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吃,吃,我要吃吃2

我的水心楊花的那隻手啊,竟然像世界上最美麗的公主,而且就是沒有穿衣服的公主。她麵對著多情的王子,伸出一隻長長的手,努力向那位王子伸著,而她的腰像被一根繩子緊緊地捆著,被一種力量往後拉著。她向後麵一步步移動著她靈巧的碎步。她傷心、痛苦、掙紮。不懈地努力。她終於掙斷了那根繩子。她一瞬間獲得了自由。她像白靈鳥兒那麽自由了,或許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獲得了自由。她身後的繩子留給她強烈的陰影。她跳著痛苦的舞蹈。她在清洗自己。她的痛苦在她身上一層層脫落。她新生了。她用快樂的腳步飛向她的白馬王子。

當他們的臉僅僅相隔著一層茸毛時,我實在忍不住了。我發覺自己就是那根無形的繩子。我就是那根繩子。我拚命咬著我的嘴唇。我抬起頭,將我的手放到了餐桌上。我看到一罐鮮豔的雞湯。雞湯在火力的作用下,冒著生動的汽泡。我的手非常想將那罐雞湯端起來,然後潑向坐在我對麵的沙沙。但是我不能這樣。我馬上想到事後我會更加痛苦。我不能這樣做。我必須忍受他們的舞蹈。必須。

忍受讓我的心落到了我的水心楊花身上。我想,他們的手一定已經進入了一種**。這種把戲我先前也玩過。我在公共場汽車上遇到了過去的戀人。可是我的戀人身邊跟著她的丈夫。我和我的戀人坐在了一起,我們隻得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但是,在我的包下,我們的手連在了一起。這一點就連坐在她身邊的丈夫都不知道。我們通過手指酣暢淋漓地親吻,擁抱。我們在那個包下難解難分。累了,我們就用中指頭輕輕地擦著,那種酥酥的,癢癢的感覺,真是一生一世都難以忘懷嗬。

自從那次以後,我發覺戀人的手,該是多麽奇妙的東西嗬。僅僅就是兩隻躲藏在一隻包下的手,竟然演繹出了那麽動人的愛意。所以,後來許多年,每當我的水心楊花和人相處的時候,尤其是她和異性相處的時候,我總是有意無意留意她那雙手。要是有那麽一瞬間,她的手不見了。我就會急於尋找。今天,要不是這隻筷子掉了,我差點兒把這一點給大意了。

事情恰恰出在這一次大意之上。

隔著餐桌,我看到我的水心楊花的身子似乎也在顫抖。我想,她一定快樂極了。這時,我心裏的蚯蚓爬出了一百隻。一百隻酸酸的蚯蚓,真是一個大難題嗬。但是,我還得抬起身,裝著什麽都沒看見。桌麵上,沙沙用眼睛看著文文,但是他的眼神非常確切地落在我的水心楊花臉上。我的水心楊花哩,正用幸福的臉望著我。她在傳遞一種感覺,讓我順從這種環境,讓我乖乖地聽她的話。讓我什麽也不要做。

“她一定事先知道事情的內幕。這一切都是她設計好了的。她原來和她們是一夥的。”

我的牙齒在一張張笑臉裏開始打磕。它發出的聲音告訴著我眼前一切的真相。我感覺到,我的水心楊花這回真的遺棄我了。我真的被她遺棄了。她早已經厭倦我對她的愛。

眼前的世界,在一瞬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我心裏的蚯蚓也在這一瞬間被一種虛空殺死。但是,我沒有仇恨。我真的沒有仇恨。我隻是覺得自己這隻船,一下子被駕船人解開了係在岸上的攬繩。他把繩子從岸上的石頭上解了下來,然後將繩子扔到了我的身上。然後,他看著我離岸。看著我向遠處漂去。我的水心楊花就是我的駕者。這麽多年了,我就是她的船。可是,就是現在,就是此時,她讓一隻男人的手,把我放逐了。

我的眼睛裏隻有酒了。我曆來是不喝酒的。我叫不賭不嫖杜橋樹,我從來就不賭不嫖。”酒色”二字是緊緊地連在一起的。它們連在一起。我既然拒絕色,就會拒絕酒。但是,此時,酒成了我的親人,成了係住我這隻船的樹樁。

我,不賭不嫖杜橋樹。

為什麽會一蹋糊塗?

一杯杯酒朝我源源不斷地飛來。

一個小姐向我走來。我分明看到了她右臉上的那個酒窩。那個美麗的酒窩,一下子讓我的心陷入了沼澤。我看著她的眼睛,她看著我的眼睛。我端著酒杯,她也端著酒杯。我們開始喝這世上最庸俗又是最聖潔的**。我的水心楊花也站起身,與文文舉杯,與沙沙舉杯,與給她敬酒的“酒窩”舉杯。她頻頻舉杯,她不住地笑。有一次,她一笑,讓一線酒從口裏流了出來。她笑著用手去抓。她抓不住那線酒。她抓住了自己的動作。她讓自己的肩膀一下子靠在了沙沙身上。沙沙用手抱住了她。她那個妖嬈嗬,她那個妖嬈!

