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馬六甲案件始末2

4.改行另謀生路

馬六甲自己洗手不幹不當緊,順便也把張利民的飯碗給端了。剛開始張利民還對馬六甲的複工抱有極大幻想,依照他對馬六甲的了解,馬六甲充其量也就賭氣歇息幾天而已。馬六甲這個人,怎麽說呢?優點頗多,缺點也不少。優點暫且不表,最大缺點是愛在關鍵時刻掉鏈子。遇見屁大個事,就愁眉苦臉的,愛撂挑子。人生路漫漫,哪能老是一帆風順?更不要說馬六甲才是個普通的殺豬匠。以前馬六甲遭遇難題時,曾多次嚷嚷著甩手不幹,最後也僅限於嘴上說說而已,不超過十分鍾,馬六甲就把剛才的煩惱給忘卻了,依然該幹啥還幹啥,就像一台臨時出點兒小故障的機器,維護一下很快便能重新啟動。因此張利民也總愛譏諷馬六甲,說他,放個屁還能臭上一陣子呢,你倒好,沒等屁味散盡,就把剛才的話忘幹淨。

可是這次,馬六甲好像中了邪,偏偏跟自己較上勁了。張利民原以為他最多也就停個一兩天或者三五天,等肚裏的怨氣散盡,等邁過心中那道坎,立馬又重操舊業。可是張利民的如意算盤顯然打錯了,一個星期過去,半個月過去......馬六甲仍然無動於衷。眼看農貿市場的豬肉生意要被他人代替,陣地要被他人占領,張利民急得像一頭**的母豬,沿著狹窄的胡同匆忙跑個不停。可是光跑有什麽用?他即使把馬六甲的門檻踏平,把自己的嘴皮子磨破,仍然打動不了馬六甲的那顆硬邦邦的心。

每次從農貿市場巡查回來,張利民便掐著腰站在自家院裏,像隻打鳴的公雞樣,氣急敗壞地衝著馬六甲所住的方位喊,馬六甲——,我操你奶奶!

正懊惱著、鬱悶著、沮喪著,馬六甲竟主動找上門來。馬六甲今天心情應該不錯,他背著手,眯著眼,嘴裏還細聲哼著小曲,像無故得了個外甥一般高興。張利民以為馬六甲來跟他商量重操舊業的事,滿臉愁雲頓時一掃而光,像迎接天使一樣把馬六甲讓進屋,還破天荒地泡了杯信陽毛尖,點頭哈腰地說,其實我們早該下手了。又說,再不開張的話,農貿市場的地盤就被人家搶去了。

因為手中捧著茶杯,張利民用腳尖挑起個小凳子,直接送到馬六甲屁股下。馬六甲大概從沒在張利民家享受過如此高規格待遇,所以,張利民的言行舉止讓他有點兒受寵若驚。馬六甲夾煙的兩根手指都有些顫抖了,忙指著另外一個凳子對張利民說,你坐下,我有事跟你商量哩。又說,殺豬這行當咱徹底不能再幹了,我們得出去幹點兒大事。

張利民正要遞茶給馬六甲,一聽這話,立馬定格住了,皺著眉頭問他,你來這不是說重操舊業的事?

馬六甲泰然自若地說不是。馬六甲說我找你商量的事,要比殺豬賣肉來錢快百倍!

張利民沒好氣地將水杯一丟,耷拉著臉說,說吧,我想聽聽你的高見。

馬六甲說,你知道咱周圍方圓數裏的街道上,為啥停放著那麽多好車嗎?奧迪、路虎、凱迪拉克,甚至連奔馳寶馬都不稀缺——馬六甲本來不認識那麽多豪車標誌的,他有個用來記流水賬的筆記本,扉頁上印的全是密密麻麻的車輛品牌標誌。近些天,馬六甲幾乎每晚都出去溜達,而且出門前總不忘帶上那個筆記本。每走到一輛豪車跟前,馬六甲就將筆記本翻開,對著車標反複對照,那副認真勁,比交警查處違章車輛還要細心。

馬六甲接著說,這些豪車當中,檔次最差的起碼也要幾十萬,像奔馳和寶馬,每輛都在百萬以上,比我們當前的住房都要貴好幾倍。你知道這些好車從哪來的嗎?

