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馬六甲案件始末1

1.案件介紹

通訊社北京2017年7月10日電:日前,公安機關破獲一起惡性詐騙案件,經查明,犯罪嫌疑人馬六甲、張利民等冒充國家領導人,合夥騙取北京唐古拉山實業有限公司總經理郭長貴人民幣2000餘萬元的犯罪事實。

郭長貴,男,1970年出生於山東營海,農民。先前一直在老家從事房地產開發,2013年創辦北京唐古拉山實業有限公司,任該公司總經理;後注冊盤古氏實業有限公司,並轉為幕後實際控製人。2015年因涉嫌非法集資和詐騙出逃國外。

馬六甲,男,1968年出生於河南蔡都縣,農民。因涉嫌詐騙被公安部門刑拘。

張利民,男,1969年出生於河南蔡都縣,農民。因涉嫌詐騙被公安部門刑拘。

......

2.殺豬的和賣肉的

在成為事件的主角之前,馬六甲和張利民的職業都跟豬肉脫不開關係。馬六甲是個屠夫,專業以殺豬為營生。馬六甲的殺豬地點,就設在自家院內,院子大約有幾十個平米,靠西南角位置,支起一口大鐵鍋,專門用來燒水、褪豬毛。不管白豬還是黑豬,當然也包括個別黑白花相間的豬,但凡進了馬六甲的院子,就甭想再活著出去。馬六甲的院子的地麵上,丟的到處都是豬毛,有黑有白,有薄有厚,花花搭搭的,走上去,感覺腳下如同踩著一層破爛不堪的地毯。

殺豬壓根兒就不是一個人的事,光靠馬六甲自己單獨完成不了的,這跟男女共同合作才能生出孩子是一個道理。平時負責為馬六甲打下手的,是他的老婆王小花。馬六甲所采取的殺豬方式,跟正規屠宰場有所不同,隨著科學發展和時代進步,屠宰場早已把傳統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改為現在的安樂死。所謂安樂死,就是握著兩根帶電的金屬棒,像撓癢癢一樣對著豬身隨意這麽一戳,豬連“嗷”都不帶“嗷”一聲,便無聲無息地倒下了,就像平常吃飽喝足後沉睡一般。雖然叫安樂死,因為不懂豬語,具體能不能達到像詞麵意思那樣的效果,恐怕隻有死去的豬最清楚。從道理上來講,豬的內心應該是不怎麽情願的。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方麵,豬的想法應該跟人一樣。這種現代化的殺豬方式還沒有真正落實到馬六甲頭上。馬六甲所采取的殺豬方法,仍是很傳統很古老的那種:把豬放倒後,他老婆分別用雙手和膝蓋摁住豬腰和豬後腿,馬六甲則用左手使勁扳住豬下巴,右手拎起明晃晃的彎刀,對準豬脖頸毫不客氣地捅進去。馬六甲的院子裏,每天都釋放出真正的“殺豬般”的嚎叫聲。

作為馬六甲的最佳搭檔,張利民是個賣肉的。每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張利民就將肉攤子擺好了。跟別的小商小販們相比,馬六甲的肉攤子最簡單省事,也就在攤前架起一根橫杠,橫杠上懸掛有幾個指頭粗的鐵鉤子,然後磨刀霍霍,單等著馬六甲為他送貨上門。張利民的肉攤子設在郊區的一個農貿市場內。市場不大,人也不怎麽多,張利民就這麽散散悠悠地就把生意給做了。

同樣作為一種營生,張利民的閑散與馬六甲的忙碌顯然是不成正比的。馬六甲每天後半夜就得起床,先把一大鍋水燒熱,然後宰殺、褪毛、開襠、分割,最後還要負責把肉送到張利民的攤子上。一套固定程序走完,最起碼要三四個小時,而且忙碌得連解手的時間都沒留,有好多次差點把屎尿拉在自己褲襠裏。趁馬六甲去農貿市場送肉的工夫,王小花在家已經把早飯做好。王小花的服務態度絕對是主動熱情的,那般殷勤程度簡直跟紅燈區裏站街的妓女差不多,往往不等馬六甲的腳跨進大門,熱氣騰騰的飯菜已經擺上餐桌。馬六甲匆忙扒上幾口飯,連嘴都沒顧得抹上一把,就開始發動那輛農用三輪車——他還要親自下鄉收購生豬。

