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有女如花1

長平川,中國北方的一個小鎮,仿佛亙古就有、千年不會變的樣子。一代代人在這裏上演著生命的故事,不同的隻是換了人物,相似的是那些故事,那些悲歡,但每一個生命的感覺裏,自己都是開天地以來無可替代的嶄新生命。

小鎮有窄窄的一條街,又有國道從小鎮邊上淡然擦過,可小鎮卻是熱情的擁抱這一段國道。每逢集日,這一街一道就擠得水泄不通,住在公路邊的人家常常為到不了公路對麵去取個柴炭而犯難。就是在這樣的繁華之地,花兒也算得上是個人物:李斌家的女子花兒有著出眾的美貌。遺憾的是,花兒有點傻。

鎮上的老一輩人不這麽認為,花兒的模樣那般清俊、水靈,這樣俊美的姑娘怎麽會傻呢?可青澀的小夥子們誰也不願和花兒說話。花兒到底傻還是不傻,這讓小鎮的閑人們頗費猜疑。相熟的女人們見了花兒的容貌,知道了她的性情裏的癡弱,私下裏說:可真是李斌的純種女子。

四月,長平川才真正睜開了春天的眼,大田裏菜苗一芽兒、兩葉兒,清新如才看真了的一個夢,坡上山桃花粉嫩,連翹花嬌黃,風裏的一點熱意也撲上人麵,惶惶的叫人生出莫名期待。

這樣一個春氣上升的時節,花兒要和女孩子們一起出遠門了。和所有青春的姑娘一樣,花兒即將開始她精彩的、或隻是著色的人生。可花兒怎麽會意識到這一點呢,花兒隻是覺得小鎮的山川河流,樹木鮮花、豬羊貓狗一時間都知道了她要出遠門,都在準備著歡送她。

花兒和琴琴、紅紅、冬芳要去很遠的地方去打工,那裏有著滿山滿坡的草地,無數的養羊場,差不多每個養羊場都要雇人,電視上都播好幾回了。

吵吵了幾天,女孩子們和大人終於達成了一致。其實,這也隻是個過場,孩子們大了,小鎮上是有幾片不算薄的水田,可人多地少,不上學了,呆在家裏又能怎麽樣呢,就讓出去走走吧。

花兒就要出門了,像大河的源頭滴出了第一滴水,開始了涓涓一線細流;花兒對自己的出行無比興奮,仿佛是一條大船起航,駛向理想的彼岸。

花兒雖然出脫得美人一樣,那傻氣似乎並未減去多少,但一個傻姑娘也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朵草花也有自己的芬芳,何況花兒可不是一朵草花,花兒的美麗叫人驚奇。

美人如花,愉悅世人的眼;美人如燈,照出了世態,更照出了男人的態;在美人這一強光透視下,男人成為燈光裏的昆蟲,經絡羽翅絲毫畢現。花兒是如此單純的一個美女子,正如同一種稀有的清澈強力的光。

花兒將幾件衣物裝進那個閑置了一年的大書包裏,弟弟根兒夾著幾本書邊往出走邊說:“姐姐,不行你就早點回來,我來接你!”父親李斌遞過一卷錢來,一句話沒說。花兒抬頭才見父親的眼圈紅了,花兒不明白父親為什麽要這樣,隻見媽兩片薄而有楞角的嘴唇在飛快地翕動,惡狠狠的聲音像是被什麽夾住了,低啞的擠出來:“鬆包樣子!也不曉得哪裏來的那些尿水子,你能把她放在家裏養一輩子,不是你那個窩囊樣子,也生不下這麽傻的女子!”

李斌不隻是一般的流淚,李斌傷心已至不能語,他的女兒帶著超出常人的美貌、卻不及常人的智慧出門去,做父親的一想起這事來就不能不傷心。前幾天紅紅她爸問:“你家花兒也出門去呢!”那張精明的臉上霎那閃過一笑,李斌一想那個萬惡的笑來,刀子剜心一樣。

千般珍愛的一個女兒,也這樣的生下來,也這樣的養大,如今隻能放她到塵世裏去,讓她在這個世間受盡磨難。但願她不要敗得太慘,不會在這個險惡的世俗裏全然輸盡。

花兒的父親李斌是個俊秀的男人,從十八歲起就在女人們鐵刷子一樣的目光和嘴皮子裏過活。因為生得靦腆,又沒有能力與人鬥狠,他的俊秀成了男人和女人們打趣和嘲笑的對象;被花兒媽折翠巧耍盡手腕強迫迎娶的經曆,更讓一個男子的心靈尚未強健就被擊垮了。

