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突如其來的明天1

成傑中是國慶節在首都國際機場登機赴加拿大的,那天來了很多人送行,有成傑中的爸媽,有在北京的親戚朋友,武駿和天娜,凱蒂及狐朋狗友,意外是林薇帶著秦嶺也來了。成傑中很高興的摟著秦嶺的肩膀說道:

“我就知道你會來。”

“對不起,老成,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胡言亂語。”秦嶺說道。

“怎麽會,我還不了解你,我們一直會是好兄弟的。”

成傑中說著,深深與秦嶺擁抱了一下,然後又輪著與大家擁抱,瀟灑地揮揮手,邁著沉重的步伐進了安檢口,消失在人群中。

武駿在成傑中離開的同時,也搬離了和平裏,和同事合租了一套間,這個兩居室的套間在東三環的雙井,那兒離他們公司不遠,離天娜家也不遠,隻是房租貴了點,要兩千五一個月,他與室友平攤,一人一千二百五,再加上水電、煤氣費什麽的,差不多每個月要花掉他近40%的工資,忽然間壓力大了許多。

“這點錢要什麽時候才能賣起上房啊?”武駿時常對著秦嶺嘮叨道。

“你媽不是說幫你們在北京買房嗎?”秦嶺問道。

“上次我媽從北京回去後,提不提了,還經常在電話裏催我回家,說什麽受不了周家那氣。”武駿說道。

“那你怎麽辦?”

“不知道,再說唄!反正就那回事,誰也不知道未來怎麽樣,走一步看一步。”武駿答道。

這話還真說到秦嶺心裏去了,當初剛來北京時的雄心壯誌,這還不到兩年就被磨得差不多,所謂走一步看一步,其實是一種無奈,好在還有青春可以揮霍。可是誰迷茫也沒秦嶺迷茫,什麽房子、什麽留學,在秦嶺眼裏都是浮雲,他眼裏隻有藝術和愛情。不過是藝術重要還是愛情重要,他心裏也沒底。

要問畫雜誌插圖在秦嶺心中的感覺怎麽樣?比畫裝飾畫好點吧,也就那樣,而且雜誌社的人都特別裝,說什麽都聯係到了哲學、文化、時尚,其實哲學、文化、時尚都是表皮,最終目的是無病呻吟。

林薇也是做雜誌的,說來說去兩人還成了同行,林薇總是看不慣秦嶺有意無意諷刺雜誌界的人,說大家都是混飯吃的,沒必要說得這麽刻薄。說道混飯吃他倒是認同,他覺得林薇她們雜誌混飯吃算是名正言順,女性雜誌嘛,做的都是消費品,整天將品牌化妝品、服裝、飾物等女人喜歡的物品擺來弄去,在加上一點情感類的小文章,沒見高雅到哪去,也算有點情調,符合小女人的心態,但是他所在的那家雜誌,關心的是深層次的東西,動不動就是佛洛依德心理分析、大島渚的情色世界,關注的都是美國中東政策、布達佩斯舊城區的保護,最後加點米蘭、倫敦最新季時裝發布會的消息做調料,表麵上高端得嚇死人,人在其中才知道都是嚇唬人的,工資都不能按時發,誰還真正去關心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林薇說他是藝術憤青,他到沒覺得那麽嚴重,他現在關注的是生活,隻要工資能按時發,那幫人去關注火星生物他都沒意見,但是就這麽一家設在高級寫字樓內,外表光鮮的雜誌社工資總是一拖再拖,九月的工資到十月才發,現在都十一月底了,十月的工資還沒見蹤影。員工私底下紛紛議論,說是雜誌社一年多來沒見盈利,虧了投資人一千多萬,而且總編與投資人就路線風格吵得厲害,投資人要是撤資,可能雜誌社就要重新尋找資金,不然就關門大吉。

十二月初的一個周末結束後,雜誌社的人都來到了辦公室,突然發現辦公室裏來了很多人,幾個行政人員在和陌生人吵吵鬧鬧,原來投資人已經決定放棄這個項目了,投資方正在做財產清查,印刷廠、攝影師、圖片公司的人得知了消息,都趕過來要求結清欠款,投資方的人說,你們去找總編吧,但誰也沒看見總編。上個星期的時候,總編說去香港出差,之後再也沒見到人了,問編輯部主任,主任也說聯係不上總編。主任就說和投資方協商下,盡量將雜誌社所欠的兩個月的工資給大家結清,其它事就算了,大家該幹嘛就該幹嘛去,最後投資方給大家的答複是,先回去等消息,到時通知大家來結清欠款。

