟鞋著地的聲音裏已經可以想象那個女人步態的高調。建設還是坐著,仿佛要真的開始寫文件了。幾分段鍾後,響起了敲門聲,那敲門聲,就像是又一個白主任來問他文件寫好了沒有。建設心裏先有不悅。

“請進。”建設不抬頭,在寫文件。

“你是不是南建設?”

“是,我是。”建設隻得抬頭,但沒有再說話。

“我是高麗娜。”

建設禮貌待客,誠懇地說自己已有女友,女友學業如何好,正發愁工作如何安排在北山。萬沒想到麗娜一腔熱情:“我給我爸說一下,就咱們區裏哪個單位吧。要不,清川師專吧,雖說由省裏直管,但我爸也許能說得上話。”

建設想的正是清川師專,千葉比較習慣校園環境,想不到一件在信裏討論了萬千回的大難事,就這樣突然有了眉目,建設大喜。一時忘了與高麗娜算是在相親,明顯表現出對高麗娜這般幹練豪爽之氣的欣賞。建設是欣賞這樣的朋友,卻無法欣賞這樣的女人作為自己的配偶,更不欣賞那一種救世主的態勢,這一點,建設也因太高興,一時忘記了。

天冷了,麗娜已是一天更比一天熱情,但千葉還在這深夜裏怡然而談,壓根兒不把建設笑著說起的那一件說媒之事放在心上。

“你就不擔心我去找別人?”

“不擔心,我幹嘛要擔心呢?”

建設無言以答。

千葉還是靠在他身邊,念念道:“建設,你別隻是寫詩了,寫寫小說怎麽樣?”

“我要寫了小說,一大半寫小說的就沒飯吃了,到時候你就等著看吧!”建設一下就來了興致。文學是一個容易鼓勵狂興的媒介,抑或,是身邊的木千葉鼓勵了建設的狂興。

“狂生者,南建設也!”千葉立刻就從他身邊坐起:“何以見得,你倒是說說!”

“不說。”

“說嘛!”千葉牽扯建設衣袖,雙目似星,全亮了建設的心智,兩眼如水,全膨脹了建設的虛榮。

“其實,天下好書雖多,隻細讀細悟其中幾部即可,狂生南建設最為欣賞佩服的小說不過有數的幾部。看《安娜》,真驚為人間至書,這是一部極為深刻的現實主義的作品,讀《安娜》,仿佛那樣生活就打開在你眼前,對於人生的現實借鑒、對人物心靈的體察、剖析,實在是難得的深刻;《紅樓夢》是一部浪漫一點的作品,書卷裏遊刃有餘於人情世俗,但更為關注純情,關注詩化了的生活,關注精神的追求。兩部描寫貴族生活小說最大的不同,在於作者觀照人生、審視生活的眼光不同:《紅樓夢》是在一種荒誕的背景下,詩化人生;而《安娜》是在審查、解剖的視角下書寫生活。《安娜》如油畫之質感,如木刻之深切,如電影之活色生香,把人物寫到好像活在眼前的樣子,這個托爾斯泰真曆害;《紅樓夢》是一幅國畫,整體意境悠遠、迷蒙,細部又是處處的世事洞明,人情練達,把多少“紅學家”們迷在裏麵,如香粉蝶在大花園裏打轉轉。”

“你怎麽不說《苔絲》?當初你不也說《苔絲》不錯麽!”

“《苔絲》嘛,與這兩部偉大的小說比起來,可就是小小說了。”

“你胡說什麽呀!我最喜歡的小說就是《德伯家的苔絲》。”

“你這是什麽邏輯,你喜歡的就是最好的!”

