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秋九路寨

陽光慈祥,暖風和藹,以秋為底色的九路寨,濃妝豔抹,像一幅色彩斑斕的巨大油畫,展開荊楚奇峰異水的雄壯與妖嬈。

秋風點燃的季節和山嶺

站在九路寨,一個驚豔,仿若穿越,我夢回漢唐。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仿佛,腳下這片土地,就是杜牧曾經站過的地方。放眼望去,那些豔豔的紅葉,都是大唐的霜花。

秋風輕吹,大地無聲。我心肅靜。

此時,驚豔和震撼之外,就剩敬畏。自然太過美麗神奇,除了尊敬,我別無選擇。

紅葉如畫,九路寨的每一座山,都落進畫中。“最是秋風管閑事,紅他楓葉白人頭。”那些惹人心醉的紅葉,都是秋風一片片耐心點燃的。

心隨石階蜿蜒起伏,在九路寨的山嶺與叢林穿梭,輕盈,自由,流暢,像風,燃燒著**。不受約束的目光,毫無顧忌地落到那些燃燒的葉片之上,欣喜而真誠,似乎,這是它一生的尋覓,終極的發現。那些陽光裏溫柔撫過臉頰的風,仿佛帶著唐詩滋潤肺腑的清新,每一行都深深打動著走在山嶺裏的我們。抑製不住興奮的我,貪婪地呼吸,深深地吐納換氣。

黃櫨是絕對的主角,還有槭、楓和烏桕,也占了很大戲份。此刻,她們正旺旺地燃燒,把收藏和冶煉許久的春的朝暉和夏的霞光,都盡情釋放,映亮整個九路寨,像一簇簇火,在山嶺烈烈燃燒。

“似燒非因火,如花不待春。”唐代的詩,太美了,就像九路寨的秋,美到了極致,美得人心醉。

山路彎彎,在九路寨的崇山峻嶺中不停地變換著方向、坡度和弧度,像任性而又性情不定的孩子,隨時改變著主意,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南,要麽急下,要麽陡上,每一個去處,都像早有預謀,引著我們一步一步落進烈焰的暗算。而我們,似乎正盼著這樣一個結果,從年輕到蒼老的每一張臉上,都興奮得像那些被秋風點燃的霜葉,豔豔的,燦若朝霞。

山與山隔澗對望,寬廣與博大,製造了九路寨遠山與近嶺的空曠。站在此山看去,彼山在對麵起伏,一簇簇紅葉動**出季節的火焰,仿佛點燃的一堆堆篝火,在秋日的陽光下,燃燒出大山的情懷。

我們在這種情懷中溶化,靈魂化成一片紅葉,落進九路寨的深秋。

煙雲裏的千年駐守

不知道多少個日夜了,這座峰,保持一種不變的姿勢,在風雨裏駐守。

身姿堅挺如舊,麵目清朗如昔,隻是,那身戰袍,已感陳舊,一些滄桑,淺顯地掛在那些率先落葉的秋枝上。身邊,淡淡雲絮在秋陽裏點綴著深藍的天空。風,一吹就是數千年。

一座峰,在九路寨一站就是一段曆史,一段煙雲。

傳說,峰是楚王的化身。“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半個世紀的勵精圖治,他率領他的子民,在五百裏荊山,三千裏楚水的保康,用堅韌和頑強辟出一片壯闊江山,立下荊楚霸主基業。

九路寨是他的封地,波浪一般跌宕起伏的蒼茫群山,是他的家園。放心不下時,他就化成這座山。沐風櫛雨,披星戴月,千年的時光陶冶,荊山的岩石在這裏百煉成鋼,迎風挺立。連那些泥土,也有了剛性,立起楚王峰千年不變的根基。就像他的子民,生生不息地踐行著“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先楚精神,在秉持中光大,傳承中創新。九路寨今天的光彩與明麗,既是積澱,更是發揚。

秋陽溫和地灑在楚王峰上,一如千年溫柔,感動著如水流動的煙雲,洇染著那些曾經碧綠如玉的枝葉。凝立峰前,一縷陽光穿過頭頂的樹葉縫隙落到我身上,仿佛萬裏蒼穹打來的千年前的時光,那些隨風而逝的楚王的憾恨與吟歎,在光影交錯中,來回飄**。

因為有些風,陽光更輕柔,微微的,像一縷紗,裹著九路寨的熱情滑過臉頰,心暖暖的。靜靜地站在陽光與微風交織的晴空下,我感覺這裏很享受。悠悠的白雲,新鮮的空氣,旺旺燃燒的紅葉,坦露著太陽光芒的亮白的岩石,盤旋在崇山峻嶺中曲折的石徑,如一幅丟了畫框的油畫,立體地鋪展著。甚至,林中小鳥的啁啾,也嘰嘰喳喳地落進畫中。

