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馬六甲案件始末3

6. 另起鍋灶

在周民的公司幹了不到一年,馬六甲和張利民就把全套防水技術掌握得滾瓜爛熟。所謂技術隔張紙,一點就破。發工資那天,馬六甲請張利民到一小飯館吃飯。張利民征求馬六甲的意見,想約周民一同前往。馬六甲搖搖頭,頗為神秘地對張利民說,我找你不單純為了吃飯,還有更重要的事商量呢。

剛坐下,沒等服務員把菜端上桌,張利民就迫不及待地探過頭去,問馬六甲有啥想法。

馬六甲仰在椅子的背靠上,眯縫著眼,一副醉意朦朧的樣子,懶洋洋地告訴張利民,我想自立門戶。又說,我看這套所謂的防水技術呀,要比咱以前的殺豬手藝簡單得多!

張利民點頭說,那倒是。說白了,就是在防水材料的基礎上,用熱處理技術融合一下而已。

馬六甲這才傾起身子湊到張利民麵前,頭對著頭,小聲說,所以我想另起鍋灶,自己開公司。

張利民一臉迷茫地說,咱們在北京人生地不熟,咋下手呢?

馬六甲說,我都考慮成熟了,先租一套民房,然後去工商部門注冊個營業執照即可。又說,公司規模可大可小,誰也不可能一口吃個胖子。

張利民問,業務渠道呢?

馬六甲說,先采取發小廣告的形式,接一些零碎的活兒,然後再找關係接工程。

張利民哦了一聲,猶豫著說,能接到活兒嗎?

馬六甲瞪了他一眼,說不嚐試怎能知道。又說,當初周民白手起家的時候,不也是靠接散活兒發展壯大的嗎?

在街頭一家打字複印社,馬六甲定製了一千張宣傳廣告。廣告語既簡單又明了:屋頂防水、我最專業。下麵是兩組手機號碼,聯係人“馬經理”指的是馬六甲,“張經理”當然指的是張利民。馬六甲又囑咐張利民,北京查處小廣告的力度比較大,張貼時候一定要小心謹慎,別被城管抓住就行。

張利民想了想說,要不我們白天睡覺,晚上出去張貼。城管絕不會深更半夜出來巡視的。

馬六甲表揚張利民說,學會動腦子了,這個主意好!又說,切記不要貼在繁華街道和嚴管路段,容易出問題。最好沿著偏僻街道行走,那些地方管理比較鬆散,小廣告能持久生存。隻要一天不被人清理,就能產生一天的廣告效應。

廣告尚未發完,馬六甲就接到一個電話,說是有活兒讓他們幹。馬六甲拉上張利民,興衝衝地前去赴約。快到約定地點時,馬六甲機警地發現他們張貼的小廣告下麵,有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馬六甲突然多了個心眼兒,他一把拽住張利民的衣袖,讓沾沾自喜和浮想聯翩中的張利民,差點兒栽了個跟鬥。張利民不滿地甩開馬六甲的手,聳了下肩膀說,拉我幹嘛?

馬六甲指指小廣告下麵的兩個人,輕聲說,我們得小心哪,瞧見那兩個人沒有?別是城管的人故意釣我們上鉤!又說,你在這兒等我回應,我先過去試探一下。

果然,馬六甲剛表明身份,那男的就一個餓虎撲食,打算一下子把馬六甲擒住。且不說馬六甲思想早有防備,單從他屠夫出身的粗壯體格來說,那男的哪會是他的對手。所以不等其他隊員包抄上來,馬六甲很容易就逃脫了。

馬六甲喘著粗氣,在一個拐角處等張利民。馬六甲弓著腰,雙手摁在膝蓋上,像缺氧的魚兒一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張利民一臉的驚駭,慌忙拉住馬六甲的手說,我看算了,咱們還是回周民的公司繼續打工吧。無非少掙幾個錢,何必像現在一樣擔驚受怕!

