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月亮

礦難。煤礦井下塌方,把當天下井的十人全堵在裏麵。緊張的營救從下午兩點進行到晚上九點。有兩個人被抬了出來,立即送往醫院。

一輪紅月亮蹦蹦跳跳追著救護車跑向礦區醫院。

趙海抬頭看了看嶺上的紅月亮。張家嶺的月亮每到十五、十六,都是這麽圓,圓得讓他心尖打顫,酥酥麻麻地想麻姑白淨的臉盤白淨的腰身。而今晚這月卻奇,紅彤彤的。

麻姑這女人就是有些邪興。好上以後,給趙海來個約法三章,每個月初一、十五,十點之後,悄悄到她的店後小門找她。其它時候一律不見。趙海是真心喜歡麻姑,喜歡到骨頭縫裏去了,所以,他唯命是聽。如果不是今夜有約,他跟李鋼定換了班,怕現在悶在礦井裏的就是他趙海了。

井口隱隱傳來人聲,看得到那邊的天空,火紅一片,像是天這邊的紅月亮把天那邊“通”地一下點著了火。趙海有些猶豫,腳尖的方向朝向礦井,又擰轉回來。

跟麻姑的約定一刻也不能錯過!那讓人骨頭都酥了的水嫩女人,那比醉酒還美的享受喲。

遠遠地卻看到麻姑的店並沒有關門,大敞著的店門透出明晃晃的燈光,也照亮了一小片天地。麻姑坐在櫃台口,好看的杏眼,往外望著,殷殷地期盼著什麽。

麻姑人長得美,礦工們都喜歡多看一眼,麻姑人和氣,對每一個“煤黑子”都甜言蜜語,誰說了渾話,都不生氣。這些礦工們都疼她,渾話是渾話,拍拍腿、摸摸手都有,卻沒人真的去攪擾她。她是個好女人,背叛嫌貧愛富的父母,嫁給同學雙喜,跟著雙喜到礦上來打工。她做的手擀麵好吃,她每天都是一做十大碗,讓跟雙喜一起下井的工友敞開肚子吃個飽。誰知不到半年的時間,雙喜就出事了,井下冒水,那天臨出門時,雙喜還依依不舍地碰碰她肚子:“這一回該有了吧?”麻姑打掉他的手:“說好了,等咱們攢錢蓋了自己的房子,做把小生意,再生孩子,你都忘了?”雙喜嘿嘿笑著出了門,卻再也沒回來。

麻姑哭得死去活來,把頭都撞出了血。

好心的人們勸她離開傷心之地,她說:“我在這裏陪著你們、看著你們,心裏就覺得跟他還在一樣。”

她用微薄的撫恤金盤下這座簡易房,批發了香煙、糖酒、礦工生活日用品,就在這條礦工必經之路上做起了營生。

這樣一個女人,能看上趙海,是誰也想象不到的。趙海也沒想到。他的家在最窮最幹旱的幹柴溝裏,十幾歲到處打工,苦熬十幾年,積攢了一萬多塊錢,買個媳婦。可人到家才三個月,就跑了。人財兩空的趙海又出來了。上班第一天,井下就塌方了。趙海憑著一股蠻力從土中鑽出來,被拉上礦口。一到地麵,他看到跟自己同住同班的兩個工友沒上來,掙開眾人,就又下井了。在他瘋狂地尋找、挖掘下,終於把兩個工友的命從閻王手中搶回來。

那一刻,也就是那一刻,麻姑心動了,實實在在地心動了。雙喜死後,她第一次做了香噴噴的手擀麵,請趙海吃,碗底臥著黃澄澄一雙荷包蛋。趙海來買煙,習慣性地順手幫她做些修理敲打的男人做的活。讓他看到趙海那粗黑外表下細膩的男人心。那天,麻姑生日,她請趙海喝了幾杯,勸酒時,把自己的手也放進了趙海的大手裏……--趙海,我不知道看上你哪裏了?你這麽醜,這麽黑,這麽窮,這麽笨,可我就單單看上了你。趙海就這點好,任憑麻姑怎麽臭他,他都隻是寬厚地笑,捏著她的小手輕輕揉……--趙海,我離不開你了。

--那咱們就搬一起。

--等等吧。等過了年,給雙喜辦了周年。

……

今晚,不能虛度。趙海回頭望一眼紅月亮,一步踏進店門,燈下的紅月亮一下子驚喜地跳起來:“你怎麽來了?你沒事吧?擔心死我了。”

麻姑抖顫的手握住趙海,趙海說:“我為了晚上跟你親熱,和李鋼定換了班。你是我的救星,要不,我就沒命了。”

麻姑的抖顫停了:“李鋼定還在井下?你沒去救人?”

“以前沒有你,我什麽也不怕。現在,我得為你考慮,井下出事,危險著來,我下去救人,說不定再見不到你了。”

麻姑沉默了。

趙海試探地走過來,抱住她:“我跟你親熱了,然後再去。”

麻姑背過臉:“你真狠心。”她拚命推拒,但抵不過趙海牛一般的力氣。她張開口,狠命向趙海肩頭咬去。

趙海大叫一聲,愣了。他跑出門,跑向礦井,擠開外圍的人群,吼道:“讓我救人。”

麻姑淚水奔流,她跑上嶺頭,向礦井追來。天上,那輪紅月亮,跟著她一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