而這一切,楚王峰似乎渾然不覺。日升月落,花開秋紅,每一季輪回的美麗,幾千年了,他都習慣了。對他來說,時光和季節,就是自家小院的一草一木,怎麽流轉和變化,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駐守這片疆土的篤定,海枯石也不爛。

楚王峰下,另有兩峰偉峙。一座雄壯,像他的手下大將。一座纖瘦,像謀士。文臣武將俱在,楚王才駐守得沉穩而安寧。

平坦的石徑和山間公路托舉著我輕輕轉了半個圈後,遠遠的,我與楚王有了個正麵對視,那一瞬,我看清了兩千多年前的那片煙雲。

藏在山腹的時光與河流

不知藏了多少時光,這個山洞。那些曾經暗自湧動的水,都在漫長的時光裏化成了眼前形態各異的石筍和石柱。一條河自洞中流出,成為霸王河的源頭。它的曆史,也不知要追溯到比河流長多少倍的遠古。

和世上所有的洞穴相同,九路寨的黃龍洞,也藏在深山密林之中。一座巍峨荊山,把時光與河流,一起藏進腹中。

曆史有些猶豫,它既想掩住洞穴的秘密,又忍不住向我們炫耀時光的神奇,有心無意地露出一些上古遺留的蛛絲馬跡。就像一個守不住秘密的孩子,心底最快樂的信息,都漾溢在興奮的臉上。一條河自洞中一輩子,又一輩子地汩汩流出,天再旱,雨再少,也不曾消沉。自然,它的源頭,讓人好奇。黃龍洞,就在人們的好奇中,露出時光雕刻的美麗。

隨車下到幽靜穀底,腳步擺脫車輪的束縛,我們溯溪而上,三轉兩拐之後,迎上一座千仞絕壁,傳說的黃龍張著徑達兩丈有餘的巨嘴吞雲吐水。水落在那些雜亂的岩石上,淌成梯級交錯的瀑布,白亮白亮地招搖著黃龍洞的千年之秘。

洞內五光十色。所有曆史想隱藏的東西,包括滴淌的水,流動的河,都在那些照射的燈光中,由朦朧漸次清晰。能藏住的,唯有時光流動過的曆程。

時光在那一段漫長得浩瀚的流淌中,到底發生了什麽,把一座雄偉堅實的山峰,蝕出一段如此玄幻的空間,把山體之內的秘密,都凝結成一種固定的姿勢,呈現給我們欣賞、探索與思考?

時光深邃。沿著築好的棧道在黃龍洞裏前進,五彩燈光打出的斑斕,仿若燭光搖曳,一種穿越的感覺再次讓我腳步踟躕。是漢唐,還是前秦時代?那些水滴化成的金蟾、老道、觀音和齊天大聖,似乎也無法給出答案。也許更早,遠到看不見人類。有一根巨柱,看它魁梧的樣子,至少也得萬年修行。即使隨便一根矮小的鍾乳石,恐怕也得千年的時光堆砌。在這裏,時光不再虛幻縹緲。一路深入山腹而去的石筍和石柱,都是時光。

河流在腳下潺潺,仿佛時光流動,不竭不息。

洞穴裏的神奇,絲毫不遜**在外的山水。甚至,濃縮的都是精華。640多米的曲折回轉中,每一步邁出,都踏著巨大的欣喜。那些狹窄而甬長的山體縫隙裏,洞頂仿佛天崩時撕裂混沌的蒼穹中,時光與流水衝刷得凹凸不平的幽暗的河**,到處都安放著遠古神秘洪荒之力的雕塑,大小、形態各異的山岩和鍾乳石,潺潺流動的河水,似乎都訴說著洞外季節不能表達的時光經曆。

燈光若燭在時光中交錯,河流在腳下暗自流動。黃龍曾蟄伏的深潭,藏在洞的盡頭。我猜不出它在此修煉了多少年,等待了多少年,但它的騰飛,一定是洞中每一個時光砥礪打磨的結果。我們在此40分鍾一個來回,黃龍卻在此修行了幾千個世紀。

站的洞口,我仿佛看見一條黃龍挾著時光與河流,自曆史的洞穴深處逶迤遊出,奔向蔚藍的天空。

通往象鼻峰的路

走上這條石徑,是去看象鼻峰。

象鼻峰像一頭為覓食而漸漸遠走的大象,一步,一步,漫悠悠地,走向九路寨的邊際。而我們,則像牧象人,循了那些散落在林中的蹤跡,去找尋。

找尋的路徑曲折而漫長,像一段九曲回腸,晾在山山嶺嶺之上。那些紅的、黃的、綠的,還有褐的枝葉,掛在路上,搖晃著迷人的身姿,風情**漾。

九路寨的秋,最適合漫步。沒心沒肺地在山水中徜徉,仿佛整個人都泡進了這個爛漫季節,清新、舒暢、快樂與美好包裹著全身,從每一個毛孔鑽進身體,直抵靈魂深處,滌**得心情像頭頂的藍天,像潔白的雲絮,像滿山自由飄**的秋風,輕盈而奔放。

