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馬六甲案件始末4

9. 再遭經濟危機

按照郭長貴的最初想法,拿到銀行貸款後,即可以這筆錢作鋪墊,讓唐古拉山公館項目轟轟烈烈地順利開展。工程一旦開工,緊接著就可以預售,那麽後續資金則像泉水一樣源源不斷地流進來。換句話說,等於拿購房戶的錢,幹自己的事——這也是房地產行業自古以來的潛規則。然而北京的現實狀況與老家縣城有所不同。在老家,隻需拿到地皮,接下來的建設費用無需考慮,完全可以采取賒賬或者“大包”的方式,不動一槍一刀就能把房屋建起來。現實情況卻比郭長貴想象得糟糕許多。郭長貴在北京人生地不熟,賒賬和大包的事根本不用去想。也就是說,郭長貴隻能走預售這條路。誰料預售工作剛剛開始,嚴格來說一套房沒賣出去,住建局找上門來,不由分說就給裝飾豪華的售樓部貼上封條,理由是房屋沒達到預售條件之前,不得對外出售。不僅如此,還以違規操作為由,罰了唐古拉山公館一筆款。

手握罰單,郭長貴頓時蒙圈了。換作是老家縣城的話,以他那脾氣,郭長貴恐怕敢當麵懟人。凡是拿錢能擺平的事,那就不是個事;隻要手裏有錢,就沒有擺不平的事。更別說還有屈局長在背後為他撐腰。但是現在,他身處的是京城,天子腳下,高手如雲,豈容他一介武夫在此撒野!盡管背後有大領導做後盾,郭長貴心裏依然跟明鏡似的,衝動是魔鬼,會受到更加嚴厲的懲罰的,上次在老家縣城犯事,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郭長貴急需考慮的是,當前的銀行貸款與項目投入相差甚遠,拿什麽支撐下去?

防水工程停工,對郭長貴來說不足為慮,畢竟這隻是很小一筆錢,可以忽略不計的。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正因為馬六甲和張利民的無能表現,迅速引發一連串的連鎖反應,最終導致工地大麵積停工。

項目癱瘓了。

項目雖然停工,並不意味著公司不再運轉,郭長貴每天還要有大把的票子往外扔。那陣子,郭長貴猶如坐在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口,焦躁不安、心亂如麻。

龐四給郭長貴出主意,讓他以唐古拉山公館項目的名義,公開向社會融資。高息肯定會大幅度壓縮公司的利潤空間。郭長貴在心裏算了一筆賬:每融資一千萬元,按照兩分的利息標準,每月就有二十萬塊錢打水漂,還不算業務人員的工資提成等雜項開支。想要完成整個項目,投資大約需要十來個億,時間跨度兩年以上。按此推算,他每月要白白損失好幾套房子。唐古拉山公館有多少房子,禁得住如此付之東流呢?

明知道向社會融資的風險和代價,郭長貴又不得不冒著風險而為之。

融資團隊組建後,卻像老牛拉破車一樣,吭吭哧哧向前推進了兩個月,結果幾乎一無所獲。用龐四的話說,融來的錢不夠給員工發工資的。郭長貴更急,親自召集他們商議對策。大家經過集思廣益和討論分析後一致認為:因為別的公司給出的利息較高,把客戶源都搶走了。想要資金快速增長的話,必須再次抬高利率。按照融資部經理的意思,是將利息漲到三分,另外再拿出五厘作為獎金鼓勵給大家......

話未說完,就被郭長貴打斷了。郭長貴當場拍板說,按五分執行吧!

話音剛落,下麵一片嘩然,緊接著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融資部經理激動得嗓音直打顫,他當場拍著胸脯表態說,放心吧郭總,不出三個月,我們保證把業績做到三個億。

剛打算鬆口氣,副總經理朱日亮推門進來,皺著眉頭對郭長貴說,出這麽高的利息,風險很大呀!

郭長貴白了朱日亮一眼,深有感觸地說,融不進來錢,風險更大!又說,所有事都可以往後拖,唯有時間拖不起呀。等到日常開銷都不能維持的時候,業務癱瘓,人員失散,我們會死得更快!

朱日亮接著問,如何保證項目利潤呢?