因為呼吸比較急促,馬六甲無暇接張利民的話,隻是轉過頭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半天,馬六甲才沒好氣地回擊張利民一句:要回你回,我自己留下來單幹。

張利民幽幽地問,接下來怎麽辦?

馬六甲說,廣告先不貼了,咱們轉移陣地,到街頭等活兒幹。

馬六甲找來兩塊小木板,用粉筆寫上“專做防水”幾個字,把其中一塊交給張利民,說,找個交通要道,坐在那兒等吧。又說,我就不信釣不到魚。

在一座天橋的一端,馬六甲瞅準一個石墩坐下,然後把木牌往麵前一豎,用腳尖當支架,開始他漫長的等待。

張利民沒地方可選,又不好意思坐在馬六甲身邊,那樣的話跟搶他生意有何區別?因此,張利民拎著木牌,默默地坐在天橋的另一端。並且學著馬六甲的樣子,用腳支撐著木牌,苦苦地等。時間也就上午八九點鍾的樣子,太陽順著既定軌道緩慢地爬上樓頂。正是上班高峰期,來來往往的行人如池塘的魚一樣穿梭不停。以前張利民在農貿市場賣肉時間,也見過不少陌生麵孔,尤其趕上節假日,農貿市場的人,並不比天橋上的人少,可是張利民卻從沒感到過羞澀和膽怯,相反,張利民還越發的衝動和興奮,往往會可著嗓子吆喝幾聲:來吧,新鮮的豬肉哦!可是現在,或許因為身份不同,張利民總覺得自己跟要飯的差不多,總覺得所有行人都在用異樣目光打量著他,審視著他,目光裏充滿冷漠、嘲笑和鄙視,仿佛一大群蚊蟲遍布他的全身,讓他渾身不自在。混到這種境地,張利民覺得窩囊至極,悄聲罵自己,也罵馬六甲,奶奶的,我們開的什麽公司?當的什麽老板!

一周後,馬六甲和張利民接到第一炮活兒:一戶人家屋頂滲水,讓他們過去修複。到地方一看,活兒竟然小得可憐,僅是一個針鼻大的沙眼造成的滲漏。根據以往經驗,把瀝青烤化後滴在上麵即可,分分秒秒的事,舉手之勞,還不夠跑路錢。張利民正失望著,落魄著,垂頭喪氣著,馬六甲說話了。馬六甲指著房頂,堂而皇之地對戶主說,防水層老化,需要重新做上一遍。

戶主驚訝地問,才做罷兩三年呀,怎麽可能老化?

馬六甲依然麵不改色心不跳,說,材質較差,加上技術問題,漏水是正常現象!說完又拿腳尖踢著一處破損地方,你看,都起皮了。

戶主先是怒聲責罵以前的施工隊,接著又問馬六甲,能修複嗎?

馬六甲搖頭說,若想長久的話,最好重新做一次。馬六甲的話還有層意思:可以修複,但不能保證質量和壽命。

通過此次談判,張利民打心眼兒佩服馬六甲了:甭看這家夥平常說話也就那麽回事,沒成想到關鍵時候,竟學會揣摩對方心理了。他的邏輯思維能力和語言技巧,估計比趙本山“賣拐”的水平還要高!

戶主最終采納了馬六甲的建議。馬六甲和張利民順利促成自公司成立以來的第一筆交易。

7. 轉戰京城

郭長貴之所以敢跟市縣領導公開叫板,除了自身經濟實力外,還有個更重要因素在裏麵——他在京城有個強大後台做支撐。那是他在縣城開發完第二個房產項目後,郭長貴在京城待了一段時間,一次宴會上,他認識了周民,又通過周民結識一位大領導。也算功夫不負有心人吧。

