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走進三鬥坪

三鬥坪鎮是那種典型的峽江小鎮。

韓大狗一走進三鬥坪,就回想起爺爺帶他第一次去到太平溪鎮的情景。在那個像水墨一樣淡的清晨,韓大狗跟著爺爺第一次來到了那個離他們並不遙遠的鎮上。從見到它最初的那一刻起,他就深深地記住了小鎮的模樣。尤如嬰兒在蒙昧之初對母親本能的識別。它那種紅色的板壁屋和油紙傘在秋雨中沉寂。滿街的火紙味,和它一切源於天籟的聲音,和它那任何其它小鎮所沒有的氣息,都讓他感到一種鄉情在胸中縈繞。

想到太平溪,韓大狗心裏突然有一種顫栗。

韓大狗懷揣著顫栗的感覺,混跡於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韓大狗好象置身在一個繁華的都市裏。韓大狗和肖亞中在這些景色中行走。韓大狗對這些景致既熟悉又陌生。他最熟悉的是那些巷子裏流**著江水的魚腥味,還有那些操腔操調的鄉人,說話的聲調。韓大狗好久沒有置身這樣一種地地道道的鄉音裏了。有時,一個男聲他以為就是爺爺韓振武在放聲跟誰說話。有時,一個女聲他又仿佛覺得就是那令他時時刻刻癡心迷意的望水芳在叫他。他甚至覺得,她就在自己的耳旁,他連她的氣息都感覺到了。

韓大狗踏著這卵石鋪成的街道,心裏老覺得是走在故鄉小鎮太平溪的街道上。他覺得自己的腿腳綿綿的,心慌慌的,一時有些六神無主。

韓大狗一直走到三鬥坪街道的盡頭,韓大狗走到三鬥坪街道的盡頭才立住腳,然後,用那雙迷茫的眼睛望著河的上方。

肖亞中知道那迷茫的河上方是伍相廟。

肖亞中也站在那兒一聲不吭。肖亞中看到韓大狗的眼眶上漫上一層水霧,還看到韓大狗眼睛上的水霧,在陽光裏生出煜煜的光芒。

韓大狗借口從石令牌趕到三鬥坪的目的,就是想站在三鬥坪街道的盡頭,朝伍相廟看上一眼。那個方向就代表他的爺爺韓振武,代表他的媳婦望水芳,代表他爹他媽所埋葬的地方。

韓大狗就那麽站著,像以前爬在柿子樹上看遠處一樣,他看到伍相廟那塊天空中飄著的白雲。他還看到那雲下麵的山和土,以及樹木都是黃黃的一片。他還看到江水從那廟前的坊上奔流而來,一直流到自己的腳下。

他還看到爺爺站在老屋的山頭,自言自語地地沉吟。他還看到他的媳女望水芳在那片草地上放羊的情形。

韓大狗看到了這些之後想,要不是打這仗,他和望水芳早就成親了,正過著安逸的日子哩。現在,韓大狗從內心深處,渴望過上那種安逸的日子。

肖亞中說:“那個霧多的地方就是伍廂廟?”

韓大狗說:“嗯,我來,就是想站在這兒,朝伍廂廟看上一眼。”

肖亞中說:“你的爺爺,你的媳婦,現在就在那片霧裏。”

韓大狗說:“要不是打這仗,我和望水芳早就成親了,正過著安逸的日子哩。”

肖亞中說:“沒有這仗,我也正在雲陽教我的書哩。”

韓大狗說:“想想,這小日本真是太可惡了。”

大清早,望水芳懷著身孕,爬到閣樓上,正在往脖子上套繩子。

廂房裏望水芳的媽正在做夢。

夢中,她看守著女兒,看著看著,突然女兒不見了,她到處找,一邊找一邊喊:水芳——,水芳——

突然,她看到女兒正站在懸崖上,她撲上去,女兒像蝴蝶一樣,飛向深淵。

她抓了一個空,她大聲喊哭喊:水芳——

她突然驚醒了,爬起來就去看女兒的睡房,隻見裏麵空空好也。

她回到廂房裏,喊望庭伯:“老爺,女兒出事了——”

兩老兒慌忙找起來。

當他們來到閣樓的時候,女兒剛剛一腳蹬掉了凳子,掛了上去。

望庭伯撲上去抱著女兒的身子,望水芳的媽爬上梁,把望水芳救了下來。

望水芳醒了過來,冷冷地說:“你們讓我死好不好?你們怎麽不讓我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