郭長貴苦笑著說,這個項目沒利潤,我們可以接著操作下一個嘛。就當眼下是為地方人民做貢獻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完會後的第一個月,公司賬麵上就陸陸續續多出幾千萬人民幣。拿著財務人員遞交的報表,郭長貴頓時眉開眼笑,眼睛像剛充滿電的手燈一樣,立馬恢複了先前的精氣神。郭長貴拍了一下桌子,扯著嗓門吩咐朱日亮,傳令下去,給我加大施工進度,大張旗鼓地幹起來!

10.走向衰敗

資金雖然有了,但是對於一個龐大的工程項目來說,就像一條擁有眾多分支的河流,僧多粥少、杯水車薪的問題依然存在。郭長貴的手頭仍舊緊巴巴的。因為大河缺水,小河自然歡暢不到哪兒去。錢分撥到馬六甲和張利民手裏,已經所剩無幾。從財務室出來,馬六甲那隻握錢的手,始終在劇烈地顫抖著,像突然得了某種怪病。

張利民垂頭喪氣地勸馬六甲說,還是趕快收手吧,這工程實在沒法繼續運行。如果再強硬頭皮往下幹,我們隻有靠賣血生存了。

馬六甲沉思片刻說,我們去找周民吧,讓他出麵跟郭長貴打個招呼,優先照顧一下咱們,不就可以緩解資金壓力了。

張利民帶著哭腔,在電話裏說了眼前的困境。周民答應得倒是爽快,說你們先穩定好情緒,別衝動,我這就給郭長貴打電話。幾分鍾後,周民回複說,郭長貴現在不再本地,等他回來後再給你們答複。又說,他那麽大一個工程項目,目前應該出現資金短缺,這也是房地產行業的正常現象。如果你們確實不能維持下去,就停工吧。可以先來我這幹著,等項目資金撥付到位,再回去也不遲。

張利民問馬六甲是不是應該聽周民的話,先放棄唐古拉山公館的防水工程,到周民的工地做工。馬六甲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還是那句話,要去你去,隻要不嫌丟人。又說,我現在隱隱覺得,當初周民之所以把這個工程介紹給我們,明顯是給我們下套。他明知道郭長貴會半途而廢。假如能順利做下去,他落個好人;如果做不下去,他好看我們的笑話。對於如此卑鄙無恥的小人,我們還能覥著臉去跟他混日子?!

聽馬六甲這麽一分析,張利民覺得有道理,頓時義憤填膺,暗自埋怨周民不夠意思,表麵上一副熱心腸,實則陰險毒辣詭計多端禽獸不如。張利民對著手機話筒,接連呸呸了兩聲,歎口氣說,還親老表呢?知人知麵不知心哪!

馬六甲用命令的口氣說,走!我們去找龐四。我們急得要跳樓,他竟然每天胡吃海喝,還在項目部跟人豪賭,錢從哪裏來的?分明是克扣我們的工程款嘛。

到項目部沒找到龐四,工作人員說龐總去了公司,跟郭總匯報工作。馬六甲當時就驚呆了,剛剛周民還說,郭長貴本人不是在外地嗎?龐四找誰匯報的工作?

帶著這個疑問,馬六甲拉上張利民去了公司總部。路上,馬六甲告訴張利民,郭長貴若是編瞎話忽悠咱,就說明這個人的人品有問題。對於一個不講誠信和謊話連篇的人,咱們跟著他也沒啥出路,搞不好就得掉進去。這次如果能見到郭長貴,就別再顧忌什麽臉麵,你負責給他鬧騰,我負責從中調和,咱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軟硬兼施,隻要把這出戲演好,看他拿什麽理由不給錢。

在郭長貴辦公室,馬六甲見到三個人,一個是龐四,一個是朱日亮,當然還有大老板郭長貴。聽龐四一介紹,氣血頓時湧上張利民的腦門,開門見山地質問龐四,說吧,我們的工程款啥時間撥付?

龐四看了看郭長貴,沒開口。

他們哪知道,郭長貴此時正被集資的事困擾著,忐忑不安,如臥針氈。隨著相關部門查處非法集資力度的逐步加大,公司的集資戶慌了,紛紛登門要求如數還款。如果拿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化解風險,資金鏈很快就會斷裂,公司很快就會崩盤,他能不犯愁嗎?

張利民接著說,你們今天不給個說法,我就不走了,吃喝拉撒都在這辦公室。

郭長貴陰沉著臉,拳頭突然狠狠地砸在桌麵上,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郭長貴指著門口怒聲喝道,給我滾出去!現在就得給我滾!