其實秦嶺一直覺得,這樣的雜誌倒閉是天經地義,絲毫沒半點意外。但是他走出大樓的時候,看見冬季北京街頭蕭瑟灰暗的色調,忽然感到無限的悲涼,他沿著三環往北走,看見串流不息的汽車、來來往往的人群,竟然不知自己身在和何處了。

“我為什麽在這裏,我究竟來這裏幹什麽?”他自問道。

為了藝術嗎?可藝術已離他遠去很久了。為了賺錢?他像個賺錢的人嗎?為了愛情?可愛情在何處不可以生根發芽,何必在這個冷漠的大都市裏。

他就這樣,一直走著,一直想著,在零下五度的街頭走了數個小時,才回到了和平裏的地下室,此時天已經黑了,林薇正坐在空曠寂寞的屋裏等著他。

“打你電話怎麽不接?”林薇問道。

秦嶺拿出電話看了看,說道:

“開會,調震動了,忘撥回了。”

“你呀!總是讓人擔心。”

林薇說著到外邊公共廚房將煮好的飯菜端了進來。

“你還沒吃嗎?”秦嶺問道。

“等你回來啊!”林薇答道。

“哦!”

秦嶺端起碗筷吃了一小碗又放下了。

“怎麽就不吃了,再吃點吧?”

“沒有胃口!”

“你怎麽呢?”

“沒什麽,太累了。”

秦嶺說著在**躺下了,林薇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吃飯,吃完了再到公共廚房收拾洗碗,回來後看見秦嶺還躺在**,知道他心裏肯定不開心,便說道:

“這人在社會上混,總會有些不如意的事,什麽事都要想得開,這事看不得,那事不開心,那日子就沒法過了,你說是不是,藝術憤青同誌?”

秦嶺“嗯”了一下,沒說話。

“到底什麽事?你也說出來聽聽,別在那悶不做聲。”林薇問道。

“雜誌社關門了,從今天開始我又失業了。”秦嶺答道。

“那欠你們兩個月的工資呢?”

“說等通知吧!”

“哎!”

林薇歎了口氣,在床頭坐下來,兩人都沒再說話,沉默的空氣在狹小的空間裏遊**著,讓人感到壓抑。過了一會兒,秦嶺坐了起來,點燃了一根煙。林薇被嗆了兩口,說道:

“別抽了,我聞著難受。”

“那我出去抽!”

秦嶺說著便穿好衣服走了出去,但是這一出去就是一個多小時,就算是一包煙也該抽完了。林薇有些放心不下,打他的電話,誰料他的手機在床頭響起來了。沒有辦法,隻好穿上衣服,到外邊去尋找,但門外黑乎隆冬,寒風凜冽的,鬼影都不見,誰知道他跑哪去了,隻好又折回房間。

等到十一點多,秦嶺帶著一身的酒氣和寒氣回來了,林薇憤怒地問道他去哪兒了?

“我找武駿喝酒去了,怎麽啦?”秦嶺答道。

“你還跑這麽遠,去雙井了?”

“是啊!我難受啊!我憋得慌。”

“你別這樣,你這樣我也難受啊!”

林薇說著就抱著秦嶺哭了起來。

“別這樣,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秦嶺趕緊安慰道。

“睡吧,明天你還得上班。”秦嶺接著說道。

林薇這才止住了眼淚,躺了下來。但是這一夜,兩人都無眠,在地下五米深處,輾轉反側。

由於接近年關,工作不好找,秦嶺就基本呆在家裏了。但是林薇發現秦嶺這次失業回來後,越來越沉默了,似乎完全沒有了**,甚至連畫也不畫了,所有的畫具顏料就堆在地下室的角落裏,他看都不看一眼。

林薇卻越來越忙,雜誌社上下都非常看好她,主編說在新的一年,準備讓她挑大梁,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她突然在辦公室暈倒了,嚇得辦公室那幫女人尖叫著撥打了120急救電話,將她送到了醫院。

“你懷孕了!”