我喝住了那個酒窩。我一下子喝住了她。我問她還能不能喝。她一本正經地望著我:“什麽還能不能喝呀,我就是一個字,喝呀。我有什麽不能喝的。我就是來自黛瓦園的喝酒世家呀。你想知道我們喝酒世家的情況吧。要不要我給你說說?”

我抬起手,對著她。我的手在酒氣裏搖晃。那是酒精初次進入了我的體內還不適應環境。它總是想打倒我體內的一切。可是它總是那麽自不量力。它將我體內的一棵棵樹搬動了,搬活了,搬得眼看就要連根翻起了。可是它又妥協了。我就要倒了,可是它妥協了。它在逗我玩兒。它在看我的戲。它想讓我像羅馬場裏的角鬥士一樣,自己把自己的胳膊給下了,然後割掉自己的喉管。它想把一切都歸罪於我自身。用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耳光,用自己的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用自己的心髒毒死自己的心。用自己的血液淹死自己。

“大哥,有沒有搞錯喲。你別不是想當賴皮吧。你怕我了吧。”

我看著她臉上的酒窩。

沙沙在一旁對我的水心楊花耳語:“她前天一口氣喝了兩大杯酒,一杯至少有三兩。有一次她將一瓶酒一口喝下去了。她家真的是喝酒世家呢。”

我知道沙沙是將那些話講給我聽的。可是我哪會怕一個女孩子。我不怕。我說:“女孩子,最好不要這樣厲害地喝酒,你會將自己喝壞的。”

酒窩臉上也不笑一下。她木著臉。我看到了她臉上沒有一絲酒帶給她的紅暈。但是她的臉上有一種淺黃,黃裏帶著一點兒棕紅。我想,她是真能夠喝酒的。酒在她臉上出現了,可是讓任何人都難以分辨。

但是我的話已經出了口。我沒有了退路。

“大哥,你可要想好嗬。我沒有一點兒想嚇你的意思。我打三歲起,我爺爺就用筷子喂酒我喝,五歲時就能夠喝上五錢一杯的酒,七歲我就能夠和一班大人較量了,十歲時,我能夠喝上半斤不醉,十五歲時,我能夠喝一斤不睡,本姑娘今年十八歲了,已經有了十五年的飲酒曆史。在我們家,這算不了什麽,我水平是最差的,我隻能叫做酒壇子。我們家喝酒,姐姐被我媽授予酒提子稱號,一提子一提子,沒個止境。我們家都是喝酒高手,都有喝酒的外號。我媽的外號叫酒缸,我爸爸的外號叫酒桶,我爺爺的外號叫酒鬼。為什麽叫酒鬼呢,因為他喝到八十五歲過世後,睡在棺材裏還左手一隻酒壺,右手一隻酒杯,完完全全的一幅醉態。大哥,你可要想好啊,跟我們喝酒世家講很氣,我怕把你喝壞了。我把手裏這壺酒喝幹了,你不喝都行的。你可千萬不要逞能。”

我二話不說。

我將麵前的四杯酒一口氣喝幹了。

沙沙在一旁對水心楊花說:“杜橋樹今天可真豪爽,是個真男人。”

文文卻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角。她的意思非常明顯。她讓我不喝了。文文這一拉,讓我非常感動。我的心見不得女人阻我喝酒。她一阻止,我就感覺是我的女人在疼我。我就感動。我一感動,就會反其道而行之,多喝它三五杯。我低眼看了文文一眼,再看了我的水心楊花一眼。

水心楊花看了我一眼,大聲對酒窩說:“他真的喝多了。他沒有這個酒量的。”

我接過水心楊花的話說:“你說錯了。我是天生的酒鬼。”

下麵的話,我就成了自言自語:

我喝酒是有曆史的。隻是那次喝醉了,跑到豬圈裏與那頭老母豬喝了一陣子酒,被水心楊花知道了。我一直像瞞天過海一樣地瞞著我的水心楊花。我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情。可是,有好事者還是向她講了。我的水心楊花還是知道了。然後我的水心楊花拿出了一張病理報告。上麵寫著我的名字。寫著我的病的名字:重度脂肪肝。寫著一些數據,全是肝的重量。然後我的水心楊花對我說:你現在不能光叫不賭不嫖杜橋樹了。叫不賭不嫖杜橋樹了還不行。你得叫不賭不嫖不喝杜橋樹。我說,我得喝水呀。我還得喝茶,喝湯,喝風,大喝一聲讓強奸你的歹徒住手。我的水心楊花撫摸著我的臉說,我的男人呀,你就如此巴望你的女人被人家強暴嗬。我笑笑。我說,我是假設。其實我已經好多次設想我的女人水心楊花被人強奸了。我一直這麽想。我和她上床之後,她遭到強暴的情景就開始了。我的眼睛這時早已經飄到屋頂上一個地方。我看著我的水心楊花在遭難。景象總是從她被那個人粗暴地撕破**開始的。那個人也太強大了。我隻能在屋頂上某個地方看著。我看到他強大的力量在他的身體裏滾動。我嚇得渾身直打哆嗦。我想,我完了。我看著那個強有力的男人,像抱著一打帶魚一樣,把我的水心楊花從**抄起來,然後又放下去。然他像一條狼一樣,伸出了腥紅的舌頭。那是一把掃地用的掃帚。他在我的水心楊花身上勤奮地打掃呀。一遍遍地打掃。我的水心楊花真是不爭氣呀。她竟然在強暴者的身體下呻吟開了。她呻吟了。我的女人,竟然在強暴者的**開始沒有羞恥地呻吟開了。我真想抓住她的頭發扇她的耳光。