相對而言,下鄉收購絕對是一種苦差。且不說冬天頂風冒雪,凍得清水鼻涕嘩啦啦地流淌,夏天又要遭受烈日酷暑,熱得渾身猶如水洗。單是苦苦尋找豬源的活兒,就足夠他喝上一壺了。以前農村幾乎家家戶戶都養豬,而且每個村都有固定的“行戶”——專門從事牲畜交易的中間人。——這讓馬六甲省去不少力氣,他隻需聯係到行戶,就能順藤摸瓜找到豬源。而現在形勢不同了,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家裏隻剩年邁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村莊個個幾乎成為空巢,甭說豬的影子,就連人的影子都很難尋覓到。他還買個毬啊!

收購的途徑隻能轉移到養豬場了。可是豬場老板對他這樣的散戶並不怎麽待見,豬場走的是規模,是“量”。馬六甲必須求爺爺告奶奶般地好生哀求,才有可能得到一兩頭生豬,而且這些豬自身都帶有不可或缺的毛病,要麽殘疾,要麽有病,要麽生長緩慢或者發育不良。對於那些好端端的健康豬,任憑馬六甲把嘴皮子磨出老繭,老板也絕不會法外開恩,輕易出手將豬賣給他的。

每次從鄉下回來,馬六甲都覺得自己渾身像禿嚕掉一層皮。

從經濟利益方麵來講,都說養豬的不如殺豬的、殺豬的不如賣肉的。事實即是如此。養豬的要承擔兩項風險:一是價格風險,隨著市場經濟的瞬息萬變,豬價就像雨中飄搖的樹葉一樣時高時低、起伏不定,上月每斤還在十元以上,這月說不定就會打五折,而且豬養到五個月以上必須出欄,否則吃料多、長肉少,喂起來更不劃算;二是疾病風險,豬瘟是養殖戶最為頭疼的一件大事,豬一旦發病,感染幾率勝過花邊新聞的傳播速度,用養殖戶的話說,“每天能撂倒一大片”。農貿市場內的豬肉行業幾乎被張利民壟斷,肉價高低,基本由他一個人說了算。甭看他每天閑得蛋疼,卻照樣異常輕鬆地把票子賺到手中,而且盆滿缽滿。跟殺豬的馬六甲比起來,不得不讓老馬心生妒忌。這且不說,最令馬六甲感到惡心和憤恨的是,他每天早上給張利民送肉的時候,送得早了,張利民還龜縮在自己溫暖的被窩裏沒爬出來,馬六甲必須不厭其煩地坐在那兒幹等;送得晚了,張利民就會不高興,就會黑著臉衝馬六甲發脾氣,指著牆壁上的掛鍾說,你看看都啥時間了?再晚的話,讓我把肉賣給哪個龜孫!畢竟是相處多年的老搭檔,張利民可能覺得自己言語過重,遂又換了種口氣,跟馬六甲開玩笑說,是不是早上隻顧忙打炮,高興起來把時間給耽誤了?

馬六甲沒接他話茬,默默地掏出一根煙遞給張利民,再摸出打火機替他點上,發牢騷說,啥雞巴玩意!我天天給你送肉,還得天天給你讓煙。你就不能大方一回,買包煙犒勞一下你哥?

張利民閉上一隻眼,用另一隻眼盯了馬六甲一會兒,嘻嘻哈哈地笑說,你掙錢比我容易嘛。

一句話差點兒把馬六甲的痔瘡給氣犯了。馬六甲將大半截煙狠狠地丟在地上,再狠狠地用腳尖踩滅,忍氣吞聲說,別得了便宜還賣乖!煩了老子就甩手不幹,重新另謀職業。

張利民咦了一聲,揶揄他說,你天生就是殺豬的料!給你個火車,你會開嗎?給你個宇宙飛船,你能送上天嗎?......