經過檢查,醫生說道。

林薇大吃一驚,近來她和秦嶺隻有一次沒有采取安全措施,沒想到這一次就出了問題。

“沒什麽大問題,主要是太辛苦了,你得好好休息,不能太累了。”醫生叮囑道。

林薇點了點頭,滿懷心思離開了醫院。她沒有回單位,也沒有回家,而是去找天娜。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那得趕緊流掉。”天娜勸告她道。

“你說我要是想生下來怎麽辦?”林薇問道。

“這怎麽可以,你們還沒結婚。”天娜說道。

“結婚不就是一紙證書,春節我們回去就扯。”林薇說道。

“我說大小姐,你現實點,現在你們連自己都養不活,你們拿什麽來養自己?秦嶺家的情況你比我更清楚,父母都是下崗工人,你們現在結婚生孩子不僅是對自己不負責任,更是對孩子不負責任。”天娜說道。

“可我不忍心!”林薇說道。

“你這一根筋,現在不要你生孩子,又不是要你以後也不生孩子了,你和秦嶺都還年輕,有的是機會,等過幾年條件好了,再結婚生孩子不遲。”

聽了天娜這麽說,林薇低下頭沒有說話。

天娜又接著說道:

“看你臉色這麽差,是不是太累了,晚上我請客,請你吃點好的東西。”

“我得回去,秦嶺一個人在家。”林薇說道。

“我說大小姐,你也賢惠過度了吧?忙了工作,還要照顧男人的生活,現在還多出一個孩子,我怎麽看就像言情劇裏的女主角?秦嶺那一天到晚閑逛的人,不缺你這一餐飯。你給他發個短信,說加班吧!”天娜指著她的額頭說道。

林薇想想也是,就答應了。

天娜請她去了一家廣東餐廳吃飯,那裏煲的湯特別好喝,天娜喜歡,林薇也喜歡,兩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就八點多了。

“我們去做下美容吧?我們單位旁有家店子做得非常好,最近五折優惠。”天娜提議道。

“啊!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瞧你,還是放心不下你們家的秦嶺,看都快熬成黃臉婆了。”

林薇歎了口氣說道:

“唉,有什麽辦法。”

天娜見林薇執意要走了,也就算了,她便買了單走出店子。

“呀,下雪了。”林薇驚呼道。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雪,一大片一大片的四處飄揚著,地上已經有了薄薄一層積雪。

“呦,還真下雪了,我們的孕婦可得小心點。”

天娜說著趕緊攙扶著林薇。

“沒這麽誇張吧!”林薇笑著答道。

“那是要小心點,到時秦嶺問罪起來,我可沒法交差,得安全把你護送回家。”天娜說道。

於是倆人打了一部車,先將林薇送到了和平裏。

“哎,那事怎麽辦,你還是和秦嶺好好商量下吧!”

天娜在車裏向秦薇招手說道。

林薇笑著點點頭,轉身一路小跑回到屋裏,但是屋裏空無一人,她打開燈,隻見桌上,**一片雜亂,而秦嶺已不知去向。

於是撥通了秦嶺的手機,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聽,無奈隻好掛了,坐在床頭胡思亂想,越想越難過,突然肚內一陣翻江倒海,一股酸水往上湧,趕緊跑去衛生間,從房間出來,還要走三、四十米才能到公共衛生間,這一路看似不長,但在緊要關頭,卻漫長無比。她實在無法控製,將一部分穢物吐在了走廊上和衣服上。吐完後,換了衣服,整個人像虛脫了般,但還要打起精神將走廊弄髒的地方清掃。

一切弄好,便躺在床頭休息。

到了十點多,終於聽見了秦嶺的腳步聲,他喝得醉醺醺回來了,打開門看見林薇躺在床頭,便撲了過去,一把將她抱住。誰知林薇掙紮著坐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推開,他站立不穩,跌在了地上。

“你這是幹嘛?”秦嶺怒吼道。

“你晚上幹什麽去了?又喝得醉醺醺的,做事一點責任心都沒有。”林薇厲聲問道。

“我怎麽啦?我就是出去喝點酒,你不也沒回來嗎?你瀟灑快活去了,難道還要我獨守空屋?”秦嶺說道。

“我瀟灑快活去了?你什麽時候看見我瀟灑快活了,我看你倒是瀟灑快活得不得了,每天除了吃、睡,就是東遊西**,還有閑情逸致喝點小酒,你說到底誰比你快活?”林薇說道。

秦嶺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來,一把揪住林薇說道:

“我快活,我他媽的真快活,我呸!”

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麵而來。

林薇用力掙脫秦嶺的手,指著他說:

“你離我遠點。”

秦嶺將手縮回,表情複雜地望著林薇,接著問道:

“你是不是嫌棄我了,覺得我沒本事,吃閑飯?”

