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鬥地主可是黛瓦園的傳統

耳朵裏灌滿了他們的聲音。

他們是誰,我努力搜索著對他記憶。他們是我一夥的?不。他們是另外的一些熟人。他們在我周圍設滿了陷井。我落進了他們的陷井裏了。我是什麽呢。我應當知道是什麽。我看到了水心楊花,就坐在強暴者的上手呀。還有沙沙,坐在水心楊花的上手,還有文文,坐在強暴者的下手。但是她又坐在沙沙的上手。

這是一種什麽的關係呢。是水心楊花是我的,還是文文是我的?這種坐法的關係實在太不可理喻了。我的水心楊花明明是我的,她現在卻坐在了強暴者的上麵了,成了強暴者的“關”。她把著強暴者的關口。強暴者現在卻把著文文的關。強暴者為什麽要把著文文的關呢。難道文文是強暴者的女人嗎。可是,沙沙憑什麽要把著水心楊花的關呢?憑什麽?憑著他在桌子下麵對我的水心楊花所跳的舞蹈嗎。我想不明白。

“怎麽這麽坐著?你們怎麽這麽坐著?”

我想不明白了。我的話讓他們都楞住了。我想他們一定明白我的話是什麽意思。他們應該明白的。可是他們都不說話。

“橋樹,你可從來沒喝這麽多過。一開始你在'夜不歸'還不來不來。來了就沒命地玩。這哪裏還像你啊。我們吃飯時就這麽坐著的。就這麽坐著。這才多長時間啦。一個小時以前的事情,你的智慧簡直在崩潰了。你的人是不是也想崩潰呀。我的橋樹。”

這是水心楊花的話和水心楊花的聲音。我聽得非常清楚了。我的臉一直帶著鎮定的笑容。我相信我是這樣的。我不做聲,他們沒有誰知道你醉了酒。沒有人知道你被酒控製住了。他們不會知道。

他們在幹什麽呢。我又在幹什麽呢。我這是在哪兒。我眼前的一切都迷迷糊糊的。文文拉著我的手,塞給我一遝票子。“橋樹,你可要醒醒神了,這回可是真幹了。你可從來沒上過陣,隻要不把錢輸完就算贏。”

我的水心楊花又在說話。她好像在另外一個世界裏說話。我躲避在一個僅僅屬於我的世界裏,似乎與他們無關。

“這是1000塊錢,先玩,玩完了,再給你一千。記住,我們這次隻娛樂。不是真賭。所以,你們最高限額不能超過一萬元。不能超過一萬。記住。”

“這哪能盡興啊。一萬塊不夠我賭一個小時,不夠我賭十把。算了,還是換一種玩法吧。換一種。”水心楊花的聲音。

“打鬥地主吧。鬥地主可是黛瓦園的傳統。”這是我的聲音。我真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不叫不賭杜橋樹了。你們再也不能叫我不賭杜橋樹了。這個名字我早就背累了。我一直是不堪一擊的。我知道我自己。”

還是我的聲音。可我的聲音不是來自我的嘴唇,而是來自另外一張嘴。他正坐在我的水心楊花的下手。他還叫嚷著要鬥地主。他這句話可是說到黛瓦園鎮的痛處上了。

可是黛瓦園鎮一點也不痛。在座的人一點也不痛。

“黛瓦園是不鬥地主的。真正的賭場也是不鬥地主的。鬥地主是我們內地的搞法。鬥地主是中國的特色。黛瓦園不鬥地主,可是他們把鬥地主叫爭上遊。還叫跑得快。他們不鬥地主。他們要爭上遊,要跑得快。黛瓦園打跑得快也很過癮。他們把大王不叫著大王,叫做鎮長,把小王不叫做小王,叫著書記。他們把2這樣的四張主,不是叫做主,而是根據黑紅梅方分別叫管主,財局,稅局,工局。下麵的A、K、Q、J、10、9、8、7、6、5、4、3還是原來的老叫法。在黛瓦園,大家比較一致的說法就是大王就是鎮長劉城,小王就是書記周期性。至於主這一級,民營經濟管理委員會的主任劉芒是黑桃2,所以叫他管主;財政分局的局長是紅桃2,叫財局;稅務分局的局長是梅花2,叫稅局;工商分局的局長是方片2,叫工局。剛開始聽了這些叫法,覺得有些荒唐,可是打上幾手牌,叫上幾聲之後,竟然覺得還真是那麽一回事,突然覺得這也是黛瓦園的一大特色。