馬六甲咬牙切齒說,那可不一定!我鄰居都能外出包工程,為啥我不能幹?

張利民又哼了一聲說,外麵工程多了去了,大到給太平洋裝護欄,小到給螞蟻做皮帶,哪樣你幹得了?又挑逗他說,還有一些技術活兒,比如說鋼鋸鋸燈泡、火補**、精修處女膜......哪樣工作都比殺豬難度大,給你你也幹不了呀!

馬六甲不滿地瞪了張利民一眼,說,淨扯些沒用的玩意。

一件棘手的事讓馬六甲徹底產生另謀職業的想法。那是六月初的一個早上,馬六甲剛剛放倒一頭肥豬,正拿抹布擦拭刀口上的血跡,外麵突然有人敲門,兩個左右鄰居現身在馬六甲的大門口。這讓馬六甲多少有些意外。起先馬六甲還以為她們是來買肉的,熟人能多吃二兩熱豆腐。馬六甲給她們的價錢,肯定要比張利民的便宜。於是馬六甲很紳士很優雅很有風度地打了個“請進”的手勢,但是,兩個鄰居卻沒按馬六甲的意思往下進行,她們依然像木板上的鋼釘樣紋絲不動。其中一個鄰居一手捂著鼻子和嘴巴,一手像蒲扇樣來回驅趕著麵前飛舞的蒼蠅,又接連“呸呸呸”地噴了幾口唾沫星子,嚷嚷說,馬六甲呀馬六甲,你家老這樣可不行呀!從這裏散發出來的臭味,把我們的整個呼吸係統都汙染了,一天到晚直反胃,這個夏天可怎麽過?

另一鄰居倒是比較客氣,語重心長地說,六甲呀,眼看孩子該麵臨高考了,每天晚上緊張複習到大半夜。你這兒一大早便是豬叫聲,把孩子驚擾得難以入睡,大敵當前,讓孩子如何用心去迎接高考?六甲呀,你總不能逼我們到外麵租房子住吧!

......

鄰居的話句句在理,讓馬六甲瞠目結舌無話可說。剛打算向人家賠不是,他老婆王小花從院裏衝出來,像一扇門板擋在馬六甲麵前。王小花鼻子都氣歪了,說,豬非要叫喚,我們怎麽辦?總不能每次都用膠帶纏住它的嘴吧?!

在這件事上,王小花顯然是輸理的。按說,“理屈”應該“詞窮”才對。但是王小花的嘴卻像失控的機槍,子彈突突突地一個勁兒往外冒,類似於“誰的地盤誰做主”、“生活所迫”和“行業不同”之類的辯解不絕於耳。馬六甲像抱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使勁將她往屋裏拽。把拚命掙紮的王小花的上衣摟到腋窩位置,把王小花白花花的腹部和早已鬆弛下來的**重新掙得緊繃繃的。王小花鬧出的動靜很大,把裏屋睡覺的兒子都吵醒了。兒子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出來,看著衣不遮體的王小花,大聲斥責道,早就不讓你們幹這行了,還幹!不嫌丟人!

一場爭吵在缺少對手的狀態下逐漸平息。鄰居前腳剛走,片警緊接著找上門。隨片警一起來的,還有環保部門的執法人員。片警和環保人員雖不隸屬於同一個部分,但是所提要求卻有著出奇的一致。他們以兩個“必須”的態度告誡馬六甲說,“今後必須注意哦。否則我們必須強行關停!”

