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蝥

斑蝥這個名詞最早還是從初中語文課本裏知道的。??

那篇課文的作者好像是魯迅先生,文中提到一種斑蝥的昆蟲,遇到天敵屁股就會放屁。因此又叫放屁蟲。

後來,斑蝥竟成了張小海的諢號。

記得,一次上化學課,年輕的女老師正講到氫氧化硫的氣味。這時,就聽噗的一聲,還拖著長音,靜寂的課堂裏格外響亮。隨即,課堂裏便慢慢散發出一種臭雞蛋的氣味。幾個女生還用手捂住鼻子。女老師一怔,還以為是實驗儀器裏氫氧化硫泄露了,慌忙去查看儀器。幾個知情的男同學們忍不住嬉笑著喊,甭害怕,是斑蝥放屁了。女老師更是一頭霧水,問斑蝥是啥???

女老師的話音剛落,又聽到噗的一聲。接著張小海就有些惶恐地站起身,報告老師,是我,實在憋不住了。頓時老師和全班的同學都哄堂大笑。?

我當時也搞不清,張小海為什麽那麽多屁。老師跟同學們都反感他。有時,好好一堂課,因為他的一聲屁響,搞得課堂效果完全變了樣。班主任幾次在班會上點名批評他,他說,我也不想放,可肚子漲得難受,實在憋不住。張小海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差,幾次開家長會,老師讓他把家長叫來,可他總有各種理由。無非是母親生病住院,或者父親在地裏忙活等等。

我跟他同村,每次都不忍心揭穿他的謊言。其實,張小海的家境很糟,他父親老實的三腳踹不出個屁來,母親早就撇下張小海跟一個外地的男人跑了。爺倆的日子過得一塌糊塗,糊弄一頓是一頓。或許是野菜白薯吃壞了腸胃,張小海的肚子裏總是鼓脹著一股氣。我問過他幾次,你哪來的這麽多屁?他苦笑著說,我也不想放,可總就把不住門。

有時,放學跟在他後麵,他一邊走,一邊屁股後邊還夾帶著響聲伴奏。

噗——噗——

一幫同學自然見怪不怪了,不過,都躲得他遠遠的。

張小海整天趴在課桌上悶聲不響,腦瓜裏也不知想啥。或許也覺得自己這毛病丟人,初中沒畢業就回家跟父親收起破爛。幾次見他腳蹬著一輛破舊腳三輪車,走街串巷。沒想到這家夥讀書是馬尾拎豆腐,可招攬起生意來,竟然一套一套的,那張嘴就跟灌了蜜似的,好多賣破爛的都願破爛攢著,隻等賣給他。

眼看張小海的破爛生意越幹越好,這家夥卻邪了門,整天蹲在那些抽簽算卦相麵看手相的攤前,一蹲就半天,再沒心思去收破爛。氣得他父親一腳踢的他連放了幾個響屁。他從地上爬起,還跟父親理辯,說啥人的命天注定。

好幾次,見了我沒二話,他就扯起一肚子跟人學來的算命經,還像模像樣地幫我看相。一番比劃,我竟也相信了許多。

後來,張小海悄然失蹤了,連他父親都不知道他的音信。一幫同學更是懶得打聽,就像他放過的一個屁,平時都避之不及。

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去年春天,就在城中心最繁華的地段,隆重開業了一家周易會館,館長竟然是張小海,如今成了風水大師。張小海這回像是有備而來,開業那天,他還特意請來了幾個大腕級人物捧場。我也接到了開業請柬,一見這家夥簡直是脫胎換骨,換了一個似的。長須飄然,通體一身寬鬆的白綢唐裝,手持一把檀香扇。我都不敢相認了。館內布置古樸幽雅,還聘了兩個倩麗的女職員,負責招待登記。

人怕出名豬怕壯。電視報紙一張揚,去會館的人聞風而至,還要提前預約。最後,會館又掛出牌子,每周一三五休息,概不會客。這樣一來,張小海更是身價倍增。一幫同學中,有買房給孩子取名或仕途不順,也紛紛慕名找他,當然都忌諱斑蝥一詞,一口一個大師的稱呼。張小海卻打著哈哈,老同學,也來捧場聽我放屁啊。

今年開春,同學聚會,張小海開著一輛新買的卡宴來了。以往都是同學湊份子,這回他大嘴一張,胸脯一拍,說,同學情誼深,我全買單了,大夥盡情吃好喝好玩好。

酒席上,同學們輪番奉迎,張小海更是口若懸河,得意忘形。

我陪他去洗手間,他舒逸地放了一個響屁後,一捋自己的長須,突然說,瞧我這身裝扮了嗎,都他媽是裝逼,我現在就是隨意放個屁,都值萬兒八千,有人就乖乖掏腰包。我算是看透了,有些人真話不聽,偏愛聽屁話,不日弄他日弄誰啊。最後,他像是道破天機,壓低聲說,那些官員和老板的錢太好賺了。

不過,張小海還是失算了,竟然一點也沒有預測到自己的凶兆,更確切說是自己難逃的劫數。

據他身邊的一個女職員事後透露,事發那天,張小海很孝順,給他父親看好了一輛老年代步車,本來約好送貨上門,可他不放心,非要親自去挑選。按說他那輛卡宴的保險係數很高,四個安全氣囊,路上一輛超速而來工程車偏偏發生了側翻,車鬥連同滿車的渣土,正好將張小海的車扣在下麵,埋了個嚴嚴實實。等救援人員聞訊趕來,將人扒出來早已窒息身亡了。

張小海救出來時,還隱約聽到從身上發出一種聲音。

噗——響聲很微弱,可拖得很長。是我們一個同學聽到的,他是120急救中心的醫生。

這便成了張小海的絕唱。

(此文被《小小說選刊》2014年?第6期選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