“真是,在什麽事物身上都有黛瓦園的烙印。真是太有意思了。”這是文文的聲音。

“他們怕提鬥地主。他們曾經借鬥地主的招牌,殺過共產黨員。他們殺過一個革命者。他們怕那個革命者的幽靈從地底下突然醒來,去找他們算賬。所以他們忌諱說到鬥地主。他們怕提到這幾個字眼。他們還搞亂了我們的政治體製。我們國家曆來就是黨領導。可是這裏的鎮長將事情顛倒了。他想在黛瓦園建立一個鎮長的王國,他想把這裏建成一個他的政治意圖的實驗田。他一定是這麽想的。可他弄顛倒了事情。他本末倒置了。他總得為自己的行動後果負責。他得負責。”這話是我說的,是我的聲音。

坐在桌上的我,也聽到了這話。他扭轉著頭,尋找著我的聲音。其他人都低著頭一心一意摸牌。沒有看他。他自己一個人在那兒奇怪。

這時,我的水心楊花有了聲音:“橋樹,你煩不煩啦,坐在這麽輕鬆的牌桌上,談什麽打呀殺的,什麽政治呀經濟的,我都聽膩了。好像這個世界上就你智慧。在牌桌上談智慧,你可真會找地方。你不如到衛生間去吧。”

強暴者聽到水心楊花這樣說,臉上就露出冤枉的神色。但是他不能否認是自己說的。

他說:“水心楊花呀,你是知道的,很多時候,在我身上有二個三個我,甚至更多。我是一個多股生命的組合體。我有時說的話,你們不能當真的。”

強暴者很少說話的。他說了這樣的話,大家就沒有話說了。

開始打牌了。先是由沙沙發牌。一副新牌,在他手裏顯得非常油滑。他那隻手也真靈巧啊。水心楊花和文文都望著他那隻手,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強暴者見沙沙在洗牌,就說:“先講清楚,隻能打五元一手的跑得快。五元一手。但是帶炸。這是小打。”

突然,我感到身上有一張幕布一樣的東西,一下子拖走了。我的身體隨之一爽,頭腦頓時清醒了許多。我感覺到,那位強暴者說的這句話,是從我的嘴裏發出來的。我一下子成了那個強暴者,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我是從來不賭的呀。怎麽就坐上來了呢。真的,我是從來不賭的。不信你們可以問問水心楊花。”我用手指著我的水心楊花。

水心楊花把我的手指按到了牌桌上。

水心楊花說:“橋樹,你今天是怎麽搞的,這麽神神道道的。連個女人都不如。你不打,就不要坐到這個桌子上來,也不要走進這個門,更不要進這座竹樓。你明明看到這座樓的名字叫天缺樓,明明知道它是專門用來開賭的,更不要說你還來了黛瓦園鎮。你知道不知道,黛瓦園鎮是多少人想來的地方?你來了,你還不知足。你真是。你真是。”

屁股坐到人家的椅子上了,我再也沒有話說。我突然想到是文文給了我們賭資。我們在賭文文的錢。賭文文的錢,應該不算賭博的。因為文文的錢是“夜不歸”的。我隻是文文的賭徒,是“夜不歸”的賭徒。這樣想,我就心安理得了。我開賭了。不賭不嫖杜橋樹現在開始賭博。這裏沒有儀式。隻是讓自己的心越過了那一道賭與不賭的坎。我他媽的。

沙沙不停地洗著牌。鎮長書記的彩像帶領著其他撲克牌的成員在我眼睛裏翻動。

沙沙一邊洗,一邊說:“這是一幅新牌,一定要把它們洗透洗幹淨。”

我說:“少洗,像你這樣的洗牌高手,洗得幾遍,簡直就會讓它們回到原來的秩序裏麵去。”

沙沙睜著眼睛,一幅不信任的表情。

我說:“這是真的。你不信,我們一摸牌就知道了。”

大家也同意。他們完全相信,各自都有能力控製住局麵。因他們每個人的口袋裏,都有“夜不歸”給的一萬元。一萬元。他們不想超也不想給“夜不歸”省下來。他們心裏都是這樣想的。這是他們的目標。