郭長貴有個處事原則:不是遇見特別難纏的事,憑借自身能力可以消化的事,絕不會給大領導添麻煩。因此,在與大領導相處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郭長貴一般隻做四件事:吃、喝、玩、樂。大領導在京城大酒店吃膩了住膩了,郭長貴就帶他進山,到郊區數十裏開外的牛蹄嶺生態度假村,吃流動山泉水滋養的魚,品野生中藥材散養的雞,住空穀清幽中的豪華別墅,泡沁人心脾的溫泉......當然,還少不了成群結隊的妙齡少女作陪。臨結束時,郭長貴總不忘以贈送地方特產的名義,把所謂的土特產和貴重物品一並裝車上,送到大領導家裏。幾次下來,弄得大領導都不好意思了,忍不住問郭長貴,咱們除了遊玩之外,你找我就沒別的事?

郭長貴微笑著搖頭。

直到後來東窗事發,被縣公安局列為追逃對象後,實在無路可走的郭長貴,直接進京麵見大領導。大領導二話不說,抓起電話打給一個熟人:聽說你們正在抓郭長貴嗎?他就在我辦公室,要抓就過來抓吧!

一個電話,時長充其量不足一分鍾,就為郭長貴免去一場牢獄之災。

在大領導的庇佑下,郭長貴選擇在京城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新注冊的公司名字叫北京唐古拉山實業有限公司。郭長貴仍然從房地產行業起步,畢竟這個行業對他來說輕車熟路,用他喜歡說的一句土話叫“鍋底洞裏刨紅薯——先撿熟的吃”。

京城的土地價格跟老家縣城有著天壤之別。老家的土地通常是以“畝”為單位計算的,一般都是每畝多少錢。而北京的土地卻是按“平米”來報價,可謂寸土寸金。拿第一塊地皮的時候,郭長貴立馬被眼前的一組天文數字給鎮住了。郭長貴心裏很清楚,目前為止,他賬麵上的數額,恐怕連這組數字的零頭都不夠,如何去購置土地?

思來想去,郭長貴決定把電話打給屈局長,想讓他從中幫忙協調資金。郭長貴心裏清楚,且不說屈局長在老家縣城身居要職多年,家底厚實是肯定的。僅是自己送給他的好處費和一排門麵房,加起來最起碼上千萬。即使門麵房尚未轉手變現,如果拿去銀行做抵押,立馬可以貸到款。所以說,如果屈局長肯出手相助的話,應該百分百沒問題。

電話剛接通,屈局長一聽到“郭長貴”三個字,立馬以“正開會”為借口,掛斷了。郭長貴明白屈局長在刻意回避他。回避的原因,不就是郭長貴曾拿優盤威脅過他嗎?不過要挾並不一定是壞事,最起碼能讓屈局長長點兒記性,在反腐力度日漸增大的情況下,時刻讓他保持警鍾長鳴。電話未通,郭長貴又編輯一條短信發過去。短信中,郭長貴首先以懇切的語言,表明自己的態度:第一,自己絕不會做過河拆橋的事,絕不會再回過頭去跟他算舊賬,借錢是因為要在北京購地,遭遇資金短缺才向他求助;第二,這筆錢僅僅是“暫借”,並且不會白用,可以按銀行雙倍貸款利率標準向他支付利息;第三,保證借款時間不會太長,最多也就三個月左右吧,一旦地皮拿到手,等這邊銀行貸款下來後立即償還本息......

為充分取得屈局長信任,贏得他的資金支持,在編輯這條短信的時候,郭長貴像小學生初寫作文時那般認真細致,他一邊不厭其煩地默讀著、尋思著,一邊逐字逐句進行斟酌和修改。直到認為比較滿意了,情真真意切切了,能確切表達個人真實意願了,郭長貴這才挺直身子舒了口氣,然後手指使勁一摁,眼看著信息跟幽靈樣噌地一下躥過房頂,帶著他的希冀飛向遠方。

然後,郭長貴開始端坐在沙發上,從上午一直苦等到下午,連午飯都沒心情去吃,直等得他哈欠連天、眼皮子開始打架,也沒等來屈局長的隻言片語。

挨到下班時候,郭長貴終於忍無可忍,他重重地拍下桌子,震得電腦和水杯都差點兒跳起來。郭長貴又給屈局長打電話。

屈局長冷冷地問他,有事嗎?