馬六甲頓時進入一片困頓和迷茫狀態,自己今後該怎麽注意呢?豬是活體動物,在被殺之前,總不至於買一大摞口罩給它們戴上吧!“注意”的唯一方式,除非盡快結束眼下這門殺豬的營生。

從第二天起,馬六甲果真住了手,也破例沒按時給張利民送肉。

這下可算把張利民給坑苦了。因為是周六,趁休息日改善生活的人比較多,所以張利民特別勤奮,他一大早就紮好架勢,單等著馬六甲送肉上門了。眼看客戶把攤子圍成鐵桶,甚至有個別等不及的人,已轉頭去了超市。張利民反跳出人群,對準農貿市場的大門眼巴巴地苦等。一雙眼珠子都快跳出眼眶的時候,張利民忍不住給馬六甲打電話,結果馬六甲的手機呈關機狀態。張利民說了句“我操”,又趕緊借了輛電動車,匆忙往馬六甲家裏跑。

馬六甲是被張利民從被窩裏揪出來的。張利民敲響他家大門時候,馬六甲正臥在**呼呼大睡,這個回籠覺對他來說顯得多麽的難能可貴!在多年來形成的生物鍾的影響下,王小花依然早早起了床,她像個失戀的少女,一個人在院中東瞅瞅西看看,這裏已失去往日的忙碌和喧鬧,突然變得死氣沉沉。王小花心裏陡然泛出一股莫名的酸意,她拎著掃帚,從堂屋門口開始打掃,那股子認真勁,似乎要把藏在地縫裏的豬毛全給摳出來。

進大門後,張利民沒理會王小花,他隻想盡快找到馬六甲問個究竟。王小花自然明白張利民的意思,努著嘴對他說,還賴在**沒起來呢。

張利民又咕噥了句“我操”,衝進去一把將馬六甲揪起來,吼道,你到底咋回事?

馬六甲平靜地說,不想幹這行了。

張利民說你裝什麽蒜!不想幹你倒是放個屁呀,也好讓我有個思想準備。

看著張利民那副怒不可歇的樣子,馬六甲突然有些幸災樂禍,壞笑著解釋說,天氣炎熱,咱們歇息幾天吧。

馬六甲自作主張要“歇息”,張利民不想歇息也沒辦法,誰讓馬六甲一直牢牢牽製著他的貨源呢。張利民這才突然悟出馬六甲這個老搭檔對他的重要性。不到關鍵時候不知道,馬六甲其實一直掌控著他的經濟命脈呢。

在馬六甲停止供貨的這段時間內,張利民又重新尋了個供貨商。但是新供貨商根本不把張利民當回事,所以也不像馬六甲那樣去提供周到服務。供貨商伸著懶腰對張利民說,想賣肉的話,自己上門來拉。

張利民隻拉兩趟便住了手。原因有二:一是張利民缺少載重的交通工具,想去拉肉的話,必需借別人的三輪車才能一次完成;二是供貨地點離農貿市場較遠,張利民需要比平常多花費一個半小時,才能按時按點將肉拉到攤位。張利民心裏清楚,想繼續做這行的話,仍離不開馬六甲。

這天晚上,張利民拎著二斤豬頭肉,還有自己珍藏多年的兩瓶好酒,主動登門來找馬六甲。與其說是找馬六甲喝酒,倒不如說他想借機說服馬六甲盡快開張營業。這樣的日子,張利民拖不起呀。

看見張利民以及他手中的酒和菜,馬六甲皺著眉頭咦了一聲,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平時連一根煙都不舍得拿,這次怎麽突然大方起來了?

張利民說不是我沉不住氣,是因為廣大客戶吃不上鮮肉,都心急如焚,主動上門求購了。又說,做人得講究誠信不是?!

馬六甲擺著手,滿不在乎地說,得了吧!附近超市多了去,上哪家不能買到肉?

張利民焦急地問,說吧,你準備停歇到啥時候?

馬六甲一字一句地說:永——久——不——再——幹!又說,不是跟你說過嗎?我要改行出去包工程哩。

張利民愣住。

馬六甲舉起高傲的臉,信心滿滿地說,即使比“鋼鋸鋸燈泡、火補**”更難幹的活兒,我也要嚐試著要幹下去。

3.捉捉鱉拿拿魚的郭長貴

郭長貴的“長”是個多音字。他爹當初給他起名字的時候,本是當作“chang”去讀的,一次偶然機會,郭長貴因為一個工程項目去參與競標,負責人宣讀中標名單時,不明就裏的把“chang”讀成了“zhang”,這樣郭長貴就變成了“郭掌櫃”。雖說是次意外,但是郭長貴覺得自己能從眾多競爭者當中勝出,很大程度上因為沾了這名字的光。為圖吉利,從此郭長貴就有意讓人這麽叫他。每次作自我介紹時,郭長貴總會不厭其煩地說,我叫郭長貴,郭是郭沫若的郭,長是首長的長,貴是金貴的貴。跟過去吧台上的“掌櫃”是同音不同字。

