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梅花:暗香浮動月黃昏

小寒節氣過後,最開始看到的花兒,是梅花。南朝宗懍《荊楚歲時記》載:“始梅花,終楝花,凡二十四番花信風。”二十四番花信風中,梅花最先,楝花最後。

有一年初春,天氣尚冷,我因單位事多忙碌而睡眠不佳。先生就說,我帶你去植物園走走吧。我說現在太冷,植物園應該沒什麽花兒。他說,剛剛在網上查到,梅花開了。

於是,就一起來到了植物園看梅花。

彼時開的多是紅梅,其實尚未全開,花苞居多。樹幹上點點深紅的小花苞,很是可愛。也有臨風綻開兩三瓣的,羞澀得如同剛出閣的閨女。梅花的香氣並不十分濃鬱。湊近花苞深深一聞,聞得到清甜微酸的香氣,像是梅子的氣息一般。

細細看一枝紅梅,梅花雖然花朵小巧,卻精致之極,點點梅蕊像是由畫筆細細勾勒而成。輕輕撫摸梅花花瓣,梅花的花瓣比桃花要硬一些,畢竟梅花性子堅韌,更有風骨,而桃花更加像軟萌妹子一點。梅花有硬萼,這個桃花也沒有。此刻百花還未睡醒,隻覺整個長沙的春意都凝聚在這枝梅花上了。

於是用相機拍下梅花,便也拍下了整個春天的春意了。從植物園出來之後,心情已經大好了。花兒真是治愈係。

原本以為植物園的梅林算大了。再過了段日子,先生又帶我去橘子洲頭的梅園,真是驚豔了——這才是大片大片的梅林。

靜靜在梅林中徜徉,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心中靜默歡喜。 真是恍然自己也成了梅之精靈。梅花此時已是極盛之時,白梅,紅梅、朱砂梅、綠萼梅,都有。紅白梅花相映,真是恍若香雪染胭脂。宋代晁補之讚梅:“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隻覺極當。

身在橘子洲,藍天綠地,梅花馥鬱。坐在早春的草地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書,也是人生中溫暖的小確幸了。坐了一陣,忍不住又去到梅林裏與梅花親密接觸。

料峭春風之中,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在梅下徜徉一陣,隱隱約約聞得到輕盈馥香,用心去聞,卻又聞不見了。待到歸去,才覺暗香已經盈了滿袖,再回首看那梅花,如少女甜笑滿頰,柔情綽態,不由得癡了。“更風流多處,一點梅心,相映遠,約略顰輕笑淺。”“暖日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李清照宛妙靈動之詞,登時浮上心頭。

朱砂梅也很美貌。和紅梅相比,朱砂梅花瓣微帶紫紅,花絲則是淡水紅。徐誌摩《雪花的快樂》中,有說到朱砂梅:“在半空裏娟娟地飛舞,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等著她來花園裏探望。飛颺,飛颺,飛颺——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於是以為朱砂梅是要香過紅梅的,清雅更有過之。。

綠萼梅的香氣則是最為馥鬱的。但綠萼梅開得最晚。在其他梅花花滿枝椏之時,綠萼梅枝頭也綴滿玉色的花苞。又過了兩周去,才看到綠萼梅開。綠萼梅的花萼是綠色的,花瓣是玉色的,帶一點綠暈,極清雅。花心裏探出密密的花蕊,頂著鵝黃色的花藥。綠萼梅畢竟是難得一見的珍稀品種,氣質和普通的梅花還是更不一樣,可以說,是梅花中的梅花,清雅中的清雅了。

和綠萼梅相比,白梅不免失之寡淡,紅梅不免失之嬌弱。雖然都是植物美人,一比就比出高下了。在梅花裏,綠萼梅的香氣是極為濃鬱的。而這株綠萼梅又種植在水邊,照水而開,暗香浮動,芳氣襲人。

夜裏也有聞到梅香,隻覺比白日裏更加馥鬱。後來有天晚上去在洋湖濕地公園看燈展。明豔燈展中,有幽幽清香撲麵而來。尋香望去,果然是幾株紅梅。身畔暗香浮動。回來時隻覺衣裳上也浸潤了梅花的清氣。一夜梅香入夢。想起清代顧太清在夢中也見到梅花,可謂“明月梅花一夢”了:“煙籠寒水月籠沙,泛靈槎,訪仙家。一路清溪雙槳破煙劃。才過小橋風景變,明月下,見梅花。”

由於梅花神清骨秀,“秋水為神玉為骨”,古人對梅花青睞有加,關於梅花的詩詞大約是花的詩詞裏最多的了。宋代文人特別鍾愛梅花。北宋詩人林逋四十多歲時隱居於西湖孤山,與梅花、仙鶴作伴,稱為“梅妻鶴子”,所作《山園小梅》中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被認為是“曲盡梅之體態”。後來南宋詞人薑夔在詩人範成大家中做客時更拈出“疏影”、“暗香”二字作下兩首清美空靈之詞,為範成大所激賞。

範成大也是愛梅成癖之人,晚年退居石湖,築“石湖別墅”,廣收梅種,植於所居之範村,並寫下我國最早的梅花專著《範村梅譜》。南宋詩人張鎡還將最適合賞梅的時刻歸納為:淡陰、曉日、薄寒、細雨、輕煙、佳月、夕陽、微雪、晚霞……每一時分賞梅,均有不同意境意味,實在是講究得很。我等俗人,分不了那麽細致,隻要看到梅花,便已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