郭長貴強捺火氣,盡可能以平靜的語氣跟他說明當前的境況。

沒等郭長貴說完,屈局長毫不客氣地回絕了,我手裏沒錢!你另想辦法吧。說完又掛了電話。

郭長貴再撥。

屈局長再掛。

郭長貴把手機撂在桌麵上,惡惡地說了句,找死!複又拿起手機,仍以短信方式通知屈局長:老屈同誌呀,既然你無情,休怪我無義。不要以為你在老家手眼通天、為所欲為,信不信我一個電話,就能把你弄進去。

屈局長回複:奉陪到底。

郭長貴知道再跟他囉嗦也無濟於事,隻提醒他最後一句話: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不幾天,屈局長就被紀檢部門帶走了,而且這一走不當緊,他再沒能回到工作崗位。

屈局長的倒掉,並沒給郭長貴帶來太多興奮和安慰,他僅是出口惡氣而已。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郭長貴仍然一籌莫展,他仍被一個叫“焦慮”的詞語困擾著。眼看土地交易日期越來越近,眼看即將煮熟的鴨子又要飛走,怎不令他百般憂心和困惑呢?!

這期間,郭長貴曾經無數次拿起手機,想給大領導打電話,號碼原本已經撥好,可是就在鈴聲即將響起的一刹那,他又匆忙掛斷了。郭長貴擔心打擾大領導的次數多了,就像過度磨損的自行車閘一樣,會失靈的。所以,郭長貴不但不主動給大領導打電話,而且采取刻意回避的方式,想以此引起大領導的注意,能得到大領導的主動問詢和召喚,對他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

果然,不出半個月,大領導就覺得不適應了,覺得情況不怎麽對頭了,沒有郭長貴,大領導感到身邊像是缺失點什麽內容。大領導果然按照郭長貴的設想,主動打電話詢問情況。

郭長貴順理成章地做了詳盡說明。

大領導說,我來安排吧。

很快就回複了,大領導讓郭長貴立即趕去一家銀行,麵見姚行長。

郭長貴又征求大領導的意見,說快到下班時間了,人家會不會一直等下去,不如明天再去拜訪吧?

大領導勝券在握地說,我說現在就現在。

郭長貴隻好硬著頭皮去了。

驅車趕到銀行辦公樓下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除了個別房間有亮光外,整棟辦公大樓都黑黢黢的。一聽郭長貴自報家門,門衛如釋重負,立即指著帶有亮光的房間說,姚行長在裏麵等你呢!

姚行長親自倒杯水,恭恭敬敬地捧到郭長貴麵前。眼看如此情景,本來小心翼翼、噤若寒蟬的郭長貴,膽子突然間放大了無數倍。郭長貴接過水杯放在茶幾上,然後翹著二郎腿,又點上支煙,不卑不亢地告訴姚行長:盡快把事辦了吧,我這邊等著用呢!

錢拿到手,等於地皮拿到手,接下來一切都有著超乎想象的順利。郭長貴把地皮抵押給姚行長,不但償還了暫借的那筆錢,又從他那裏貸到更為可觀的數字。

郭長貴的房產項目名稱叫“唐古拉山公館”。

8. 攬到了“大活兒”