我們還沒真正開始,他們都有些急不可耐。沙沙洗好牌之後,我的水心楊花主動去抬牌。她從她抬的牌上麵,翻過來一張,竟然是那張鮮紅的大王。

水心楊花說:“我的手氣真好,第一手牌就抬了一個鎮長。”

我看著那個鎮長頭朝著我,臉上帶著笑。我想到有風水書上說,打牌也是講究風水的。坐的位置講究一個閉合之氣。我抬眼一看,因為我是後進來的,坐到了最外麵一張位子,讓我背對著門,麵朝裏麵。左邊的水心楊花朝著屋子的肚子,沙沙坐在我的對麵,朝著門,文文坐在屋子的肚子上了,懷抱著門與一麵竹樓的壁。我們四人的位置,理應我贏。因為我把著門,懷抱著整個屋子,而整個屋子又呈現著一種閉合之氣。氣在裏麵既可流動,聚集,上升,形成一種上升的聚氣。我們中間,最差的是沙沙。他右靠一麵牆壁,麵對一扇門,左拖一屋濁氣,構成前不能聚氣,左輕右重不平衡,後無退路的絕境。他坐在這樣的位置上,必輸無疑。這些都是客觀因素。加上我的水心楊花坐在他下麵,是他情有獨鍾的人物,讓他在順勢上構成了泄氣之勢。而文文又心係於我,對他更加防範,讓他在源頭上形成關門之勢。如此看來,今天的沙沙,在牌場上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這裏,我在心裏笑自己,身上的酒勁去了,頭腦又好使了。而且,我看著水心楊花,看著文文和沙沙的時候,頭腦從來沒有現在這麽清醒過。

摸牌之前,文文說:“我有一個提議。我們是在黛瓦園打牌。既然是在黛瓦園就必須入鄉隨俗。大家都得用黛瓦園鎮的叫法喊牌。”

大家一口說好,就開始摸牌。

我的火真好。我摸到的第一第牌,就是書記。也就是說,是一張小王。加上那張鎮長正壓在另一堆牌上看著我,我心的興致更高了。接下來,管主、財局、稅局、工局四張主被我連著摸到了手裏。摸完了第一堆牌,那張鎮長真如我所料,也被我收進了囊中。

我連連對大家說:“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可是他們個個紅光滿麵,一聲不吭。正在這時,我又一連手摸了四個4。這樣我一下子有了三個炸彈:鎮長書記一炸,管主財局稅局工局一炸,四個4一炸。他們肯定拐了。但是,我馬上警惕起來。我發現我手裏差很多牌。我手裏除了炸彈,僅僅隻有一張老K,一張紅6。3、5、7、8、9、10、J、Q、A這些牌我都天缺。這裏麵一定有鬼。難道真的像我所說的,沙沙將這幅牌洗還原了,讓我們每個人手裏同時有三個炸?

想到這兒,我一下子嚇得汗都冒出來了。看來,一切隻得聽天由命了。我必須偷藥,讓他們上當。於是,第一手發出了一張老K。最先是我的下手文文愣住了。她久久不吭一聲。沒有一個人催她。

她沉默了好長時間,才輕輕地說:“不要。”

也許是受了文文的感染,沙沙也表示不要。

水心楊花說:“你們都不要,我更沒有要的道理了。”

她激動地將牌偏給我看,說:“橋樹,你還是乖乖地投降吧。”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裏有三個炸。我想,我贏了。於是我將那隻6發出去。文文感覺不對了,拿出四個五就是一炸,這一炸,沙沙也明白了,又加上了四個8,水心楊花加上了四個10,我不要。水心楊花出了一個三帶一,我不要,文文上來四個J一炸,沙沙加上四個Q,水心楊花上來四個A,我的四個主一炸,然後,四個4出籠,文文四條9上來,我的鎮長書記一把就收了。

我贏了,我贏了他們11炸。

我讓他們馬上掏錢開賬。

沙沙說:“給你多少?”