花兒是有些傻,連疼愛她的父親也不能不承認,從小學三年級開始,花兒就隻學一門功課:語文。除過語文的所有課堂上,花兒都美麗、安靜地坐著,竟然也坐過了初中三年,多虧是那樣樣精明的妹妹枝兒和她坐在一個教室裏,帶著她走完了這一個過場。

在家裏,總是媽和妹妹枝兒罵花兒傻;在學校裏,卻沒有人敢說花兒傻,因為她是枝兒的姐姐。誰要敢說一句花兒傻,枝兒會將他家祖宗三代翻過來攪拌著罵。新來的物理老師不知底裏,說李花兒的作業就不要再交了,枝兒噌地在課堂上站起來,質問老師是隻李花兒一個不要交作業了,還是全班同學都不要交了,還是從今往後所有的學生都不要交作業了?

下課了,花兒如同當風的紙風車一樣呼呼跑進廁所,這是一個未被教導的少女天真蠻野的步態,渾身的各個部位都在誇張地用力,以完成快行的目標。她想餘出時間和大家一起玩,遲了她們就不許她參加遊戲了。

廁所裏少有的空空****,花兒一把從衣袋裏拉出一團紙來,鋪在地上三折兩折,折成了長條。花兒剛剛迎來了她少女的初潮。

“那樣可不好,那樣不衛生!”廁所裏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花兒左右一看,這聲音可不是對她說的,角落裏站著的是她們曆史老師的媽媽,她和曆史老師一樣戴著眼睛,花兒幾次見她在校園裏行走,步態緩慢端莊,花兒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像她那樣走路,以至於花兒不敢從她身邊走過。花兒第一次聽別人這樣溫和從容地對她說話,這緩慢裏自有一股力量讓花兒一時忘了分秒必爭要趕去的遊戲。

花兒把那疊紙拿起來,緊張地望著老師的媽媽。

“這樣,再這樣,對!”老師的媽媽在空中比劃著,依舊是緩慢的語調。

“那紙不能放在地上,地上有多少細菌呢,就是膝蓋上也不幹淨,要洗淨手折才好。”老師媽媽又說:“女孩子那個地方一輩子最是應該幹淨的。”

花兒虔誠地聽著,羞愧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她緩緩站起來時,甚至仔細整理了整理上衣。

老師的媽媽說:“可真是個好看的姑娘!十幾了?一身衣服最好不要多於三種顏色,衣服還是素色的最好。”花兒看著自己的紅格子上衣,綠色長褲、天藍色襪子,黑布鞋,緊張得連連點頭,不知怎麽就向老師的媽媽鞠了一躬,轉身便跑。身後傳來依舊平緩和藹的聲音:“別跑,慢點走!”

出了廁所就是操場,大課間的二十分鍾本是不可以放棄的一次痛快玩耍機會,可花兒一直走過操場走出了校門,有許多思緒在她頭腦裏生發出來,花兒顏麵潮紅,眼睛濕潤。老師的媽媽,仿佛是以一隻手輕輕的撫著她的頭頂,告訴她從未有人說過的道理,這讓她羞愧、激動。

校門外的桃花開了,一樹樹遠看一片紅紅粉粉,近看清潔淡雅。花兒這時覺得桃花是如此美好,桃花隻有一種單純的粉紅色。

折翠巧不久就看出了女兒的變化,大聲的笑說花兒那死女子好像一下精明了,少言寡語,行動穩重,突然間就長成了大姑娘。單是說那穿衣服,比村裏精明的女子還要講究,陌生人見了隻怕一時半會兒看不出她的傻來。李斌因此更是盼望女兒憑著出眾的模樣,能盡快在附近村莊訂下一門親事,可女兒卻要出門去打工,那當媽的不但不擋還極力攛掇,這當媽的心裏是怎麽想的!

李家的兩個女兒,一個精得過了頭,比她媽還要精一萬倍;一個傻得叫人犯了愁,比她那怯弱的父親還要無能。都說折翠巧太能幹了,一個肚子生出兩樣的女子來,怕是哪裏借得枝兒這麽個種。這些話花兒李斌明裏暗裏的聽了多少回,卻是敢怒不敢言,折翠巧語快聲高,結婚不到一年便完全控製了家裏的話語權,不用說一件事,就是一句話的聲調高低也全由她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