時間在腳下流淌,我差不多一到兩秒才能移動一次腳步,有時還刻意讓時間在某些最動心的地方稍作停滯,溫存片刻。最忙碌的是眼睛和手機,每一個景致都想刻進記憶。

蠟燭峰以燃燒的姿勢闖進視線,一支獨立的孤峰上,那些被秋風點燃的葉片如同空中舞蹈的火焰,熊熊飛揚。途經此處的每一張臉上,都映出燦燦的光亮。每一雙瞳孔都急劇聚焦,透射出火一樣的欣喜與張狂。還有比這更大的蠟燭嗎?它孤傲地挺立在九路寨造化萬千的群山中,如此貼近地燃出自然的意象與人類美好的想象,照亮石徑婉轉的行旅與蒼山日暮。

我們都是一群過客,在九路寨這條通往象鼻峰的石徑上,完成一次時光安排的行走。我們溫馨的家,和詩一樣,在遠方。而心,此刻則飄**在這裏,圍著蠟燭峰,一圈,一圈,久久纏綿。

通往象鼻峰的路真的曲折漫長,一級級台階在九路寨的崇山峻嶺裏隱現和蔓延。走這樣的路,頗有種翻一萬座山去尋覓,過一萬條澗去追求的意味,那份真誠,日月可鑒。

踩著安放平坦穩妥的台階,我能想象工人砌築這些石階的艱辛。雙目瀏覽的每一塊光滑石階上閃爍的每一束光芒,都經過汗水的滋潤。那些有意無意飄落其上的枯葉,踏上去就是鏗鏘的號子。在這裏,再先進的機械,都沒有施展的機會。千年萬年不變的肩挑背扛,才是築起巍峨長城的脊梁。

兩百多米的虹橋平直地拉在兩山之間,連通著此山與彼山,丈量出峽穀深澗博大的胸懷。從橋的角度看,它是在完成方便交通的使命。從山的角度看,它又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現在,我們正在它構築的景致中享受去往象鼻峰的快捷。走在高高懸空的橋上,每一步都如臨深淵。中間一小截透空的玻璃,把我們的影子投射到兩百多米下的小河上,蓋住霸王河流水過澗的聲響。

象鼻峰的形態以岩石的質地固定在一座巨峰綿延的邊緣,長鼻曳地,惟妙惟肖。至此,我們花去130多分鍾時光,才抵達願望。“邂逅相遇,適我願兮”。象鼻峰的魅力,絕不是一個噱頭。三次探訪九路寨,直到此次,我才遠遠的透過層林看到這隻“大象”的一個側麵。

這絕不是我最本真的想法。我本真的想法是貼近它,看一看它到底多高多大,是什麽材質,怎麽構築的,而不是這樣遠遠地用不太好的眼神透過厚厚的鏡片去瞧一瞧,盲人摸象一樣,鼻子是鼻子,腿是腿,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可再往前的路,已經沒了。或者說,“遊人止步”的牌子,擋住了腳步。再往前,得踏過荊棘,越過溝壑,從野得放浪形骸的叢林裏尋覓過去。

“那就去吧。”有人說,“無限風光在險峰!”

一群想法一致的人,從躍躍欲試到野蠻地鑽進林子,隻花了不到一分鍾,果敢果決的樣子,像急欲覓食的豹子,不管林中有什麽危機或埋伏,都阻止不了義無反顧邁向叢林的腳步。

叢林裏,一條羊腸小路艱難地伸向象鼻峰。我們伏下身子,向樹木致敬,貓著腰在低矮的樹枝下前行,略顯蹣跚的步子踩在鬆軟的泥土上,感覺到土地的親切與力量,長途跋涉的疲憊,煙一般消彌。

相對前麵走過的路,這段荒林野徑不是很長,但我們抵達峰下,還是花了不少工夫。撫著風化的“大象”的軀體,反而感覺並不那麽真實。剛才遠望異常酷似的“象”,已不是“象”,而是一層層曆經千年萬年風雨雷電錘煉和鍛造的岩石。這讓我想起那些粗獷得有些模糊的油畫,隻有遠觀,才是風景。岩石的前部,曆史的風穿石而過,鑽出一個豎向的橢圓的大洞,銼出象的“鼻子”,完成了一座簡潔的雕塑。九路寨,就此多出一分神奇與美麗。

還有人追求完美,領著這群人繼續穿林而行,繞到對麵突出的峰脊上,從另一個側麵,觀看這幅一頭“大象”置身秋色的“油畫”。這個方位更好,視線更通透,大象看上去更逼真,形神具備。象的背後,層疊交錯的九路寨的山嶺在秋色中如畫展開,遠處,一群小鳥雀躍而出,消失在湛藍的天空。似乎,它們也攜帶著一顆渴望的心,去追求高遠,追尋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