馬六甲和張利民之所以能攀上唐古拉山公館這束高枝,仍跟老東家周民脫不開關係。新公司成立後,馬六甲和張利民幹得並不順利,但是不順利並不等於沒活兒幹,他們承接的多是些零碎活兒,雜活兒,就像蹲在老家十字街口的修鞋匠一樣,敲敲打打,縫縫補補,掙的當然也都是些碎銀子。對於這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日子,張利民早就失望了,厭倦了,嘴裏不說,臉陰沉得時常能擰下水來。馬六甲充分理解張利民的心情,經常鼓勵他,不斷給他打氣,一直用超強的思維意誌和想象力,為公司的將來設計和勾畫出一幅宏偉藍圖。

盡管這樣,張利民回複他最多的一句話是,唉——,每次都這樣,貓咬豬尿脬——瞎喜歡。

那天,張利民和馬六甲正為一戶人家做房頂。張利民負責熱熔,馬六甲負責鋪油氈,正幹得專心致誌如火如荼,張利民的手機響了。張利民把噴槍夾在腋下,一隻手拽住衣角,一隻手勉強把手機掏出來。看是周民的號碼,張利民咦了一聲,驚呆了,不知道該不該接聽。就在他發愣的一瞬間,噴槍突然從腋窩處滑落,火苗像狗舌頭一樣,對著馬六甲的手舔了一下。馬六甲嗷嗷地叫著,身子跟個粗大的彈簧樣跳將起來,連聲罵道,我操!我操!慌個熊呢你!

張利民此時並不怎麽在乎馬六甲的責罵,急忙問他,周民的電話,咱接不接?

馬六甲頓時忘卻手上揪心般的疼痛,毫不猶豫地說,接!隻管接。

自打倆人獨立創業以來,雖說是老表關係,可是張利民卻很少主動給周民打電話。因為他和馬六甲的防水技術,是從周民那兒學來的,而且剛剛上手,就跳出周民的公司,自己當家做了主人。所以,張利民一直覺得他和馬六甲的行為,帶有嚴重的背叛的成分?屬於那種不忠不義或者大逆不道的舉措。這件事也始終成為張利民心中一團解不開的死結,老覺得對不起好心收留他們的周民,對不起苦心栽培他們的周民。說白了,他們欠周民一個天大的人情債呢,還有何顏麵接他的電話?!

張利民又想起當初他和馬六甲剛脫離公司的時候,也許出於牽掛和擔憂吧,周民特意把張利民一個人叫到飯店,推心置腹地跟他講創業之艱難,北京並非遍地黃金啊,沒有固定客戶源的話,肯定會處處碰壁、頭破血流的。周民說,別看我整天在外吃吃喝喝,其目的都是忙著拉關係呢。幹我們這行,沒有關係就沒有業務,沒有業務就寸步難行。周民說,你告訴馬六甲,你們最好別離開公司,我正考慮如何給你們分紅呢!我們這種老鄉加親戚關係,虧了誰也不能虧你們......

直到現在張利民才清醒地意識到,他和馬六甲當時絕對是被一種叫盲目自信的東西衝昏了頭腦,所以才忽視了周民的良言相勸。非但沒聽進去,反而認為周民是在糊弄他們,想編圈捏彎套住他們,好讓他們繼續為他創造更大更多的經濟價值。

張利民真想把自己的腸子拽出來,看一下究竟是不是悔青的。

接完周民的電話,張利民驚喜地告訴馬六甲,周民為我們介紹一個“大活兒”,問我們幹不幹?

馬六甲並沒表現出如張利民一般的欣喜若狂,他麵無表情,冷靜地想了一會兒,問張利民,既然是“大活兒”,他自己為啥不幹?

張利民說,他正在幹別的項目,忙不過來。

馬六甲繼續沉思。

張利民催促馬六甲說,咱們去見見他吧。

馬六甲點頭。

周民所介紹的“大活兒”,正是郭長貴開發的唐古拉山公館項目。

防水工程雖然攬到手,但是此時馬六甲和張利民並不認識郭長貴——他們是跟一個負責土建工程的包工頭龐四簽訂的施工合同。也難怪,對於一個投資數億的房產項目來講,防水工程隻是其中的微乎其微的一部分,打個比方說,如果整個地產項目是一個西瓜,那麽防水這一塊兒,充其量也就是裏麵的一粒瓜子。對大老板郭長貴而言,幾乎不算個事兒,不說是九牛一毛吧,就跟人體的某一根毛細血管差不多,如果連這樣的小活兒也讓他親力親為,不累死他個小舅子才怪!