人這輩子該吃哪行飯似乎是鐵定的。郭長貴的老家靠河邊住,從小便像鴨子樣深諳水性,而且對水裏活動的生物有著超常興趣。小時候郭長貴擅長掏黃鱔。郭長貴經常領著一幫大大小小的夥伴,一起到河邊的泥洞裏掏黃鱔。黃鱔又名鱔魚,身體細長如蛇,體表有一層光滑的粘膜——這種粘膜就像郭長貴後來結交的保護傘,為他的人生輝煌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保護作用。正因為有光滑的粘膜作保護,一般人是不容易逮到黃鱔的,即使捕捉在手,它也會憑借體表的潤滑劑,再次從你手中溜走。黃鱔一般生活在靠近水麵的泥洞裏,而且洞口往往不止一個,外行人從這個洞口下手,它就會從另一個洞口悄無聲息的溜掉。

郭長貴掏黃鱔的技術和水準已經達到爐火純青,在正式下手之前,他通常隻需掃一眼洞口,便能斷定此刻這個洞裏的黃鱔,是否正在裏麵閉目養神?還是已經外出雲遊!郭長貴的雙手一旦插入洞口,很快就有一條或長或短的黃鱔被拽出來,而且從不曾落空。那時間郭長貴年齡尚小,還未領會到黃鱔的真正價值,他掏出來的黃鱔,全部分發給小夥伴們享用了,或清蒸或水煮,或煸炒或油炸,郭文貴除了借機撈到幾口鮮美的海鮮外,通常還能跟著喝上一頓美酒。

初中畢業那年,郭長貴又去河裏掏黃鱔。平常掏黃鱔對他來說很輕鬆,幾乎順手即可拈來,無需花費太多時間和力氣的。但是那天郭長貴遇上了對手。郭長貴的雙手插進洞裏,吭吭哧哧努力了半個時辰,頭上的汗珠都逼出來了,也沒見著黃鱔的麵。連岸上的夥伴們都等急了,跺著腳問郭長貴,裏麵到底有沒有啊?沒的話就算了,別耽誤逮下一個。

郭長貴繃著臉不說話。

岸上的人更急,又跺著腳說,操!你倒是說話呀。

郭長貴依然沒開口。這時,隻見郭長貴將胳膊奮力一甩,一條比擀麵杖還粗的巨型黃鱔飄落在岸上的草叢裏。

幾個夥伴齊聲尖叫著,奮不顧身地撲上去抓黃鱔,但是他們顯然不是黃鱔的對手,黃鱔以身上的粘液為掩護,幾次從他們手中逃脫,並張開帶有鋸齒樣牙齒的大嘴來拚命抵抗。眼看它又要重新鑽回水裏,郭長貴縱身躍上岸,雙手像鉗子一樣死死箍住黃鱔的頸部,提起來丟進一個化肥袋子。

大家第一次見到這麽粗大的黃鱔,嘖嘖稱奇的同時,又忍不住對郭長貴豎起大拇指。回家拿秤一稱,足足有八斤多。一個夥伴伸長舌頭說,乖乖,這下我們可以過過嘴癮啦!

另一夥伴靈機一動,出主意說,我們不如拿到城裏賣掉吧,再順便買些酒菜回來,豈不更好?

郭長貴采納了他的建議。

黃鱔剛一亮相,立即引來眾多人圍觀。人們瞪大眼睛,指著黃鱔評頭論足。黃鱔也瞪著一對綠豆般的小眼睛,極不友好地盯著眾人。這時,有個領導模樣的人,從中脫穎而出。領導指著黃鱔問郭長貴,多少錢?

