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城市稻草人8

十三

說道買房的事,天娜就一肚子牢騷,自前年武駿爸媽來北京看房被自己的媽刁難一頓後,他就再也不提買房的事了,問他催他,他就說著什麽急啊,努力奮鬥總會有的。沒有誰說武駿不努力,但是他再怎麽努力,也沒見得像房價漲得這般努力吧!再說,這女孩的年齡不等人,都說女孩過了二十五就是老大難了,她能不著急嗎?

她著急,她的媽更著急,每天在家裏念叨是武駿要耽誤這個寶貝女兒,說再不落實房子的事就要給她介紹新的對象了,按天娜自身條件來說,找個有房有車的男朋友不是問題。

天娜的媽說得到,做得到,沒多久就開始幫她物色對象了,見著什麽親朋好友都要人家幫咱家閨女注意有沒有好的男孩子。很快就有消息反饋回來了,她媽單位的一位資深大姐說她表姐的隔壁家有一不錯的孩子,今年二十八歲,公務員,還沒找對象,問天娜媽,要不要見見,天娜媽一口答應了,還拿了照片過來。

天娜看了照片,說這什麽人啊!一臉庸俗相,於是在家裏大哭大鬧了一番,說死也不去見。

“不見,那你就讓武駿過來,讓我再和他談談。”天娜媽說道。

於是武駿又硬著頭皮來了,這次天娜媽倒還比較客氣,輕聲細語同他商量著買房的事。

“其實前年我們也沒說望京那房不好,隻是說東直門那房更好,誰知你媽就賭氣就走了,這事都是有得商量的嘛!我們家也不是專門貪圖男方便宜的人,傳統上是男方買房,到了你們結婚時,我們家陪嫁也不會虧待你們家的,我至少會買一部十多萬的車給做陪嫁的。”天娜媽說道。

話倒說得在理,武駿也就答應了,說國慶長假帶天娜回老家,跟爸媽說說這事。

國慶長假後,武駿的媽就和他們倆一起到了北京(爸工作忙,暫過不來),說是和天娜家的談倆人婚事,順便幫著看房子。天娜爸媽眉開眼笑接待了一番,第二天便去看房,這一看不要緊,人都弄懵了。

前年看的望京那什麽盛世春天,當時還沒封頂,現在已是成熟小區了,當時售價是四千八每平方米起,現在一萬元每平米還買不到了,且早已銷售一空。兩年前說這地是城鄉結合帶,現在這裏都快成繁華地段了,周邊的期房,有的砌了一半了,有的還在打地基,都是九千每平米以上。

離盛世春天大約五百米處,有一樓盤叫‘玫瑰華庭’,由五座二十來層的高層組成,現已砌了五六層的樣子,售樓部建得都非常有情調,在一個小的人工湖中央,立著完全玻璃框架的小別墅,而湖的周邊種滿了玫瑰花。而售樓部的後邊立著巨大的樓盤廣告,廣告效果圖中的小區在玫瑰和光線的烘托下,散發著極為溫馨浪漫的色彩。

這還不夠,廣告語更為誘人:

“玫瑰無限美好,真愛永遠相隨。”

天娜似乎被這句廣告語所打動,便要進去看看,大家都說好。跨過小木橋,到了售樓部。漂亮的售樓小姐熱情的接待了他們,看過各戶型後,便問道價格,售樓小姐告訴他們,這個樓盤現起價是九千五,均價九千八,根據樓層不同,會有一千元內的漲幅。

“怎麽這麽貴了,要是前年買了就好!”武駿媽說道。

既然嫌這兒貴了,天娜媽說就再到別處去看看。在北京城裏轉了兩天,看了十來個樓盤,最後還是覺得玫瑰華庭的房子在地段和性價比算是最好的了,別的地方要麽是好地段的但貴了,不貴的就太偏遠了。至於三環內的房子,基本上是不再考慮了,那已是天價。所以第三天他們就直奔玫瑰華庭來了,仔細看了戶型,挑了又挑選中了一套位於十六層,三居室一百零五平米的房子,這套房子單價是九千七每平米,一次全額付款的話,可以打九八折,也就是一百萬左右。

“這麽大一筆數字,恐怕不能一次全額付款,我們大概隻能拿出六十萬,你們還要裝修,買家具的,我看就先付百分之五十,剩下百分之五十就按揭吧!”武駿媽對武駿和天娜說道。

“我們倆這些年也存下了幾萬的。”武駿和天娜說道。

“你們那點錢就留著以後用吧!月供的事壓力還大著呢!”

天娜媽聽著不高興了,忙說道:

“小兩口以後還得頂著每月四五千的月供,還要生孩子,這日子怎麽過,還沒過門你就讓我們家天娜做房奴?”