看張利民依然賴著不走,龐四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一邊好言相勸,一邊使勁將他往外拉。張利民哭了,不是那種默默無聲地哭,而是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哭,將近段時期以來的滿腹委屈和悲傷化作淚水噴湧而出。

張利民指著窗口威脅郭長貴,信不信我從這個窗口跳下去?!

郭長貴哼了一聲吼道,老子從來不信這個邪!來人啊,將他給我拖出去!

從門口衝進來幾個保安,一把擰住張利民的胳膊,像押送犯人一樣,不由分說將他推至樓下,關進了地下室。

事情惡化到如此地步,完全出乎馬六甲所料,他撲通一下跪在郭長貴麵前,哀求說,郭總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放了張利民吧。

郭長貴瞪著馬六甲,咬牙切齒地問,還要不要工程款?

馬六甲搖著頭說不要了。

郭長貴一連串地說,信不信在北京我捏死你們就像捏死個螞蟻一樣輕鬆。

馬六甲說信。

郭長貴說從此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們。

馬六甲說行。

郭長貴說滾吧。

馬六甲連滾帶爬出了辦公室。

回到工地,把整個要錢過程跟工友們一說,工友們都驚呆了。馬六甲說這番話的目的,是打算帶領工人再去找郭長貴,好仗著人多勢眾,逼郭長貴開口,把工程款要到手。馬六甲帶著威脅的口氣告知工友,要想順利的拿錢回家,大家必須心往一處使,勁往一處擰,齊心協力去戰勝困難,否則的話,我們就隻能空手而歸,樹倒猢猻散了。然而,馬六甲的一番肺腑之言,並沒激起大家的鬥誌,沉默一會兒後,一個工友站出來說,我們沒有跟你帶頭鬧事的義務和責任,工資的事,我們隻能對準你和張利民討要,跟郭長貴沒有直接關係,大家說對不對?

人群像炸開鍋一樣隨聲附和說,對對對。

眼看指不上這些膽小怕事的家夥,馬六甲攤開雙手,無奈地說,我現在即使砸鍋賣鐵,也沒錢給你們呀。

張利民也配合說,我倆就算剔骨賣肉,能值幾個錢?

工友說,這個好像不是我們考慮的事。從今天起,我們跟定你了,你吃啥我們就吃啥,你睡哪我們就睡哪,直到拿到血汗錢為止。

11.畏罪潛逃

為解決眾多集資戶的困擾問題,郭長貴又注冊了家新公司,名曰盤古氏實業有限公司。在注冊這家公司的時候,郭長貴通過暗箱操作的手段,使注冊資金達到十位數。從表麵看,盤古氏實業公司來頭很大,既有雄厚的資金做支撐,又有多棟樓盤做後盾。新公司營業執照剛到手,郭長貴就親自給集資戶開了個會,內容是唐古拉山公司又引進實力最強的盤古氏公司,雙方強強聯手,親密合作,共同開發唐古拉山公館項目;為確保集資戶利益不受損失,公司願意把現有樓盤按照建築成本價格,分別抵押給集資戶,並當場出具抵押合同。合同上特別注明:在客戶集資款沒有還清之前,保證該樓盤不會出現二次銷售,否則盤古氏實業公司願意承擔一切法律責任。郭長貴以和藹可親的語氣和態度告訴集資戶,有低價樓盤作抵押,你們無需再擔心你們的錢打水漂了吧。

目送客戶麵帶微笑離開公司,郭長貴又馬不停蹄地去找姚行長。把密碼箱往姚行長麵前一丟,郭長貴開門見山提出借款要求。姚行長為難地說,你的土地已經貸過款了,而且至今沒能償還,拿什麽作抵押物呢?

郭長貴輕拍著密碼箱說,就拿這個吧。又說,這也是大領導的意思。

姚行長一屁股蹲在沙發上,手托下巴,陷入悠長的沉思中。

郭長貴提醒姚行長,能否以盤古氏實業公司的名義,再貸一筆款呢?

姚行長直起身子,說你先回去,我想辦法解決吧。

郭長貴說行,我這邊可等著用呢。

又一筆巨款到賬後,郭長貴消失了。

果然沒出郭長貴所料,他前腳剛跨出國門,集資戶便像潮水一樣再次湧來——有人打聽到公司土地已經抵押給銀行後,立即把消息擴散到客戶們的微信群。那段時間,唐古拉山和盤古氏兩家公司內部像炸開了鍋。

公安部門很快以涉嫌非法集資罪和詐騙罪立案調查,郭長貴第一個成為被通緝對象。大領導和姚行長也分別被雙規。

12.冒充領導實施詐騙

在將近一年時間內,馬六甲和張利民都躲在老家蔡都。相對來說,老家要比北京安全許多,更清淨許多。幾十個工友夜以繼日式的圍追堵截,讓馬六甲和張利民至今回想起來都心有餘悸、惶恐不安。他們仍清晰記得最後一次,討薪的工友圍成鐵桶狀,把馬六甲和張利民困在工地上,從早上一直僵持到下午。馬六甲咂著幹得幾乎冒煙的嘴,苦苦哀求說,總得讓我倆喝口水吧?