郭長貴一下子被問愣了,在正式報價之前,他還沒來得及考慮過這條鱔魚的市值。郭長貴猶豫片刻,伸出兩個指頭說,二百吧。

領導二話沒說開始掏錢。

這時又有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子站出來插話說,我出三百,賣給我吧。

俗話說得好,頭大脖子粗的人,不是大款便是夥夫。但是胖子既不是大款也不是夥夫,他緊跟著作自我介紹說,我是開飯店的,買這條黃鱔的目的,是打算放在大廳的魚缸裏飼養,靠它來吸引客戶、拉攏生意。

領導微微一笑,後退一步說,既然這位小老弟話已出口,我成全你就是。

看領導又將票子塞進錢包轉身要走,郭長貴忙說,大哥別走,咱們已經談好價格,別人給再多我也不賣。又說,做人得講誠信!

領導頓時來了興致,吩咐郭長貴,既然這樣,還要辛苦小老弟一趟,幫忙把這條鱔魚送到我家。

郭長貴爽快地說,行。

在兩個隨行夥伴喋喋不休的抱怨聲中,郭長貴尾隨領導走進一棟別墅。

臨出來時,領導悄聲告訴郭長貴,他姓屈,屈原的屈,在縣城某單位當局長。又囑咐郭長貴,今後一旦遇見這樣的野生物件,別再去市場賣了,直接往他家裏送。

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郭長貴再沒碰到過類似八斤多重的稀罕物。

後來郭長貴嫌掏黃鱔不過癮了,又改行捉鱉。那是郭長貴已經充分意識到野生魚類的市場價值後,才逐漸轉變理念和思路,改為以賺錢為目的了。也怪他平時下手太過頻繁,加上黃鱔的繁殖和增長速度緩慢,附近河道幾乎被郭長貴掏絕種了。偶爾捕捉到一條,頂多隻有筷子一般粗細,跟郭長貴的掙錢欲望遠遠不成正比,隻能被迫轉行捉鱉。

鱉這玩意,性價比要比黃鱔高得多,捕捉難度也比黃鱔大得多。它一般都長時間蟄伏在水底,偶爾也會在天氣晴好的情況下,爬出來曬一下太陽。郭長貴有一副好水性,更有一雙好眼神,他能通過水麵上冒出的氣泡,來判斷潛藏在水底的鱉的個頭大小甚至公母。看準後,郭長貴不慌不忙地跳進水裏,先用手擊打水麵,讓巨大的聲響和浪花把水底的鱉嚇跑,然後尾隨它吐出的氣泡一路追蹤。這種近似於疲勞戰術相當管用,等鱉累得招架不住、趴在水底歇息的時候,郭長貴一個猛子紮下去,像抱個碩大的向日葵一樣,把鱉從水底抱上水麵。這中間需冒很大風險的,既要防備鱉突然伸出頭來狂咬,又要確認好鱉身的正反麵,假如一不小心把它的腹部對準自己,後果就嚴重了,它會毫不留情地揮動自己的利爪,對準侵略者一陣狂抓亂撓,受傷事小,搞不好就有開膛破肚的危險。據說郭長貴的一個叔叔,就是這樣慘死在鋒利的鱉爪下。按說他叔叔的水上本領,要比郭長貴略勝一籌,在不使用任何潛水工具的情況下,郭長貴一個猛子下去,最深隻能下潛九米,而他叔叔卻能下沉十一米左右。出事那天,他叔叔原本剛喝過不少酒,便不顧別人阻攔下了河,當然也有逞強好勝的成分在裏麵,在水底和鱉交鋒時,誤把胸部當成了鱉蓋,樂滋滋地抱著它往上遊。離水麵大約還有一米多距離,圍觀的人就看見原本清澈的河水突然紅成一片,等把人打撈上岸,他叔叔早已沒了呼吸,胸前從上到下破了個尺餘長的口子,模樣像一頭剛被開膛破肚的白豬。