“天娜媽,話可不能這麽說,你們家的孩子是孩子,我們家的孩子也是孩子,誰都心疼,我們有那個實力哪會忍心讓他們做房奴,我看你說的汽車什麽的陪嫁就算了,都湊一塊把這個房子買下來。”武駿媽說道。

“什麽,這麽大一個缺口,你也好意思說要我湊錢,我們家女兒還沒淪落到這地步,嫁個女兒還倒貼幾十萬。”天娜媽說道。

“所以我說按揭啊!小夫妻的,吃點苦沒關係的。”

“武駿媽,你說這話我可不能讚同,我們家天娜這麽好的一孩子,和武駿在一起六年了,六年了,人生有幾個六年,她把所有的青春都給了你們家,且什麽時候有過二心?到了這個時候你一會兒要我們家倒貼錢,一會兒要天娜陪著你們家吃苦,做房奴,你知道如果按揭這個苦要吃到什麽時候,五十萬按揭貸款,二十年還清,利加利,起碼到六十萬,每月四五千的月供,你問他們每月能賺多少錢?還要成家,生孩子,你是要我們家天娜將今生今世都賠給你們家,這不是要我毀了自己的女兒嗎?”天娜媽說道。

武駿媽聽了這話也非常不高興,拉下臉說道:

“武駿是我心頭掉下的肉,天娜也是我最喜歡的孩子,難道我就願意毀掉自己孩子,可是我們做父母的隻有這麽大本事,你難道要我去偷去搶,我相信孩子也是能夠理解的。”

“哼,你就別裝了,兩年前就說五十萬的房子一次付清,到了現在忽然說沒錢了,這兩年幹嘛去了,你兩口一個在銀行工作,一個是公務員,不至於兩年隻顧奉獻去了吧?現在忽悠我們家,要我們家補缺,這事沒門。”天娜媽說道。

“誰忽悠你們了?我們都是正正堂堂做人,一不貪汙腐敗,二不投機倒把,靠工資過日子,這樣不錯了,你別說得太難聽了。”

“難聽嗎?我也隻是說說,不像有些人做得出,我可憐的女兒,怎麽就遇上你們這樣的人家。”

兩人你一句來,我一句去,又在售樓部裏吵得不可開交,售樓小姐都看得目瞪口呆,卻沒人關注到天娜和武駿的表情變化。

“夠了,這婚我不結了。”天娜忽然大聲喊道。

這時兩位媽才停下來,驚訝地看著天娜。

“天娜,你……”武駿問道。

天娜望著他們三人說道:

“你們愛怎麽弄就怎麽弄吧!我不奉陪了。”

天娜說完便轉身跑了。

“是啊!你們愛怎麽弄就怎麽弄,我們家閨女不奉陪了。”

天娜媽說著也跟著走了。

武駿媽將手提包往桌上一甩,衝著天娜媽的背影喊道:

“我就瞧著你們家閨女爛在地裏,得瑟什麽啊!”

武駿無力靠在沙發上,不停用手抓著頭發,為什麽挺好的一件事,最後又是這樣一個結局?售樓部的大屏幕電視上正在播放著‘玫瑰華庭’的形象廣告,一對戀人走過樹林,走過草原,終於看見了‘玫瑰華庭’,突然樓盤前一叢叢地玫瑰花盛開了,天空也染成玫紅色,這對戀人身上的衣服也瞬間變成結婚禮服,一條玫瑰花瓣鋪就的地毯展現在眼前,這對新人深情相望著,攜手走向美好生活。鏡頭推向天空,禮花綻放成一個心形,一男聲念道:

“玫瑰無限美好,真愛永遠相隨。”

武駿看著自言自語道:“什麽狗屁創意,還玫瑰花鋪出幸福生活,是人民幣吧!”

十四

房是沒買成,而且雙方又不歡而散,不僅武駿覺得疲憊不堪,而且天娜也覺得累極了,可是有什麽辦法,回到家裏,天娜媽給天娜做了許久的思想工作。

“你說他們家按揭買下了那樓,首付五十萬,還有五十多萬要你們以後月供,你們工資才多少啊?武駿三千多,你三千多,加起來還不到七千,每個月月供就要四千,還要裝修、結婚、生孩子,我說這日子以後怎麽過?”

“怎麽過,不是過,我們收入還有六千多的,很多人還沒這收入,也不照樣過日子、結婚、生孩子。”天娜說道。

“是啊!誰不是過日子,你去住平房過日子啊?每天燒煤做飯、冬天沒暖氣,吃垃圾食品,上班往返擠公交,來回三四個小時,你去過啊?”天娜媽喊道。

“媽,你別說那麽慘啊!”