張利民搖搖頭。

馬六甲瞥了張利民一眼說,“跑大板”唄。

馬六甲所說的“跑大板”,其實隻是個行業代號。蔡都郊區這一塊兒,印刷廠比較多,大街小巷的門店裏,牆上掛的、桌上擺的、地上丟的全是各種各樣、花花綠綠的樣本。用蔡都人的話說,我們這裏除了不印鈔票,其餘啥都能印!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很多蔡都人正是靠這個發的家。他們的業務分工相當明確:老人、婦女和孩子負責在家搞印刷,青壯年男子則攜帶著樣本外出跑業務。前些年跑業務相對容易些,隨意來到一家單位,敲開主要領導的辦公室門,再有針對性的把樣本和好處費往領導麵前一擺,無需浪費太多口舌,人家就明白意思了,能成則成,不成拉倒。反正城裏的大小單位多如牛毛,這家不行,大不了接著跑下家。

一筆業務談攏,利潤相當可觀。像一些牆體標語、專業票據、宣傳畫之類的印刷品,成本價也就塊兒八毛錢,一旦出手,往往可以翻數十倍,而且數量驚人。年輕人頭腦靈活,剛開始僅限於推銷印刷品這一塊兒,後來迅速發展成為“跑禮品”。禮品的種類花樣繁多,像筆、杯子、小黑板、筆記本、桌椅板凳、毛巾、工作裝等等,統統被他們劃入“禮品”的範疇,就差直接推銷樓房、汽車和飛機了。

這就是他們通常所說的“跑大板”。

馬六甲告訴張利民,他有個遠房親戚叫王威,以前也是搞印刷出身,後來嫌印刷行業起速慢,就轉行跑起了大板。隻用了幾年時間,不但家裏蓋起三層小洋樓,最近還買了輛路虎越野車。馬六甲看了張利民一眼,見他無動於衷,又說,我殺一頭豬,純利潤也就一百多塊錢;你賣一頭豬肉,大不了也就二三百塊錢。照這樣下去,咱即使不吃不喝,想買輛轎車的話,要殺的豬排成隊可以圍縣城繞一圈。你我起早貪黑了大半輩子,到現在又能怎樣?甭說買車了,就是想買一輛電動三輪,還得掰著指頭認真掂量一陣子呢。常言說三十不富四十富,你我眼看都奔五的人了,現在不但沒富起來,跟人家相比差距反而越來越大。不值得我們深思嗎?

張利民雙手捧著腦袋,眯縫著眼,像聽天書一樣在聆聽馬六甲的精彩演講。

馬六甲接著說,昨天,那個叫王威的親戚來我家串門,剛進院子,他就將鼻子捂上了,腳尖點著地,如履薄冰似的跳躍著行走,仿佛我家院裏布滿地雷一樣。我老婆王小花是王威的表姑,她當時很納悶,問他為啥這模樣?王威皺著眉頭說,腥!又說,地上有豬毛,都沾到我皮鞋底子上了。王小花吸溜了幾下鼻子,像品嚐飯菜的鹹淡一樣砸了砸嘴,說,不腥啊。又解釋說,我家已經好多天沒殺過豬了。

不殺就對了!王威說,再接著殺下去,非得把你和我姑父馬六甲的青春年華都埋汰進去。

王小花重複張利民的話說,他天生就是個殺豬的料。

話剛出口,馬六甲就從屋裏跳出來,橫眉豎眼地衝著王小花吼,誰說我隻會殺豬?給老子個縣長,老子照樣能幹!

王威拍著手說,正確!又說,人之所以會窮,不是因為行為和學問的高低問題,關鍵在於大腦。

接下來,王威異常得意地講述了他最近如何謀取大筆財富的詳細經過。

王威以浙江某食品廠營銷副總的身份,來到河北某縣城一家大型連鎖超市,把樣品交給超市負責人後,王威又請他吃了頓飯,並在席間談妥提成比例。王威開出的條件很簡單,對方隻需把樣品擺在超市的顯著位置,至於如何銷售,就不用他操心,對方隻等如數拿提成就行。

對方欣然應允。

幾天後,王威的一個合作夥伴出現在超市,並將王威提供的產品如數買走。一周後,王威的夥伴又找到超市負責人,以捐贈災區的名義,提出批量采購的條件和要求,並交付少量定金。超市負責人大喜,忙不迭地通知王威送貨。但是,王威卻以貨源緊缺、必須改為現金方式才能交易。受利益驅使,超市負責人爽快答應。

結果可想而知。在王威的自導自演下,一車貨順利運抵縣城後,存放在超市倉庫直至發黴變質,也沒等來那個所謂的“好心人”。

一炮生意下來,讓王威順利賺取幾十萬。

沒等馬六甲將故事講述完整,張利民突然抬起頭,吃驚地說,他的行為不是構成詐騙罪了嗎?想了想又說,去年官方懸賞通緝的九十多名涉嫌詐騙的犯罪嫌疑人中,有七十多個都是咱蔡都人。

馬六甲笑笑說,從蔡都出去跑大板的人成千上萬,被抓的能有幾個?又打個比方說,這就好比在大海裏撒網,逮到的魚畢竟是極少數。

張利民垂下頭說,那倒也是。

馬六甲異常嚴肅地告訴張利民,我找你的目的,就是想和你一起出去闖一闖。

看張利民複又捧起頭不說話,馬六甲站起來,邊敲後背邊說,仔細想想吧,你不去也行,反正想出去闖天下的人多了去。又帶著威脅的口吻說,記住,不換思想就換人!

