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仇的另外一種結果

那年秋後,父親戴了一頂“走資派”的帽子被下放回家。

齊大車當時是生產隊長,故意讓父親到麥地裏拉氨水。那活兒又累又難聞,弄不好還會被氨水燒傷手。父親別無選擇,拖著瘦弱的身軀,吃力地拉著那輛重重的氨水罐車。

聽母親講,齊大車跟父親曾有過節,齊大車一直記恨著。

一天,父親紅腫著一雙慘不忍睹的手,疲憊不堪地回到家。母親心痛地問:手是咋了?父親木訥著說:氨水罐的開關在路上壞了,用手堵也堵不住。母親埋怨父親:你傻啊。父親無奈地搖搖頭,歎息道:我有啥法子。

誰知到了夜裏,村裏開批鬥大會。齊大車硬說父親是故意將氨水罐開關毀壞的。

齊大車說罷,抬腿惡狠狠地踢了父親一腳。

毫無防備的父親重重地栽倒在一米多高的會台下,半天也沒直起身。父親被摔折了一條腿。

父親一瘸一拐回家後,母親氣得操起一把菜刀,就要衝出去跟齊大車拚命。父親忍住傷痛攔住母親,用力奪下手中的刀,苦勸母親,不就是腿折了,過幾日就好了,你拿刀去一鬧,萬一有個閃失,咱家的日子就沒法過了。有些事,忍一忍就過去了。

弟弟妹妹都小,嚇得哇哇直哭。我沒流淚,抱緊母親的腿,咬緊嘴唇,一種仇恨的怒火充滿了心間。

報仇,我一定要替父親報仇!

齊大車打折了父親的腿,我決定也要齊大車斷一條腿。

好長一段日子,我將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如何複仇上。

入冬,一場厚厚的大雪,將整個村莊和田野銀裝素裹。

機會終於等來了。那天太陽一露頭,齊大車扛著一杆土槍到田野裏打兔子去了。雪很厚,他那狗熊一樣笨拙的身軀,在雪地上踩下了一溜腳窩窩。

我早就準備好了複仇的工具。將二舅家捉黃鼠狼的一個大鐵夾悄悄拿來,用鐵棍撬開放進一個腳窩裏,仔細用雪偽裝好。然後,隱身在遠處一個溝裏。就像守候獵物一樣,焦急地等待著。

大約晌午的時候,齊大車拎著一隻獵殺的野兔,深一腳淺一腳地順著來時的腳窩返回了。

近了,近了。我興奮地瞪大了雙眼。

果然,齊大車被夾了個正著。那個鐵夾特別強勁,齊大車無法打開,抱著腿在雪地上掙紮翻滾,呼爹喊娘地嚎叫。

我高興極了,氣喘籲籲跑回家告訴父親。本以為父親也會高興的。不料父親卻給了我一耳光,罵我混蛋。

我捂著火辣辣的腮幫,還沒反應過來,父親就匆匆拽上我,一口氣跑到雪地,找到齊大車。父親一聲不吭,喊我一起合力打開鐵夾。齊大車的腿已經被夾得血肉模糊,他痛苦呻吟著癱在雪地上,有些企盼地盯著父親。

令我沒想到的是,父親竟然弓腰將齊大車背了起來。

父親的腿剛剛傷愈,一瘸一點,在雪地上邁出每一步都是那樣的吃力。齊大車的身子太沉了。我氣呼呼地跟在後麵,真搞不清父親這麽做是為啥。

父親將齊大車背到診所,累得都虛脫了。

齊大車卻躺在病**,罵罵咧咧著,說一定要查出下黑手的人。

更氣人的是,父親一口說出是我幹的,還掏錢服了醫藥費。齊大車沒再吱聲,隻是惡狠狠地盯著我。我仰著頭也怒視著他,一副威武不屈的樣子。

我心裏恨父親,這件事本來神不知鬼不覺,齊大車吃了啞巴虧,根本就查不出是誰下的鐵夾。可父親為何偏偏這樣做,難道他怕齊大車報複。

一連幾天,我不搭理父親。我覺得他是個懦夫,用母親的話說,就是個軟蛋。

家裏本來就窮。付了幾次藥費後,就沒錢了。父親又讓母親把沒長足膘的豬賣掉。

我跟母親早就憋了一肚子氣,一致反對。母親說:齊大車都騎在你頭上拉屎了,兒子替你出了惡氣,憑什麽還怕他?

父親坦然一笑:我並不是怕齊大車。我一撅問:那你為何還出錢替他治傷?

父親說:我不是給齊大車治傷,是在替你看病。我莫名其妙,問,我好好的,有什麽病?

父親說:你對齊大車暗下毒手,這叫卑鄙,你染上了卑鄙病,你懂嗎?我反唇相譏:齊大車比我更卑鄙。

父親拍了拍我的腦瓜,說:正因為齊大車卑鄙,我們才更要光明磊落。我之所以這樣做,就是讓他知道人並不是好欺負的,結下的仇早晚會要報的,但好漢做事要好漢當。

我終於明了父親話中的含義。最後還是幫母親把豬賣掉了。

齊大車的腿傷治好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不再那麽囂張了,也沒再找我們家的茬。相反,每次碰到我,他都遠遠地躲著,好像怕我。

我問父親,齊大車為何變膽小了,父親隻是淡淡一笑,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