工友們都不說話,隻是以異常憤怒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馬六甲和張利民。

馬六甲接著說,老板跑路了,責任又不在我們。我和張利民跟你們一樣,都是受害者。

工友們的嘴依然像被電焊焊住一般牢固。

突然,張利民像發了瘋似的,一下子衝破人體圍成的牢籠,箭頭一般射向窗口,然後縱身一躍,整個人瞬間消失了。他們所處的是剛剛建好主體框架的十八樓啊!馬六甲嘴裏像殺豬一樣嗷嗷著,和工友們一起飛奔過去。幸好樓外的腳手架上圍有防護網,才保住張利民一條命。張利民緊閉雙眼,兩手抱在胸前,安靜地躺在網兜內,宛若搖籃裏熟睡的嬰兒。

眾人七手八腳,把死豬一樣的張利民抬上來。張利民坐在窗口旁,哇地一下哭了。張利民一邊抹著鼻涕,一邊痛斥馬六甲的不是,想當初我們在老家,一個殺豬一個賣肉,日子過得好好的,生活雖然說不上富裕吧,但最起碼還算安逸,不愁吃不愁喝,每天按部就班,輕輕鬆鬆就能把錢賺到手。現在可好,聽你的話出來闖**,不但錢沒掙到,還欠下一屁股兩肋巴的外債,今後可咋辦呀......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張利民這一哭,就像一劑良藥,把工友們堅如磐石的心頓時給軟化了。工友們低著頭,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散開了,工地上恢複了前所未有過的寧靜。

看大家都沉默不語,馬六甲不失時機地說,這樣鬧下去不是辦法,早晚會出人命的。即使張利民不死,我馬六甲也會以死謝罪。不如這樣,大家把聯係方式和銀行賬號提供給我,然後各人找各人的出路,我馬六甲一個人在這等郭長貴。常言說,跑了和尚跑不掉廟。等我討回工程款,再一一分發給大家。說著,馬六甲將身份證掏出來,遞給工友們一一傳閱。又拍著胸脯說,我馬六甲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如果將來失信於大家,你們隨時可以去老家蔡都法院起訴我。

在討薪無望的情況下,不如順水推舟做個人情。工友們交頭接耳談論片刻,認可了馬六甲的說法。馬六甲和張利民像兩隻在鷹爪下僥幸逃生的兔子,連夜坐車趕回蔡都。

蔡都這塊土地也不怎麽平靜。那些曾經借錢給馬六甲和張利民的親友,聞知項目崩盤的消息後,立即像蒼蠅嗅到腐肉一樣找上門來。有個姓韓的老表,幹脆直接住在馬六甲的家裏,並且擺出一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架勢,吃喝拉撒都在他家解決。之前,韓老表因為孩子多,家裏窮得叮當響,馬六甲到他家做客的時候,韓老表緊了緊手,買了一盤豬肺和一包花生米招待的馬六甲。馬六甲是屠夫,平常不缺肉吃,所以也不在乎飯菜的質量高低。看韓老表裏裏外外一副寒酸相,馬六甲慷慨地說,從明天起我把豬雜碎包給你吧,你鹵好後遊街串巷去賣,不比在外打零工強得多?

韓老表靠著馬六甲提供的豬雜碎,先是沿大街小巷轉悠,後來又租了間門店,開起了小飯館,薄利多銷加上味道純正,生意蒸蒸日上。不但生活條件得到改善,手裏還積攢了十多萬塊錢。

最先找馬六甲要錢的正是這位韓老表。許是因為韓老表平常喝酒吃肉過多,生活上無節製,高血壓和心髒病都讓他占盡了。韓老表住在馬六甲的家裏,躺在他客廳的沙發上,又是哼又是哈,間或拿起大把的中藥往嘴裏塞。為避免家裏出現人命,王小花必須像伺候親孫子一樣去精心嗬護他。王小花把手擀麵做好,再臥上兩個雞蛋,小心翼翼地端過去,往韓老表手裏遞時,韓老表卻一動不動,僅是瞥了她一眼說,端走吧,我吃不下去。王小花又趕忙換作米飯端上來,白花花的米粒晶瑩剔透,加之綠油油的青菜覆蓋在上麵,很誘人。韓老表依舊皺著眉頭,懶洋洋地說,沒胃口。

