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 花 生

花生漸漸多了,母親卻慢慢老了。

現在的花生,我總覺得生的不如過去的甜,熟的不如過去的香。日子依然慢慢悠悠,把一茬又一茬的花生不斷催熟,也把人的口味一天天漂淡,連過去最愛吃的炒花生,吃在嘴裏也失去了往日的香醇。

小時候生活在鄉下,隻有過年才吃得上花生。那時候大家生活得都很艱苦,卻感到日子過得特別有滋味。誰家收有花生,都會給左鄰右舍送上一些,那怕一捧半把,攢在手中捂得熱乎乎的,也會你一點、我一點的勻著吃。

我最愛吃母親炒的花生,酥酥的、香香的、甜甜的,嚼得滿嘴生香。隨便走到哪裏,隻要一張嘴,滿嘴花生香,比嚼現在的口香糖還頂用。母親炒花生有她的一套,程序雖不複雜,卻也費事。先是把花生用水一粒一粒洗幹淨,再涼幹。很多人怕麻煩,常常簡單衝洗一下了事,結果炒時花生殼上還帶著泥,炒出來的花生髒乎乎的,用手一剝,滿手是灰。母親最愛幹淨,連炒花生用的沙,也要我到在小河中一遍又一遍地洗,隻到洗得不見一絲渾水滲出,然後曬幹,才放進一個大玻璃瓶中,年年歲歲,用來炒花生,炒苞穀花,最後炒得細沙烏黑發亮,映得出過去的歲月和影子。

炒花生要有耐心,一次不能貪多,火力不能太大。放多了,炒不均,會有的生,有的熟,或半生不熟的。火若大了,又會炒得外麵焦糊裏麵生。唯有適量適當,不溫不火,細抄細翻慢慢炒,炒出來的花生才殼不變色仁已熟透,吃起來清香酥脆,有滋有味。過去每年臘月二十七八,母親都會炒上三四斤花生好過年。每次炒時,母親總要我幫她生火,而火大火小,添柴還是減柴,母親站在灶後就知道,隨時指揮,調控火溫。那時候我還小,怎麽也不明白,母親明明看不見灶膛中的火,怎麽會知道火力的大小呢?

母親一邊耐心地翻炒著鍋中的花生,一邊指揮我該加火還是減火。看著不停舞動手臂翻炒花生的母親,我覺得極像飛舞雙翅的鳳凰,正馱著我飛向堆滿金燦燦花生的太陽山……翻炒十來分鍾後,母親便會每隔一小會兒從鍋中撿出一粒花生,按序放在灶台上冷卻,然後叫我嚐嚐是否熟了。然後用一個小紗網盛起來,篩去沙,一鍋花生就炒好了。

不像別人家炒的花生,母親炒的花生,極少能看到殼上有焦糊的黑點,一粒粒都原模原樣,白白淨淨,像沒炒過似的。起初,鄰裏以為母親用生花生待客,一吃才知道是熟的,紛紛向母親討教。母親也很高興,就告訴大家怎麽做。可是等我到別的家裏去串門時,發現還是有糊花生,就得意的不得了,心想還是我媽媽更心靈手巧。

說到炒花生,還有一件小事記憶猶新。那是我十多歲時,一天和父親去看電影,什麽片子記不起了,反正人很多。那時人們買票根本不排隊,全憑力氣搶,看誰先擠到售票口。父親試了幾次都擠不進去,我又去試。我使出過去買電影票的經驗,伏著身子從大人的腿空中拚命往前鑽,無奈那天人太多,也始終近不了窗口。擠著擠著,在人群中埋頭往裏鑽的我突然發現地上好像有張角鈔,就順手撿起來,等實在擠不進去了,退出來一看,還真是一張麵值五角的鈔票,能買五張電影票哩。父親也不知道該退給誰,就說“電影看不成,我們買花生去。”然後,用那五角錢換回了二兩炒花生,香噴噴地邊吃邊逛,比看電影還開心。

隨著時間流逝,父母漸漸老了,我們也離開了那個充滿鄉土氣息的小鎮,搬進了縣城。現在,遠離了鄉下的土灶,炒花生也變得再不現實。市麵上,雖然花生越來越多,人們也不斷變著花樣去吃,可在我看來,水煮的也好、糖泡的也好、電烤的也好,都比不上過去母親年年炒的花生香脆可口,回味悠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