看馬六甲起身要走,張利民抬腿踢了他一下,用命令的口氣說,坐下!

馬六甲會心一笑,乖乖地坐下了。

張利民像是剛睡醒一樣,瞪著猩紅的眼睛問馬六甲,你打算去哪兒?做什麽?

馬六甲反問張利民,你好像有個親戚在北京做防水吧?

張利民略微沉思片刻,帶著鄙夷的表情說,你說是周民吧?他是個不務正業的家夥。前幾年倒是掙了些錢,常言說男人有錢就學壞,女人學壞就有錢。周民現在吃喝嫖賭樣樣俱全,錢又像倒流水一樣,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了。

馬六甲說,聽說他本事大著呢?連大領導都跟他稱兄道弟。

張利民說,他在北京混了十多年,倒是認識幾個像樣的人物。有年春節我去北京找他,約定在政府家屬院門口見麵。人家那裏雖說是家屬院,卻比咱縣政府大院都戒備森嚴,門口二十四小時有人站崗放哨。聽周民講,北京故宮的防水都是他做的。

馬六甲慫恿張利民,你跟他聯係一下,問我們能不能去投奔他。

張利民吃驚地看著馬六甲,痛心疾首地說,我們放著好端端的事不做,幹嘛非要背井離鄉外出打工?又嘟囔說,要去你去!我有恐高症,最不喜歡幹那些爬高上低、上躥下跳的活兒。

馬六甲鼓勵張利民說,騎著馬好找馬。我們可以先學會做防水的整套技術,然後另立門戶,自己開公司當老板。

張利民瞪大眼睛說,想得倒美。開公司,當老板,錢呢?又說,我看你將來比周民都會瞎噴。

馬六甲拍拍張利民的肩膀,說放心吧,錢的事不用你管,我來想辦法。

5.功成名就和負案在逃

第一次供應楊樹苗,讓郭長貴首戰告捷,轉手賺了七八萬。不過郭長貴並沒就此罷休。郭長貴始終牢記“吃水不忘挖井人”這句老話。當時正趕上屈局長的女兒考上大學。那時候還不時興“謝師宴”,也不流行什麽“狀元禮”,郭長貴卻帶頭開了先河。郭長貴將五萬塊錢裝進檔案袋,趁夜深人靜時敲響別墅的門。

沒等屈局長開口,郭長貴就理直氣壯地說,我來給侄女送幾個路費。

送路費是親友間表達心意,帶著禮尚往來、名正言順的成分在裏麵,應該不屬於行賄和受賄的範疇,屈局長不好意思拒絕,當然也沒打算拒絕。屈局長掃一眼檔案袋,發現很厚很重的樣子,像板磚一樣把沙發壓出一個凹坑。屈局長似乎又覺不妥,剛產生推讓的想法,郭長貴已經起身告辭,那略帶著一股淡淡的魚腥味的身影,迅疾消失在茫茫黑夜。屈局長想喊又不敢大聲,隻能對著郭長貴的背影,既無奈又感慨地說,你看這家夥!你看這家夥!

接下來,無需花費太多口舌和力氣,郭長貴逐步包攬了縣城周圍的園林和綠化工程。

郭長貴後來之所以選擇從事房地產行業,也跟屈局長的工作調動有關。屈局長改任住建局長的時候,郭長貴和他的私人關係已經達到無話不談的程度,不說是割頭換頸之交吧,感情至少已經很“鐵”,堅如堡壘,牢不可破。

郭長貴開發的第一個房產項目,規模不算太大,在一家因經營不善而關閉的小紙廠地盤上,扒掉廠房改建為住宅。因為涉及到職工安置問題,以老同誌居多的幾十名紙廠工人,組成一支上訪隊伍,圍著縣政府討說法。政府領導怕亂,怕影響到當前的社會穩定大局,耽誤政績和個人仕途,隻能無條件把工業用地改為商業用地,又補償給企業一大筆安置費,匆忙把事情給解決了。因為紙廠地處縣城的黃金位置,土地使用性質的改變,瞬間讓這塊地身價倍增。政府領導做夢都不會想到,這起貌似合情合理的上訪事件,其實是郭長貴以每人一千元的成本費,在幕後親自策劃和導演的。在屈局長的暗中授意下,幾乎不費一槍一刀,就讓郭長貴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那段時間,郭長貴感覺自己連做夢都在開懷大笑。