我說:你們自己算。我心裏已經算清楚了。但是我不能說出來。我怕他們賴賬。這道算式非常簡單,5加上2的11次方。他們每個人要我給我10240元。也就是說,他們每個人要將“夜不歸”給他們的一萬元全部給我。我一下子贏了三萬元。我真是發了。

可是他們好久沒有算出來。

沙沙按5的11次方算下來,他要付給我4882,8125元,天哪,4882萬元哪。

文文按5加5加了十一次隻付給我55元。

水心楊花的思路走對了,可是她少算了一個2的1次方,她的得數是5120元。她算出這個數時還倒抽了一口氣:“我的媽呀,原來賭博,還是真是可以輸掉房子輸掉老婆的呀。”

他們算完了賬,都不做聲了。

我說:“你們他媽的都算錯了。你們連賬都不會算,還爬到桌子上打什麽牌,告訴你們吧,你們每個人得付給我10240元。現在就得付。刻不容緩。”

大家仍然不做聲。不說我的賬算得對不對,也不說我賬算錯了。文文和沙沙都不做聲,我的水心楊花在一邊冷笑。她不知道應該用一種什麽姿態來應付這種局麵。她也許從心裏為我能夠贏這麽多錢而高興。但是,她也許不想讓沙沙和文文看出她的得意來。她必須保持一種中間狀態。好像她不是我的女友水心楊花,好像她一點兒也不在乎這筆錢,好像這些錢和她無關。

時間在這個時候靜止了。黛瓦河的水聲傳來了。黛瓦河的水聲像成片成片的掌聲,在一瞬間響了起來。那些水聲裏,像有一個女妖在裏麵遊動,而且水麵上像有一隻大腳,在踏水而行。那女妖一邊遊著,一邊吻著那雙腳,一邊作出如夢如幻的囈語: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愛隨著河水開始泛濫。那雙腳說:你也會說愛,真是笑話。笑話。

我收回我的遐想。但是黛瓦園的水聲依舊在我的耳旁回**。眼前的三個人仍然保持著沉默。這是我沒想到的。我想他們會非常直接地說明,自己不會付這些錢。他們可以找出許多理由。但是他們連理由都不說。他們坐在那兒,一個個都成了思想者。

我說:“你們不想給,也得說出一個理由嗬。總不能這樣沒聲沒氣地一走了之吧。”

文文的聲音像蚊子。文文說:“我說出來了,你恐怕也不相信。“夜不歸”的老板拿這些錢來獎勵第一百萬個消費者,必須有個正當理由。賭了吃了玩了都認賬,可是,你這樣一牌定乾坤,一下了就拿下了我們身上所有賭資。我們給你沒問題,問題是我們回去了如何報賬。我們說打五塊錢加炸的,你一牌就贏了我們每個人一萬元,有誰會相信呢,你拿到哪兒都沒有人相信。這種組合概率簡直太小了。小得可以說是不可能發生的。但是這件事情確實在我們身上發生了。在這裏,隻有我們四個當事人,沒有一個外人,我們在玩的時候也沒想到要請公正機關來作證。你想要讓人相信這件事情是真的,簡直太難了。錢反正不是我們的,玩完了剩餘多少,我們會退給老板多少。給老板和給你,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樣的。但是,就是這件事情本身,沒人會相信。再說,當老板的,即使是獎給你的,有機會往回扣一點兒,他也是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當然直接前提是讓你們玩好。現在,你一步就將我們這個遊戲的底子掏出來了,我們還真的不好怎麽辦呢。你是個睿智之人,你給說說,我們怎麽辦好。”

文文的話讓我不好再說什麽。

水心楊花說:“本來就是玩嘛,也不一定在乎錢的。在錢的問題上,橋樹曆來是想得最開的。這件事情,我看還是先努努力,能夠將這些錢收到橋樹門下,他高興,我也高興,畢竟我還是他的女朋友嗬。可是,我們也得替文文和沙沙多想想。如果“夜不歸”不認這個賬,就把文文和沙沙害苦了。”

水心楊花的話讓我感覺到了寒冷。她這句話裏預示著後麵有什麽接踵而來的東西。

我說:“不行。我們不能就這麽算了。這可不是二三百塊錢的事情,這可是三萬元的事情。按文文所說的,差公正的,我們去找大王,哦,就是找鎮長,這兒的鎮長既然連紙牌上都得叫他的名字,想必是一位非常能幹的人。我們找到他,然後將打牌的情況向他細說一次,讓他的政府給出個證明,證明我們創造了一個奇跡。說不定,我們還創下了吉尼期記錄呢。再說,將這件事情留給他們鎮,也許是他們對外宣傳的一個資料。對他也有好處的。”

文文望望沙沙:“你說呢,就按橋樹先生的想法辦?”

沙沙說:“就這麽辦吧。我來給民管委主任劉芒打電話吧,讓他來辦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