“那當然!《苔絲》是一首人物命運、性格的長詩。細讀它,那句子裏的深刻,整個篇幅中的詩化,通篇隱喻的運用,叫你讀著讀著就不能不放慢了速度仔細咀嚼其中一個句子一段話,想一些問題,而且小說結構又是單線條,整個小說單純、深刻、詩性。我以為《苔絲》在文學方麵所達到的高度,隻怕是要高於那兩部。

“好,且當你說的有理,但《苔絲》與《安娜 》比起來,猶如一個清俊的小姑娘與一個豔麗的貴婦,畢竟還欠豐富。我是指兩部小說的文本,而不是裏麵的苔絲與安娜。”

“我明白。”

“又比如《紅樓夢》的精神高度超過任何小說,

是小說的大澤;但《安娜》的描摹心靈的深度、真實程度是難以超越的,是小說的大海。”

“嗯!”千葉長籲一口氣,不再反駁。

“小說的大澤與小說的大海,千葉,你知道這裏

的區別麽?”

“知道!大澤霧多、有詩;大海浪多,波濤深。”

“好乖!說得真精彩!”建設拉起千葉的手,笑眯眯的搖晃著那隻素手。

“嗯,說了半天,若要南建設寫小說,會寫什麽樣的小說?”

“一個是中國畫,一個是油畫,整體當然是得采取中國畫的意境之法,但在細部又應學習《安娜》的油畫技法,每一個筆觸可見,肌理必現,寫至膚下一寸的地方,看著很過癮。事實上《紅樓夢》在許多地方已經達觀了這樣的效果。”

“二者如何無痕跡地天然融合,目前我還想象不來,眼前,我最欣賞清俊如詩的《苔絲》!”千葉抽出手,坐在對麵椅子上:“從結構、意境、寓意講,《苔絲》即單純又深刻而且優美,我尤其欣賞這樣的藝術風格。”

“別和我爭了,你喜歡《苔絲》,是因為你的心性與《苔絲》這本小說的風格更契合;單純、深刻、詩性,你的感覺很對!每個藝術家都有他所適合的領域,根據他的性情,處境,甚至身體狀況,在精神領域的探索是不盡相同的。你不可輕易厚此薄彼,況且如今你已經是大學老師了,萬不可在講台上性情用事,

信口開合。”

“我怎麽能不性情用事。人眼觀物,哪一種觀點又是純客觀純公正的呢?我眼觀物,自是萬物皆著我之色彩。那個托爾斯泰,顯得就他會寫小說,恨不得把整個人生、社會的疑惑全由他一個人解釋清楚了,結果怎麽樣?把自己累得鑽進了精神的迷宮中,在那麽冷的冬天裏冷死了。”

“看看,剛才還在叫你不要厚此薄彼!不說小說了,一說小說,你就坐到了我的對立麵。來!”

“我是去倒茶。反正我不許你對《苔絲》有微詞,你得把《苔絲》放在一流小說的前一二位。”

“好!我沒有說《苔絲》不是一流。我隻是說,草蛇灰線,伏脈千裏,一流的小說那絕對是有高智商、有深度精神探索能力者的作品,是一張偉大的人類精神地圖,是心理引導,是一幅社會圖景;而不是瑣碎的生活沉溺,不是講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消磨時間。妹妹,你知道了沒有?”

“知道啦!”

“這樣的小說,你不至於能寫得了吧!所以,你不要費那精神。二流,三流的小說,對讀者起不到多少好作用,還累死寫者,你寧願不寫。你記住了沒有?”

“你別管我麽,你怎麽老管我!”

“木千葉同學,不許撒嬌!”

“我沒有!我偏就要寫!哪怕隻是二流的作品,隻要有一點創造,就可以寫。”

“真是不可教也!你怎麽越來越不聽話了呢,嗯!”

“小說之法,我可是給你說了,你要寫就依我的建議去寫,寫生存之迷,生活之詩,千萬別作那講曲折故事,惡俗細節的末流小說寫手,滿篇口水,誨色誨盜。那樣可就丟了哥哥的人,到時候可別說是哥哥

教你的!”

“我還會誨色誨盜?我才不費那閑功夫呢,女子最高境界的工作不過是添茶、研墨、校字。”

“為誰?”