房產開發完畢,郭長貴立馬鳥槍換炮。他一次買了兩輛轎車,一輛留給自己用,另一輛打算送給屈局長。屈局長有自己的專車,再說高檔轎車他也不敢亂碰。所以在接受回報時候,屈局長隻拿了一排門麵房的鑰匙,又將車鑰匙推到郭長貴麵前,意味深長地說,你先保管著,等哪天晚上空閑了,我開著豪車出去兜兜風。

運作第二個房產項目的時候,渠道方麵出了問題。郭長貴看準一片土地,麵積有上百畝,位置絕佳。本來活動經費已經送出,該打點的人也都打點到位,按說拿到手是板上釘釘、順理成章的事,可是到了最後關頭,送出的禮金卻逐一退回。郭長貴納悶,找到屈局長問究竟。屈局長輕描淡寫地說,放棄吧!又說,市裏一個領導插手了,不好弄。

郭長貴問市裏哪個領導?

屈局長白了郭長貴一眼,說,咋?你還想把人家拉下馬不成?

郭長貴的傲骨凸顯出來了,不服氣地說,不是沒這個可能!

屈局長狠拍一下桌子,怒氣衝衝地說,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又以鄙夷的眼神和口氣說,不要以為你這幾年腰杆硬實,就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記住,胳膊永遠擰不過大腿。

郭長貴非但沒聽,還一字一句地說,人活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郭長貴看中的東西,誰他媽都別想得到!

從屈局長辦公室出來,郭長貴的肚子鼓脹脹的,模樣如同一頭淹死的牛。郭長貴不停地冷笑著,不停地對自己說:我郭長貴絕不會像泥蛋子一樣任由他人擺布,想捏成什麽樣,就捏成什麽樣......

既然暗箱操作失敗,郭長貴又想通過公開競標方式拿到那塊兒地。哪怕出價再高,自己也要去賭一次,他至少要讓這個縣城的掌權者知道,敢跟市領導公開叫板的,在整個縣城他郭長貴當屬第一人。

標書剛交上去不久,郭長貴就接到一個神秘電話,勸他要學會審時度勢,要知道知難而退,最好主動把標書撤回。否則,極有可能落下個身敗名裂的下場。最後,神秘人物的語氣竟跟屈局長一模一樣:記住,胳膊永遠擰不過大腿!

郭長貴氣得五官都變了形,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郭長貴站在空****的辦公室,大聲疾呼,他娘的!我就不信這個邪!

怒氣尚未完全消散,屈局長破門而入。屈局長的臉黑得幾乎擰出水來,他先環顧一下四周,大概是看房間內有沒有攝像頭之類的東西,然後把一串鑰匙嘩啦啦扔在郭長貴麵前,說,門麵房我不能要,你今後好自為之吧。

又感歎說,現在的郭長貴,已經有了驕傲的資本,跟過去捉捉鱉拿拿魚時期的郭長貴,不可同日而語哦!

說完轉身就走。

郭長貴攔住屈局長說,局長大人請留步。郭長貴將鑰匙捏起來,在自己麵前晃悠著,說,你說不要就可以不要嗎?咱哥倆兒早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飛一起飛,要死一起死。骨肉相連,榮辱與共!

說著,郭長貴打開身後的保險櫃,從裏麵取出一個優盤,當著屈局長的麵丟在桌子上,說,咱們每次打交道前,我都悄悄做了手腳,要不要打開聽聽裏麵的精彩對話?

屈局長頭上的汗嘩啦一下子下來了,用顫抖的手指著郭長貴說,你......你小子真夠卑鄙!

郭長貴咧嘴一笑說,指使紙廠工人鬧訪一事,歸根結底還是你在背後出謀劃策。要說卑鄙,咱們有區別嗎?!

屈局長轉身坐下來,麵無表情地說,你想怎麽樣?

郭長貴隻說出四個字:誌在必得。

屈局長吼道,你癡心妄想!又說,兄弟,聽哥一句勸,退出吧。現在退還來得及,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的。

郭長貴說,如果我想擰一把試試呢?

屈局長說,那就試試吧。

紙廠工人鬧訪的事,本來已經過去幾年,黃花菜都涼了,現在突然又被人揪出來。政府很快成立專案組,跟郭長貴秋後算賬了。

其結果是,屈局長沒事,繼續當他的住建局長。郭長貴卻身負兩項罪責:一是惡意擾亂公共秩序;二是采取不正當手段侵占國家巨額財產。

無奈之下,郭長貴選擇了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