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事 舊 夢

不管你願不願意,總有一些事物隨著時間的流逝不經意地消失,漸漸淡出我們的視線,而與之相伴的,也總有一些新的東西倏忽之間就出現在眼前,讓你感歎,讓你唏噓,也讓你回味。

印象中,看電影好像已是很遙遠的事了,恍如電影中的許多故事,都發生很久很久以前。昨日從小城老電影院前經過,見電影院己不知何時改成了移動通信大廳。唏噓之下,點點滴滴影事舊夢又如一個個鮮活的鏡頭,在腦海如風掠過。

兒時在馬良鎮的一個鄉下生活,山高路遠,交通極其不便。那時我最盼望的兩件事,一是父親從鎮上同家,帶些糖果點心。二就是啥時候能看場電影。電影是那個年代奢侈的享受。尤其像我生活的那個小山村,一年能有兩三場,已是很不簡單的了。

我那時還小,看不懂深奧的內容,就喜歡“打仗”的電影。降格以求,“抓特務”也行。就是不愛看戲劇,聽到銀幕上那些老腔長調就犯困。10歲那年隨父親回武漢老家,大伯好不容易弄了幾張《紅樓夢》電影票陪我們看,我卻在電影院裏呼呼大睡,直到電影結束被叫醒。大伯就笑我:“苕貨,這麽好看的電影都不曉得看。”

小山村還是農業學大寨的紅旗村,所以每年最少也能放個三四場電影。我們小孩子無事,聽說晚上要放電影,老早就等在生產隊的大曬場上,好奇地圍觀放映員從一隻隻鐵角鐵邊的大小箱子裏拎出一台台機器,然後有的擺到曬場中央的八仙桌上,有的抬到場邊角落裏。大人說,方桌上的才是放映機,場邊上的那玩意兒是發電機。用一根黑粗的皮線把它們一連,就可以放電影了。

天還沒有暗下來的時候,鄉親們己幫著把銀幕掛在了土牆上。銀幕的一邊掛著一個黑色的大箱子,能學各種各樣的人說話,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我那時很好奇,曾偷偷從後麵的小孔中看過多次,裏麵好像什麽也沒有。心裏就納悶,一個空箱子怎麽會這麽多聲音?

匆匆吃過晚飯,家家戶戶的村民開始搬著椅子、凳子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也有從外村趕來看電影的鄉親,每次都把曬場擠得滿滿的。本村的小孩無事,來得最早,好位置自然都被搶占了。每次正中靠前的黃金寶地,早就擺滿了我們的椅子、凳子。來晚的,就依次相靠,一層層漣漪般向外擴散開去。最邊上的,多是鄰村趕來看電影的人,沒有椅凳,隻好站在後麵或圍在旁邊看。這樣的事我也經曆過。實在看不見,要麽在腳下墊塊石頭或者凳子,要麽幹脆爬上場邊的棗樹。

記得有一次,母親帶著我和小妹到十幾裏外的鄰村看電影。走時天還亮著,走著走著天就黑了。隻好一路借著稀薄的星光,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前趕。等趕到了,電影也早開場了,一個小小的曬場被擠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沒辦法,我們隻好站在場外遠處的岩石上,看不清,也聽不見。往裏擠,前邊的人擋著視線,聽得見卻看不見。母親隻好抱抱我,又抱抱小妹,根本無法看。恰好放的又是戲劇電影《穆桂英大戰洪州》,我後悔死了。等電影放完一散場,身強體壯的鄉親們舉著火把一呼啦都跑了,剩下我們母子三人被甩在後頭,仍舊借著微弱的星光,擔驚受怕地在山林墳堆間摸索而行,一路緊跑快趕地摸回家。到家時,都已是下半夜了。那艱苦情景,至今仍烙在記憶深處。

讀初中時,我轉到鎮裏上學。鎮裏有個露天電影院,因為平時幾乎沒有別的文化娛樂活動,大家都隻有看電影打發時光,所以買電影票常常成為難事。那時的人們從來不排隊,全靠擠,誰有力氣誰先買。鎮上有幫無業青年,常常鬧事,要麽哄擠買票;要麽不買票就想進場,動不動就為一點小事打架,直到後來全國“嚴打”,逮了一批,關了一批,才驟然好轉。

我漸漸學會了擠著買票,借著人小體瘦往人空中間鑽,然後緊貼著牆,跟著一個身粗力大的人往前擠,等他買到了,使勁往外一掙,我就補上那個空檔。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九十年代初期,在縣城電影院看電影時依然如此。

露天電影院是沒有座椅的,看電影都得自己從家裏帶。遇到天氣變化,冷熱不說,最怕的是電影放到一半下起雨來,票退不了,電影也沒看完,別提多懊喪。後來到縣城學習工作了,還是愛看電影,常常約上三五好友去電影院消磨時間。縣城的電影院是室內的,寬闊整潔,一排排座椅井然有序,坐在裏麵不怕風不怕雨。燈光一暗,除了銀幕上的電影,別的什麽也看不見。高中時偷偷和小女生約會,第一次牽小女生的手,都是在那個現在改為移動通信大廳的電影院裏。那裏曾留下我許多浪漫的故事與夢想,現在想來,仍能感到絲絲溫暖與甜蜜。

何時開始淡忘電影的已經記不起來了,但原因自然是電視的普及,文化娛樂活動的豐富。特別是隨著網絡科技的發展,現在看電影更是先進快捷了。鼠標一點,許多新拍的、精彩的、高科技的大片就映現在屏幕上,想什麽時候看就什麽時候看,想看多少就看多少,省卻許多麻煩。美中不足的是,與眾同樂的那種氛圍**然無存,不免令人有些感慨,有些懷味。感慨時間的流逝,懷味與家人、與友人、與知己同排共坐,一起心有靈犀或默契地看電影的那種親近與幸福,依依惜惜。

原載《襄樊日報》2007年1月23日B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