“為寫大書的人啊!你寫吧,你寫,我就隻費添茶校字的功夫就好了。”

“你相信我!能寫一部真書?”

“為什麽不信,奇跡都是從平凡中創造出來的!”

“哎,小說的事,容我過後再想。就像你隻愛《苔絲》一樣,我還是比較欣賞詩,對我來說,詩到底來得油然些,再說,我還有許多事要去完成!”

“什麽事,還有什麽事比寫書更值得去忙的?”

“問婆姨、生兒子,還有許多許多,還有我在農村的那一個家!”

“嗬嗬,狂生原是俗子一個!還是你想解放整個農村,農村怎麽了,鄉村是上帝創造的詩意家園,你費那扭曲自然的功夫幹什麽。”

“你沒生在農村,所以你隻看到農村的詩意!來,坐我這兒。一個俗子,是不是很令你失望?”

“別人俗氣我會無視;哥哥入俗,我權且當作是入真。真,才是大詩,是油畫,是《安娜·卡列妮娜》。”

“千葉,為什麽總是如此高看我!也許,我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

“瞎貓碰上了呆老鼠吧!”

“這隻老鼠原來在這兒啊!害得我到政府辦空跑了一趟。”門突然被推開,驚得建設、千葉慌忙分開。

“我在門外聽了半天的房,聽二位嬌聲嬌氣,以為有什麽好戲,結果害我站得雙腿發冷,也沒有一句關鍵的。建設,和她這樣談戀愛你煩不煩,你累不累?”

“沒辦法,得先哄著她。半夜深更找我幹什麽?”

“你還知道半夜三更,半夜三更了你還不走,你還想幹什麽!”

“千葉,給他衝杯咖啡,看他多辛苦,也不知道他在門外冷了多久。”

“木千葉,你這麽個談戀愛法可不行,你一滿不知道建設需要什麽,你得跟建設談談生兒子的事!”

“別口無遮攔!你有什麽事?”建設使了個眼色,因為千葉一閃身躲到立櫃後去了,咖啡半天出不來。

“沒急事我跑你婆姨這兒來幹什麽!我要到省上的都市報了,臨時招聘,明天一早就走!”原來李小強在鄉村中學已兩年多,正愁無法和建設等一同進城,便隻好去報社應聘。一去就隻能放棄正式的教職,這一去也不知能否幹得長久,頗有些悲壯意味。

一切都遠去了,李小強隻是一個省報的正式老記者,再沒有任何進步,老婆也隻好跟了他去省城的中學暫時應聘執教。而建設突然從一個如日中天的準主任,成為一個羊倌,所有的夢想都不能實現,甚至不能像小弟一樣接父母到自己家裏住兩天。當初所有齊家、顯聲名的幻想隻剩下了養羊掙錢,連南家店的人都說,南秋山的那個大小子,在區政府混不下去了,鑽到老山溝裏養羊去了。而千葉,還是靜坐在那個師院裏,聽說已經評上了副教授,學院是一個適合千葉的地方,這使建設感到心慰。

愛過的人,在他懷裏悄悄低語過的人,還在他心裏。這麽多年,他心裏沒有任何理由的裝著她,竟然從來沒有覺得疲憊,覺得累贅,反倒是因為心裏的這一個充滿,心由此輕盈了許多。隔著歲月,隔著這同一座城市裏卻不能自在相見的天涯,每每想到她,心依舊會安靜下來,好像身邊世俗的雜事一時遠去;依舊感覺得到她的一顰一笑還在聲響,甚至能真實地感知到她的心跳,她伏在他胸膛上微微的喘息,正如同他此時相思的心在微微跳動。

她已經是別人的妻,這是一種空想,而這空想是如此的真;建設寧願空想,這如此清醒的夢!

周灣村那樣寧靜,連寂寞也是那樣的結實牢固,養羊場是建設唯一可逃避處,略可寄托自我處,可建設有些怕去養羊場了。建設無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