但是這粒瓜子對馬六甲和張利民來講,已經遠遠超出他們的期望值,也是公司有史以來,承接的最為可觀最為龐大的工程項目。按照合同規定,防水工程需全部完工並經甲方驗收合格後,才能支付工程款,也意味著前期需要他們墊資。墊資就墊資吧,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馬六甲和張利民一連幹了四棟,還想如魚得水接著往下幹時,因為資金問題,不得不暫時收手了。這四棟房屋,每棟的成本大約需要二十多萬,以馬六甲和張利民現有的經濟實力,也僅夠墊付兩棟的。另外兩棟的費用,全靠馬六甲和張利民求爺爺告奶奶,從老家借錢往裏麵填充。

那段時間,馬六甲和張利民都覺得自己像被擠幹軋淨的豆腐渣一樣,隻剩下兩團鬆散的粉末了。張利民心裏空****的,憂心忡忡地對馬六甲說,再催一下龐四吧!先結清以前的工程款,我們再接著往下幹。

去找龐四結算時,龐四正叼著煙卷,坐在項目部一間辦公室內鬥地主。幾個人大概玩的時間過長,屋裏煙霧繚繞,到處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的煙頭跟垃圾堆一樣高高地隆起。馬六甲將身子停留在室外,隻把腦袋從門縫裏擠進去,輕聲說,龐總,找您說點兒事。

龐四翻起白眼,朝門口瞥了一下,不耐煩地說,沒看見正忙嗎?

馬六甲像似被開水燙了一下,急忙關上門,還差點兒把腦袋給擠扁了。然後倚在門口,耐心地等。

約摸一個多小時過去,龐四被一泡尿憋急,匆忙跑出來解決。馬六甲趁機湊上去,先掏出一根煙,再給龐四點上,說,龐總,找您匯報工作哩。

龐四一邊解腰帶,一邊催促馬六甲,有屁快放!

馬六甲簡明扼要地說,我們已經幹好四棟樓的防水,投入上百萬,再不撥付工程款,就沒法往下幹了。又說,耽誤了工期,責任算誰?

龐四皺著眉頭說,才多大一點兒活兒呀!連這個實力都沒有,還敢牛逼哄哄的出來承包工程?又說,你不幹可以,想幹工程的人多了去了。

一句話把馬六甲給鎮住了。馬六甲最怕的是到嘴邊的肉被別人搶去。以前那種在街頭苦等的日子,不要說張利民了,連他馬六甲都覺得怕。可是這個所謂的大活兒,又像是燙手的山芋,想吃吃不下,想丟舍不得。隻得回身對張利民說,咱們回去再想辦法吧。

張利民噘著嘴表態說,要想你去想,我實在無能為力了。

馬六甲回了趟老家,提著禮物去見自己的娘家侄子。王威倒是豪爽,答應借錢給馬六甲,卻有個附加條件:按月息二分計算利息。王威振振有詞地說,姑父啊,你是做生意的,我也是做生意的,常言說無利不起早,適當收取您一點兒利息,不算過分吧?

馬六甲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正常。

新鮮血液的注入,讓工程又順利向前推進三棟。之後,馬六甲再次油幹燈枯,重新遭遇困惑。因為囊中羞澀,馬六甲這時連溫飽問題都難以應對,十多個工人像嗷嗷待哺的孩子,每天眼巴巴地盯著馬六甲......這次停工,並非出自馬六甲的本意,實則是工人不願意接著往下幹。

任憑馬六甲把死蛤蟆說出熱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