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街 尋 夢

二十年前我離開這裏的時候,這裏還是一片繁華。如今站在這古意斕珊的老街上,昔日街市的熱鬧仿佛是留在記憶深處的海市蜃樓,我隻能尋著舊時的印象去找尋老街遠古的清幽與昨日的輝煌。

老街並不寬敞,也不悠長,一縱二橫呈F形鐫刻在沮水河一個又一個世紀淤積而成的衝積扇上。遠處,癡情不變的赴著沮水河千年之約的雞冠河,在老街視線的盡頭與沮水河歡快匯合,深情款款的攜手同行,一路放歌,把老街昏花的凝望漸漸演繹成掩飾不住的羨慕與淡淡的遺憾:唉,老了!跟不上時代的潮流了。

漫步走在布滿滄桑皺紋的老街上,我竟有些步履蹣跚。走慣了寬闊平坦的馬路,老街那兩邊低凹中間高高凸起的弧形街道竟穩不住自己的腳步。自然,也穩不住自己驛動的心情,想起了少時老街的繁榮。

老街那時還是很豐腴很美麗的,是鄂西北山城名縣保康的三大重鎮之一,富冠群鎮之首。老街的弧形水泥路麵也是當時最高檔的街道。除了縣城,就屬這裏最好。街道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商店,鋪麵和房舍,粉牆青瓦,一間緊挨著一間,一溜排去,構成了老街的富麗與妖嬈。老街上總是行人如織,熱鬧非凡。進進出出的居民忙碌地奔走著,四鄰五舍的趕集人耐心地挑選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叮叮咚咚的聲音不時從街頭雜貨鋪裏悠悠傳來,叫買叫賣的聲音猶如一曲古老的號子,平和而質樸。有時,也有街坊鄰居的爭吵偶爾衝破街市的熱鬧,不雅地打亂井然有序的市景,引得人們紛紛駐足觀看、勸架、調和……形成了老街自然而真切的繁鬧與昌榮。

而今老街早已安靜了,昔日所有的繁華都遷移到新街區去了。老街隻剩下一排排青磚灰瓦、粉牆剝落的老房和孤寂得少有人走的舊道。站在高處的上街縱目,滿眼陳舊而灰暗的街房舊道無疑是老街當日一幅幅生動熱鬧場景的真實拷貝,或者說是一幅人物早已走出的黑白古畫。曾經的富麗與輝煌無可挽回地斑駁了,就像現今坑坑窪窪的街道,留下的隻是一個久遠的曆史長夢。

我的目光還是在那間老百貨商店裏停了停。在那個一切憑票供應物資的年代,櫃架上那些精美的百貨,漂亮的玩具,整潔的文具,厚實的布卷,都曾一次次溫馨過、幸福過我的夢。我真的很想再走進去看看,看那櫃架上是否還擺放著當初那些讓我羨慕不已的商品。可我終是沒有進去。我怕一不小心驚醒了老街,擾了舊夢。

這是一個美麗的舊夢,一個印著老街往昔盛況的圖畫。馬良,這個記載著無數三國人物和故事,並以劉備的名臣馬良謀士直接命名的古鎮,許多年來,都曾以老街的曆史、富裕與繁茂引為自豪。但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的前進,城鎮現代化建設的需要,它早已失去了對老街的深深依賴,把發展重點轉向了更開闊更有利的新城區,一幢幢現代的新樓房,一條條平闊的新街道與老街傍鄰而建,引來老街聲聲歎息。

老街真的老了,街道被歲月衝刷得凹凸不平,房舍被風雨吹打得破舊不堪。可獨自一人懷著尋夢的情愫穿行在熟悉的老街上,我怎麽也抹不去記憶中老街的美麗,怎麽也抹不去少時徜徉於直街、橫街、河街的歡樂記憶。那時候,老街是那樣的朝氣蓬勃,又是那樣富有魅力。南來北往,百裏方園的人都常常在這裏聚集,又和我一樣從這裏出發,帶著老街的饋賜與叮囑,帶著老街的厚重與鄉音,一路走向希望,走向輝煌。而老街自己,卻慢慢的負上了鉛華,長出了厚厚的青苔與高高的瓦草,在時間的長河中佇立成一段繁華的曆史,一個地方文明的佐證,一幅惹人回憶的浮雕。

尋夢總有些考古的味道,追尋老街久遠的文風民俗,蒼老的荊楚遺風隱約可聞。據說,晚年的楚相卞和就曾在這裏隱居。我很欽佩卞和,不僅為他的忠貞與堅韌,更是為他的自信與無私。為了一塊璞玉,他遭兩代楚王和眾臣的嘲諷、誤解與迫害,甚至失去雙足也要將石中美玉獻給楚國,這是他的忠與倔。麵對一而再,再而三的挫折,卞和始終不改其誌,堅信自己的眼光,這是他的堅強與自信。而卞和的偉大更在於他不僅能慧眼識玉,而且能無私地獻出傾國傾城之寶。我們現代人總是最講現實與實惠,不要說發現了一塊別人沒有發現也無能力發現的價值連城的寶貝,就是無意中拾得些許小錢,恐怕也早已悄入私囊了。

盡管有些悲壯,卞和最終還是成就了獻玉之忠,官拜丞相。許是經曆了太多磨難,看淡了世態,卞和當相不久便悄然隱退了。從此,老街青石鋪地的狹巷中,就多了一個杵杖而行的孤獨身影。

卞和死後葬在離老街不遠的重陽,占地數畝有餘。可惜這些曆史文化的雪泥鴻爪,在那場史無前例的動亂年代被人為湮滅了。當初宏觀闊大的墓地,一半成了公路,一半成了良田。與卞和遺痕同遭劫難的還有馬良墓、馬良廟等一批荊楚古跡。這使馬良這個古老小鎮至今仍沒有一處像樣的人文遺跡,飄**在老街蒼老上空的,也隻依稀有些楚風漢韻和一縷縷流傳千年的傳說。

走出老街,已經夕陽西斜了。飽經風霜的老街正沐浴在似火的紅霞中,似乎在訴說著它曾經的輝煌,不甘沉落。

原載《人民代表報》2003年2月18日第1535期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