馬六甲的兒子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火氣,他像開繩的牛犢子一樣衝出來,拎起板凳要砸韓老表。韓老表一驚,這才坐直身子說,想讓我走可以,你們必須列出書麵還款日期,全家人簽字畫押後交給我。否則我寧可死在這裏,也絕不妥協。又教訓馬六甲的兒子說,小兔崽子別衝動嘛!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當初我借錢給你爹的時候,本來是想吃個雞蛋呢,沒想到現在連老母雞都沒影了。我和家人起早貪黑,掙個錢容易嗎?!

馬六甲一直端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身子像被膠水黏住似的,從頭到尾都沒動一下。目送韓老表捏著紙條離去時,馬六甲才發出由衷感歎:我終於領悟到了,在金錢麵前,親情顯得多麽的淡薄和不值一提。

正鬱悶間,馬六甲突然收到一個陌生電話,接通後才知道是龐四。龐四言語匆忙地問他,你跟周民到底什麽關係?

馬六甲略一思索,回答說,老表。

龐四說,我好像聽說,張利民跟他才是老表。

馬六甲狡辯說,我跟張利民是老表,張利民跟周民是老表。A等於B,B等於C,所以A就等於C嘛,你連簡單的幾何題都不曉得?!

龐四說少說廢話!想要工程款的話,你和張利民立即來青島,有要事相商。

馬六甲擔心再次上當受騙,故意擺譜說,讓我們去可以,但是我必須先知道啥事?又說,如果被人綁架咋辦?

龐四停頓片刻說,想利用周民的關係,請一位大領導出麵協調警方,撤除對老板的網上通緝,確保他能順利回國。

龐四所說的“老板”,毋庸置疑肯定是郭長貴。

馬六甲本來正難受著,聽龐四這麽一說,瞬間噗嗤一下樂了。馬六甲以爽快的語氣說,好!等我消息吧,我們不見不散。

掛了電話,馬六甲並沒直接去找張利民,而是將電話打給王威。在此之前,馬六甲原本是刻意回避王威的。王威也是逼迫他盡快還錢的債主之一。馬六甲看見王威,就像從飯碗裏挑出一隻蒼蠅,惡心。

馬六甲采取威逼和利誘相結合的手段,告訴王威,想要錢可以,接下來你必須密切配合我的工作。

王威問怎麽配合?

馬六甲說,你平時言談舉止的那副派頭,一看就像個大領導。現在,我就讓你裝一次大領導,配合我把郭長貴拖欠的工程款要回來。

王威問是哪一級的領導?

馬六甲說,越高越好,你自己尋摸個合適的位置吧。

王威在電話裏說,我操!

馬六甲這才去找張利民合謀具體的實施方案。

在青島和龐四見麵後,馬六甲故作輕鬆地告訴他,這邊已經跟周民溝通過,周民願意從中幫忙,而且大領導也找好了,隨時可以北京見麵。

在北京一家豪華酒店,馬六甲和張利民帶領龐四見到了“大領導”。大領導果然派頭十足,戴著金絲眼鏡,穿著深藍色夾克,胸前還別著一枚鮮豔的黨徽。大領導跟龐四隻說了不到三句話,就以開會為由匆匆離開了。

馬六甲考問龐四,大領導所說的“盡力而為”,你明白啥意思嗎?

龐四搖搖頭。

馬六甲搓著三根手指頭說,錢唄。

龐四說錢沒問題,但是話要講到明處,具體需要多少?必須有個數字。

馬六甲張口就把早已考慮成熟的數字報出來:2500萬人民幣。

龐四吃了一驚,皺著眉頭說,這麽多。

馬六甲掰著手指解釋道,這2500萬當中,有周民的200萬好處費,皇帝老兒也不能白用人吧?還有你們欠我的300萬工程款,其餘2000萬都是大領導的。如果事情辦不成,老板不能順利歸國的話,我們隻退你2200萬,至於那300萬的工程款,我必須用來解決工人工資。

龐四不滿地說,工程款才多少錢?

馬六甲皮笑肉不笑地說,還有利息呢!