“我還真是瞧不上你,你說你能幹什麽,你除了吃閑飯還能幹什麽?我現在後悔,我怎麽遇見了你,是我瞎了眼。”林薇站起來針鋒相對地說道。

一股血氣突然湧了上來,趁著酒勁,秦嶺一大巴掌揮了過去,讓林薇暈頭轉向在屋裏轉了兩圈,然後倒在了地上。

但是大巴掌揮了過去後,秦嶺自己也愣住了,他趕緊走過想將林薇扶起,林薇卻自己搖搖晃晃站起來,將他的手甩開,以仇視的目光看著他。

“薇薇,我……”

秦嶺想解釋什麽,卻沒等他開口,林薇已拎著包拉開門,衝了出去。秦嶺見林薇跑出去了,立即跟在後邊追,但是由於喝多了酒,跑起來似乎整個世界都在搖晃,頭疼得厲害,隻看見林薇的身影在走廊的那端晃過來晃過去,卻怎麽也追不上。好不容易追到地麵上,卻隻見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不見了人影。便焦急地在四周大聲呼叫著,沒任何回應,刺骨的寒風吹來,讓沒有穿外套的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隻好回到了地下室,試圖撥打林薇的手機,卻發現林薇的手機、外套等什麽的都扔在**,此時的外邊是零下十多度,就算她自己不去尋死,也會凍死,他頓時一身驚出了汗,趕緊穿好自己的外套,手上拿著林薇的外套跑了出去。

林薇冒著大雪跑了出去,她就穿了一件薄毛衣,拚命奔跑著,似乎不跑無法安撫心中的傷痛。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才覺得累極了,無力坐在雪地上哭起來,此時已夜深,路上也不見行人,隻有鵝毛大的雪花在一片片安靜飄落著。

由於先前一直在跑,她並沒有感到冷,但是坐下來不久,便感到了刺骨的冰冷,於是想站起來,覺得下身一陣刺疼,她低頭一看,看見褲管裏有血滴出來,不由驚呆了。她驚慌地看了看四周,除了馬路上來往飛奔的車,沒有一個人影,她習慣地伸手去掏手機,發現手機沒帶,且身無分文。她此時身處的位置距離自己家和天娜家都差不多,她想了想,一咬牙還是往天娜家去。

雪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她剛一走開,落下的雪花就將足跡和血跡掩蓋了,即使有人經過也不會有人發現。

走了不久,她感覺下腹更加疼了,就像刀絞一般,流出的血漸漸滲透褲子,在往外滴,而寒風似乎將人揉碎,這時她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也走不到天娜家。

她停在路邊上喘了一會兒氣,又接著走,可是每走一步都像是受刑,額頭上流下的汗珠已模糊了雙眼,讓她看不見前方,走了幾步又跌倒在雪地上。

“秦嶺……”

她試圖呼喊了兩聲,但風雪迅速將她弱小的聲音掩蓋。

此時秦嶺也在四處呼叫他的名字,也許他們曾相隔不遠,但是風雪無情的將對方聲音隔離了,在尋找的路上,秦嶺也打過天娜等人的電話,但是所有的人都說沒有看見林薇。

林薇就這樣,在無人知曉的風雪夜中跌倒了又爬起,爬起又跌倒地向前走著,終於快要到天娜家了,可她再也走不動了。她隱隱約約看見了一個公用電話亭,便爬了過去想撥打110,卻怎麽也站不起來,隻好坐在電話亭下念道:

“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過了一會兒,她徹底失去了知覺,倒在電話亭下邊,風雪幾乎瞬間要將她掩埋了,這時遠處有一個人走過來了,這是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他剛將車子停在附近,正準備去樓內辦點事,走過電話亭時不小心被林薇絆住了。

“什麽東西啊?”他念道。

回過頭來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姑娘倒在地上,便趕忙蹲下來問道:

“姑娘,姑娘,你怎麽啦?”

林薇聽見呼喚聲,又醒過來了,輕聲說道:

“救我,救我……”

“你怎麽啦?”中年男人問道。

林薇伸出手指著天娜家的方向,但中年男人沒理解她的意思,卻看見了她手上的血,再接著看見了身下的大片血跡,他意識到這姑娘可能受傷了,便安慰她說道:

“別著急,別著急,我馬上報警。”

“別,別……”林薇說道。

“好好,我送你去醫院。”

中年男人說著將她抱起放到車子的後座,然後火速駛向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