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地裏的清香記憶

不知不覺,時已六月。

下鄉路過一片田野,那耀眼的金黃以八十多邁的速度闖入視野,才驀然想起,已是麥收時節。

我的童年基本是在鄉下度過的,農間的一切,似有一根無形的線,時常牽動著我神經。看著一塊塊、一壟壟麥地在陽光下閃著燦燦的金光,兒時的生活,又即刻浮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物質極度貧乏的年代,年輕的母親帶著我和小妹,生活在山高路遠的鄉下,一切都靠自力更生。因此,很小的時候,我就學會了幫母親做事,撿柴,提水,做飯,挖地,種菜,尋豬草,甚至上房揭開瓦片修補漏雨的地方……而開始做這些事時,我才六歲。直到十多歲,我還樂此不疲、引以自豪的做著這些現在孩子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地裏的麥子是冬天之前播下去的。那時候實行集體幹活,生產隊的勞動力都上,耕的耕,種的種,施肥的施肥。今兒種這麵坡的地,明兒種那道彎的田。褐黃的土地被整齊地攏成一壟一壟的麥行,梳子似鋪呈開來,一塊接一塊,看上去非常壯觀。不久,地裏的麥粒就在秋雨中抽出翠嫩的細芽,星星點點的散落在一片土色中,真有種“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意味。

隨著冬日臨近,地裏的麥苗逐漸長高長濃,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蔥蔥鬱鬱的簇擁成一行行濃綠的線條,與黃褐色的土地涇渭分明。微風吹來,青青麥苗搖頭晃腦,一壟一波,此起彼伏,猶如碧波**漾。與此同時,一些野草也參差長了出來。我們一群年齡差不多的孩子,就在放學之後,提了竹籃,到田裏尋那些牲豬可以吃的野草。順著留作早春套種玉米的空行,我們熟練地扯著豬草,很快就能尋滿一籃。至今仍清晰記得,窩窩長、灰灰菜、火蓮草、剌根芽子、黃花菜及許多不知名的豬草長什麽樣子。這些豬草和那青青的麥苗,都散發出清新的氣息,嗅在鼻中,感覺和泥土一樣,純樸芬芳。

在麥地尋豬草是任務,也有樂趣。有時候,麥地就是我們嬉戲玩樂的場所。那裏土地鬆軟,麥苗青青,我們邊尋豬草,邊玩耍打鬧,即使摔倒,也會毫發無損。從這片田到那塊地,我們水一樣的走,風一樣的跑,帶走地裏的野草,帶回可以讓父母省時省心的筐筐豬草,也慢慢帶走了童年時光和那些美好但不著邊際的夢想。

有時候我們也做些壞事,比如為尋豬草會把麥苗踩倒。春天來了,麥苗包穗了,我們抽了做音笛吹。還有些時候,一些放牛的孩子貪玩,不小心讓牛跑去吃了麥苗,有時一吃一大片才發覺。這是最大的損失,也是孩子犯下的最大錯誤,大人或家長發現了,是要挨打或受責罰的。幸好我家沒牛,倒不曾因此犯錯和擔驚害怕。

春天來了,地裏的麥子瘋了似的狂長,嗖地一下就躥得老高。再在麥地裏尋豬草,頭一低,就不見了人影。這時,地裏的野草也趁勢而長,鮮嫩肥腴而繁多,牲豬最愛吃,我們尋起來也較省力。常常一同去的鄰家小女孩,心靈手巧,尋起豬草來十分快捷,一會兒一籃。心裏就寄望,將來娶媳婦,一定就娶這樣的。

麥子熟起來也快,仿佛課本還沒上到一半,地裏的麥子就依次黃了。那時候興勤工儉學,學校經常安排些農活讓我們做,像拾糞、背炭、撿相子、找草藥、扳苞穀、割黃豆等,什麽都有。麥收季節,主要任務就是搶收麥子。低年級時,我們隻能跟在大人屁股後麵拾麥穗。大人們前邊收割、捆紮、扛運,我們就提了尋豬草用的竹籃,在田間撿那些掉下來的麥穗,就像撿拾大人們不小心丟失的金色時光,然後送到曬場上去。稍大些了,就得拿了鐮刀,和大人們一樣去收割麥子。割麥子是很累的事,弓著腰,低著頭,一手攬住一叢麥穗,一手揮刀切割,你追我趕。但我們那時感到的不是苦和累,而是驕傲。總覺得自己長大了,能做事了,都爭先恐後地揮舞著鐮刀,把一行行、一片片金黃的麥子刈倒,攏成一堆一堆金色的小丘。

我書卷氣重,不是班上最強壯、最會做農活的,但也不是最落後的一個。每次收割,基本都是居中靠前。收鐮之時,夕陽西斜,金色的餘暉塗灑在金色的麥堆上,天地同色,一片黃金。站在麥地裏,享受著晚風的輕撫,嗅著麥子成熟的氣息,心裏是那樣的暢快與得意。

現在,好多年過去了,雖然我已不再年少,可是留在麥地裏兒時的清香記憶,仍然那麽清晰,那麽甜美,那麽動人心扉。

原載《襄陽晚報》2013年6月8日總第5196期第24版(副刊“鹿門晚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