看龐四仍在猶豫不決,馬六甲問他,是不是覺得價格太昂貴?實話告訴你,若不是周民的麵子,這個數能行嗎?就大領導所處的位置,平常隨便點個頭,也不隻值2000萬。

龐四咬咬牙說,成交!但是必須等老板安全著陸後,才能出這筆錢。

馬六甲哼了一聲說,你覺得可能嗎?世上哪有拎篙攆船的道理!你們商量一下吧,最好給個痛快話,要辦就辦,不辦拉倒。又補充說,就算對我們不放心,別忘還有周民呢。周民一個大公司,資產過億,還差你們這幾個錢?!

龐四前腳剛離開,躲在暗處的王威便走過來。馬六甲認真端詳著這位大領導,揶揄他說,你這級別提升得夠快的,昨天還是普通百姓一個,轉眼就副國級了,嘿嘿。

13.原形畢露和天網恢恢

雖然攜巨款逃出國門,但是郭長貴在那邊和眾多外逃貪官一樣,日子過得並不愜意。因為時刻擔心被抓,他先在路邊小旅店住了一個禮拜,後選擇一個偏遠小鎮,以每月600美元的價格與他人合租一套房子。郭長貴每天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他終日窩藏在一個十多平米的房間裏,靠麵包和水果來填飽肚子。他不敢頻繁外出,隻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敢像犯人放風一樣冒險出去一次,買回一大包生活必需品來苦度餘生。他人的敲門聲、警笛的鳴叫聲、鄰居的腳步聲......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令他心驚肉跳寢食難安。這樣的日子,跟在監獄服刑有何區別?

在找到馬六甲打通關係之前,郭長貴已經先後尋求兩個人出麵幫忙,這兩個人都是他昔日的好友,跟他有著割頭換頸之交。但是兩個人能力不行,一個以難度太大為由,直接將他回絕;另一個門路太窄,也可能是走的路數不對,錢花了好幾百萬,至今仍沒個結果。也是在心急如焚、萬般無奈、走投無路的情況,郭長貴才想到周民。可是由於擔心身份暴露,他本人又無法直接跟周民聯係,郭長貴這才安排龐四從中周旋,讓馬六甲出麵活動此事。

因為馬六甲成為幫忙打通關係的唯一途徑,所以麵對他開出的苛刻條件,郭長貴仍然很爽快地答應了。郭長貴提出的要求是,先打給馬六甲2000萬,等事成之後,再支付剩餘的500萬。

雙方很快一拍即合。

錢一到賬,馬六甲和張利民立即關掉自己的手機,重新換了號。

馬六甲果然沒失信於工友——他還指望著依靠這些工友東山再起呢。發完工資後,馬六甲打算把剩餘的錢與張利民平分秋色,張利民憂心忡忡地說,這樣不妥吧?郭長貴會不會報案?

馬六甲哈哈一笑說,我還盼著他報案呢!就怕他沒這個膽。又說,放心吧,郭長貴身在異國他鄉,自身還難保呢,哪有機會和精力去報警?這樣不等於自投羅網嗎?

還清借款後,馬六甲也買了輛豪車,奔馳牌的,停放在大街上,很打眼,鋥亮的車身,把整條大街都照亮了。馬六甲還在蔡都的中心位置,給兒子購置了一套複式樓房,接近三百個平米,五室三廳。馬六甲拉著王小花的手,挨著房間轉悠。馬六甲指著最大一間臥室,征求王小花的意見說,這間房子朝陽,我們把它裝飾成粉色,將來給兒子當新房。咋樣?

王小花點頭。

馬六甲指著另一間臥室說,這間房子粉刷成白色,供咱老兩口居住。

王小花點頭。

馬六甲指著另一間臥室說,這間房子裝成淺藍色,留給咱們未來的孫子或者孫女。

王小花點頭。

看王小花隻是一個勁兒地點頭,馬六甲不滿地說,你啞巴了不是?倒是說話呀。

王小花想了想說,另外兩個室作啥用途呢?

馬六甲回答不上來,犯了愁。

就在馬六甲一籌莫展之際,突然進來幾個警察,上去就把他摁住。

馬六甲掙紮著大喊,憑啥抓我?我犯了啥法?

警察輕蔑一笑說,郭長貴都回國投案自首了,你還裝!

馬六甲一下子老實了,隻得乖乖地跟他們走。

王小花追出去,僅聽見馬六甲發出長長的哀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