我這樣想,那個強暴者真像我想的那樣做了。他抓住我的水心楊花的頭發。他開始詛咒我的水心楊花。你這個婊子。你這個婊子。你這個婊子。他這樣罵著,他一定非常痛快。這樣我也非常痛快。我痛快了就非常想進入到她的身體裏麵去。我的天啦,那個強暴者真的就像我想的那樣,進入了。他進入了。輕點進入。輕點進入。我的水心楊花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他會嗎?他非常粗魯。他進入了。非常粗暴。我眼睛裏出現了一條粗大的蛇。一條扭轉的蛇。我心裏充滿了憤怒。我看到了他粗暴的身體上**著一粒粒巨大的汗。我從來就沒有看到過這麽大的汗。他全身都在流溢。這一個愛流溢的強暴者。不僅如此,他還是一個愛號叫的強暴者。當我的水心楊花開始大聲呻吟時,他同時也開始號叫。他的叫聲短促而粗壯。他的叫聲非常強大。他在自己的強大的叫聲裏說:我,我,我。

他是我。我是酒。酒是我的水心楊花。水心楊花的大腿上,王子與公主正在舞蹈。燈光裏麵眼前的餐桌與一切都在遠去。遠去。我看到那位強暴者,站在一片黑暗的邊緣,向我張望。他的眼睛裏對我露出挑戰的神色。我在這種神色裏沉醉。我已經分不清現在身在何處處了。任何強有力的對象對我而言都沒有了意義,沒有了意義。我是一個軟體動物。我是走著的爬行者。我禁不住風吹雨淋。一切都禁受不住了。我得睡了。我多想這麽睡著,永遠不再醒來。多想。多想在你懷裏。風吹來了。我就躲藏進風裏吧。在風裏好好地睡一覺。可是我沒辦法讓自己睡眠。我沒能入睡。我得看著那個強暴者的行蹤。他走向了一間竹樓。黛瓦園的竹樓?我這是在哪兒了?這兒有黛瓦園鎮的聲音。我聽不見這座小鎮的聲音。但是我聽見了風聲。風是那個強暴者的腳步帶起來的風。我躲進了他的風裏。我得蟄伏在這兒。竹樓,或者是我的青樓。

他們早就那兒了。還有沙沙,還有文文。他們和那個強暴者坐在了一起。他們在放聲大笑。他們還在飲著這個鎮上最精致的茶。

這是一種擂茶。

這種茶我在陶淵明的桃源裏喝過。一點生薑,一點野茶,一點野山椒,加上些芝麻,加上些鹽,有條件的還可以加上點香料,用尖嘴銅壺燒了,長長地衝下來,一碗碗擂茶就成了。在桃源,我一口氣喝了四大碗。又香又辣又快感的擂茶。我真喜歡。真喜歡。回來了,我讓我的水心楊花給弄上一碗喝喝。可是她總是拒絕我。她拒絕為我做一碗擂茶。她對我說,她要精確的配方。可是,我沒有桃源的電話,也沒有桃源的地址。我隻有對它的記憶。那個桃源。那個令人的靈魂與身體迷路的地方。我的水心楊花不高興我說那個地方。可是,她高興來這兒。來黛瓦園鎮。這兒有吃有喝,還有賭。她就來這兒了。這兒是她的桃源。不是我的桃源。

但是我在她的桃源裏失落了。我在自己的桃源沒有失落。是我也需要這樣的生活嗎?我也需要這樣的桃源?我知道,又不知道。我得進去了。我得到那座竹樓裏去了。那兒,有我和水心楊花,有文文,我在心裏對文文還是喜歡的。但是我為什麽總是拒絕她呢。她成了我的水心楊花的另一麵。我的水心楊花在我身邊了,她就與我沒有了關係。但是,後來的事情表明,情形不是這樣的。文文可能是我此行的最大收獲。她與我有關聯。與此同時,沙沙成了我的對手。他憑著他那隻長長的手,贏得了我的水心楊花。這似乎已經是一種事實了。一種事實。我得進去了。我的頭開始有些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