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楠竹:半輪新月數竿竹
一直對竹子都很有情結。平日裏見到最多的,是楠竹,又叫毛竹,孟宗竹。喜歡楠竹這個名字,如同青衫書生一般俊逸清雅。
《紅樓夢》中,黛玉號瀟湘妃子,而她的瀟湘館裏,也是鬱鬱青竹,龍吟細細,鳳尾森森。寶玉問她想住大觀園哪兒時,她便答道,想住瀟湘館,愛那竹子清幽。有竹子的地方,總覺得清幽不凡。
而她的瀟湘館,書中說是“竹影參差,青苔痕跡濃淡,透過綠紗窗,陰陰翠潤”。怪不得就連賈政也說,若月夜在此窗下讀書,也不虛妄一生。而林妹妹,一定有過這樣月下讀書的風雅時光吧。半輪新月數竿竹,千卷藏書一盞茶。
嶽陽的君山也是以湘妃竹出名。小時候大舅家就在洞庭湖邊上,暑假裏到舅舅家去,每天都對著洞庭湖看金庸的武俠小說,直到抬頭時看到落日餘暉,浮光躍金。那日正看到郭靖和黃蓉在君山上與群丐打鬥,抬眼遙遙望著湖心處一抹黛藍,那就是君山了。
想象中的武俠世界,自在無憂,快意江湖。而竹子也是一種在武俠中常見的植物。劍客們一身勁裝,足點竹葉,在綠色竹海中起起落落,劍光閃閃。李安電影裏《臥虎藏龍》裏玉嬌龍和李慕白在竹林裏的那場打鬥,可謂行雲流水,**氣回腸。竹葉拂過章子怡那時青春水靈的臉,野性晶澈的眼,隻覺驚豔。
湘妃竹又名斑竹,主要就集中長在君山的斑竹山上。有一年端午小長假,與先生去了嶽陽再遊君山,見到那竹身上斑痕點點,似淚水縱橫。傳說湘妃竹上的斑痕是舜的妃子娥皇、女英淚痕所化。舜在南巡途中病逝於蒼梧,二妃在湘江邊上慟哭不止,淚灑青竹後,投水殉情,最後成為湘水之神。而湘妃竹也由此而來。這樣飄忽淒楚的神話傳說,讓湘妃竹多了幾分憂鬱之美。
不料忽然簌簌下了一陣急雨,後來終於涼雲散盡,陽光橘黃,湘妃竹上閃閃爍爍的雨珠流轉光暈,景色清美。漸漸太陽西斜,島上憑欄遠望,落日熔金,湘妃竹風中搖曳,洞庭湖波瀾壯闊,但覺神清氣爽。
在家鄉小城湘陰,柳樹、香樟、懸鈴木多見,竹子有但似乎不多見。到了長沙之後,竹子便隨處可見了。大一所住的南校區,圖書館的老紅牆旁,便有茂密修竹,竹子下還有幾個石桌石凳,陽光照射,石桌上颯颯竹影搖曳,實在完全滿足了我對於竹子的幻想。這裏清涼幽靜,附近便是荷花池,荷花池中又有一小亭,旁邊是紫藤長廊,是南校區最美的景點。隨手拍一張照片,都仿佛是明信片一般明麗。
畢業後每次回校,隻要看到那竹林,池水,紅亭,長廊,隻覺我心如洗。大學時真是愛這叢竹子,個個綠生涼。又喜溫庭筠“竹風輕動庭除冷,珠簾月上玲瓏影”之句,像是用水墨一筆筆精心描繪的仕女工筆畫。如此精致。
如今跟竹子也很是親近。想著如果自己有一方庭院,必定種一叢竹子在窗旁,聽細雨打在竹葉上的簌簌清響。“窗宜竹雨聲,亭宜鬆風聲,幾宜洗硯聲,榻宜翻書聲,月宜琴聲,雪宜茶聲,春宜箏聲,夜宜砧聲。”隻是古人用紙糊窗,清音透耳,與自然更加親近
讀廢名的中篇小說集《竹林的故事》,在序裏,廢名說,“我願讀者從他們當中理出我的哀愁。”這本書,真是宛若一篇田園牧歌,或者是一首唐人絕句。朱光潛曾說:“廢名的詩不容易懂,但是懂了之後,你也許要驚歎它真好。”他的文也是呀。住在靜謐竹林裏的三姑娘,穿的是竹布單衣,顏色淡的同月色一般,是素樸而靈氣的姑娘。多年以後,“遠遠望見竹林,我的記憶又好像一塘春水,被微風吹起波皺了”。看了這本書,我又尋了廢名的《橋》等一些書看,心裏溫靜柔軟。“這個地方太空曠了嗎?不,阿毛睜大的眼睛叫月亮裝滿了。”“不管天下幾大的雨,裝不滿一朵花”。
廢名本人,也是竹子一般的人物吧。他一生動**不安,內心激烈,但筆下卻總是沉靜堅韌,禪意隱隱。
嶽麓書院的竹林也是讓人流連忘返。亭台樓閣,紅魚流水,以及幽幽竹林。竹映讀書苑,整個書院透出一種書卷氣和學術範。曾在書院一角看到一個博士後流動站,走近了仔細一看,原來是曆史學方麵的。
在這樣的地方做研究,真是太理想化了。每天徜徉在書院之中,渾身上下浸透書院氣質,直到把自己修煉成了一竿鬱鬱青竹,與書院融為一體。想著便令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