郭長貴決定改行捉鱉的時候,其實已經靠黃鱔完成一定的積累,也就是說撈到他人生的第一桶金。捉鱉需要長途跋涉,要沿著河堤跑很遠路程——情況跟他掏黃鱔差不多。在郭長貴改行前,他叔叔已經把方圓數十裏的河道瀏覽過好幾遍,野生鱉已經被他捉得相當稀少了,偶爾逮到一個,好像才剛滿月,個頭兒如拳頭一般,吃不能吃,玩不能玩。郭長貴隻能再次將它丟進水裏,作為後備力量暫時儲存。

從長遠角度出發,同時也為獲取更大效益,郭長貴用賣黃鱔的錢買了輛麵包車,又通過私人關係,辦了個免考的駕駛證,把自己武裝齊備後,這才信心滿滿地,正式開啟他人生道路中的嶄新一頁。

每次出門,郭長貴都要在外麵處上好幾天。郭長貴的麵包車裏有個硬塑料箱,箱蓋上紮滿小孔。每逮到一隻鱉,就把它集中到塑料箱裏,然後拉到縣城的菜市場或者飯店賣掉。雖然每天風雨中穿梭,但是再看看自己日漸鼓脹的腰包,郭長貴倒是覺得這小日子過得挺愜意。每次進城,郭長貴總會在賓館小住那麽一兩天,進澡堂泡泡澡,在洗腳城按按摩,到飯店小酌幾杯酒......勞逸結合已成為他日常生活的固定模式。偶爾,郭長貴也會通過賓館內部熱線,叫上一兩個小姐過來作陪。時間長了,郭長貴不但跟賓館老板建立良好合作關係,也跟在賓館就業的小姐混得廝熟。小姐們就像長了一雙過目眼或者順風耳,郭長貴每次前腳剛進門,她們就像饞貓聞見腥味一樣主動“送貨上門”。這方麵,郭長貴覺得自己就像吸大煙一樣,上了癮。

舒坦過後,郭長貴常常閉著眼睛想,假如生活能夠永遠像現在一樣幸福,多好!

這天,郭長貴有了意外收獲,他在水庫內捉到一隻大鱉,外徑如鐵鍋一般大,重量跟上次賣給屈局長的黃鱔不差上下,很符合屈局長當初交待的“野生物件”一說。郭長貴興奮得如同打雞血一般,麵包車徑直開到屈局長的別墅門口。

說來也巧,郭長貴送貨上門時候,剛好趕上屈局長的母親過八十大壽。看見如此豐厚的壽禮,屈局長樂得像一尊彌陀佛,拍著郭長貴的肩膀讚不絕口,不錯不錯!難得一見的補品。

嘴裏說著好,但是屈局長此時的表現,跟“葉公好龍”差不多,他盡管打心底喜歡這隻大鱉,卻不敢去輕易觸碰。屈局長握著根細棍,想挑逗一下這個黑不溜秋的家夥,棍子剛戳到嘴邊,就被大鱉一口咬斷了。隨著哢嚓一聲脆響,把屈局長嚇了一跳,指著大鱉對郭長貴說,趕快弄到廚房裏去。

屈局長的母親是位麵相和善的老太太。看著眼前這個龐然大物,他母親頓時大驚失色,忙不迭地說,快停下!千萬別往屋裏弄呀!又轉頭對當局長的兒子說,這樣的大物件,少說也生長近百年,早已有了靈性的,應該把它放生才對。

屈局長愣了。

老太太又對郭長貴說,行行好吧孩子,把它放生了吧。就算為我這個八旬老人積一份陰德。

郭長貴嘴裏應承著,轉頭征求屈局長的意見。老太太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又說,走吧,我跟你一塊兒去河邊放生。放心,不會讓你吃虧的!

說著,老太太掏出一遝錢,強行往郭長貴手裏塞。

這下可把郭長貴給難住了,轉頭又看屈局長,意思是讓他表個態。屈局長點點頭,說我娘讓放生,就拿去放生吧。

看郭長貴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屈局長笑著問他,你家裏有楊樹苗嗎?回頭弄些過來,我再告訴你具體的栽種位置。又說,也算為你彌補一下經濟損失吧。

郭長貴激動得眼淚都快下來了,連聲說,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