“沒有最慘,隻有更慘!你看林薇人家多會想事,你那同學叫什麽來著呢?就披頭散發,成天整得和藝術家似的,屁大本事沒有的,不就被她一腳給踹了,找了你叔,你看現在日子過得那個滋潤。前些天聽你爸說,他們倆在朝陽公園旁花一百多萬買了套房,現在在裝修,準備生孩子了!”

“我早知道了,你別老唱歌似的。”

“我不唱歌,你會醒悟嗎?整天天真得像小姑娘,也不想想自己多大了!”

“多大啊?我年輕著呢!”

“是年輕,可青春不等人,我還記得我小姑娘的時候呢!這一眨眼,幾十年就過去了。”天娜媽搖搖頭說道。

“是啊!幾十年住這小屋子,不也過了嗎?”天娜回應道。

“所以,我不能再讓你走我的老路,我年青的時候比你還漂亮,比你還愛幻想,可是人生不能走錯,走錯一步全盤皆輸。”

天娜媽說著抹起了眼淚,天娜趕緊去安慰。天娜媽哽咽著說道:

“你瞧武駿他媽,絲毫不給咱們家麵子,在售樓部大喊大叫得,誰欠了她似的,我不過提出一些咱們家的意見,她說些什麽了?那麽難聽的話武駿也不做聲,你還指望他以後護著你?”

天娜站在一旁不再說話。天娜媽抓住她的手繼續說道:

“你一定要聽媽的話,媽都是為你好!”

這時門口響起了鑰匙開門的聲音,是天娜的爸回來了,走到屋子裏,看見天娜媽這般情景,便愣住了,忙問道:

“這兩天和親家母看房不是挺高興的嗎?這麽才一會兒就哭哭啼啼了?”

天娜媽趕緊擦幹了眼淚,站起來去了屋子裏。天娜爸也跟著進去,並將門關上了。

天娜依然坐上沙發上,歎了口氣,心裏更亂了。

武駿媽在北京呆了兩天就回去了,臨走時特別交代了武駿對自己的終身大事還是要好些考慮,如果北京沒什麽值得呆了,就幹脆回家去。

武駿當然不會甘心就這麽回去,他已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幾年的時間,事業基礎、朋友和人脈關係都砸這裏,不可能再想回到那個暮氣沉沉的小城,更重要的是,他與天娜這麽多年的感情,不是說放下就能放得下的。

他相信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這幾天他沒給天娜打電話,天娜也沒給他電話,因為媽正在氣頭上,所以等媽走了以後才撥通了天娜的電話。天娜接聽電話的時候有氣無力的,說是在上班。

“上班怎麽啦?你那班有這麽嚴格嗎?話都不讓說了!”武峻大聲問道。

“有什麽事你說啊!”天娜淡淡地問道。

本來武駿想約天娜晚上出來吃飯,聽她這麽一說,覺得特無聊,一聲不響就將電話掛了。但沒多久,天娜就將電話打過來了,語氣也柔和多了。

“剛剛領導找我說事呢,對不起啊!”她解釋道。

“今晚上出來吃飯吧,我到你們單位樓下接你。”

“好的!”

武駿掛了電話,但心裏總覺不踏實,空氣中似乎彌漫著奇怪的氣息。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武駿早早來到天娜單位樓下,打了幾個電話,天娜才磨磨蹭蹭下來,讓武駿有些惱火,想發脾氣,看見她一路小跑著過來了,也就忍住了。

“你想吃什麽?”武駿問道。

“隨便吧!”天娜說道。

於是兩人邊來到了一家天娜喜歡的鹵煮火燒小店,店子裏人聲鼎沸,剛開鍋的鹵煮小腸帶著熱騰騰的氣息,將濃鬱的香氣彌散在小店的各個角落,讓這寒冷的秋夜增添少許溫暖,可是兩人聊著聊著心情愈發沉重了,不久天娜就哭了起來。

“我也沒有責怪長輩的意思,父母都不容易,這麽大年齡了為我們買房結婚的事跑來跑去,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們將來該怎麽辦,就這樣子,我們得熬到什麽時候去?”天娜說道。

武駿聽她說著,一碗鹵煮小腸端上來,他都沒心思吃了,點燃了一根煙,久久不知道該說什麽。

“其實也沒想象的那麽可怕。”武駿抖了抖煙灰說道:“我們都還年輕,有的是未來,買不起大房子,我們就買小房子,我們公司小趙就買了套酒店式公寓,三十多平米,也挺好。孩子的事以後再說,等我們條件好了,換了大房子,再生孩子,那是頂多也就三十來歲,所以著什麽急啊?”

“這話你跟我媽說去,跟我說有什麽用?”天娜說道。

提到天娜她媽,武駿不禁打了個寒顫,這話他還真沒敢在她麵前說,因為一切的語言在她的麵前都是無力的。

這天晚上,武駿一小碗鹵煮小腸都沒吃完,煙倒是抽了一包,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迷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