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過橫衝
太陽不再一味澎湃熱情,空中開始流淌清淺涼意,季節的枝頭掛上一串串果子豐腴成熟的香氣,姿色撩人。初秋的橫衝,騰起陣陣挾霜帶露的煙雲,高高地佇立在颯颯秋風中。
像九月的風,我們這群一直跋涉在文學路上的小文人,裹著夏的**,揣著秋的沉穩,高舉著文學的旗號,從四麵八方,歡快甚至有些莽撞地朝著保康橫衝這塊古老而又新生的高山富氧景區呼嘯而至。山頂那些經不起一絲撩撥的發電風車,收不住旋舞的身姿,驚豔地轉個不停。
以散文的名義呼嘯而至
陽光在九月的第六天變得格外體貼,柔情似水。天像剛剛洗過,藍得幽深。公路在崇山峻嶺盤旋,車在彎曲起伏的公路上盤旋。平哥靈巧地左旋右轉著手中的方向盤,不疾不徐,穩健前行。坐在車中的我,抑製不住興奮,手探出窗外,去撫摸涼爽柔滑的風,一些調皮的,趁機魚貫而入,溜進車裏,揉亂我們的發絲後,再從另一邊窗口迅速溜出,消失在蒼茫晴空,逮它不著。
太調皮了!我想。這些風像群熊孩子,調皮搗蛋卻也不失可愛。我的興致,更加濃鬱,像那些飄浮在此山和彼山以及此山與彼山之間濃得化不開的雲霧,向著目的地橫衝,悠悠飛去。
傳說,橫衝是楚王熊繹的封地,從大石堖山嶺往東與北幾百裏的荊山,都是楚國故裏。也有人說,楚國始自歇馬鎮,與橫衝相隔幾山幾嶺。到底真相如何,時過境遷,很難定論。曆史總是隱藏在濃濃的煙雲裏,撲朔迷離,讓人捉摸。考證,是曆史或者方誌學家的事。我們,隻管欣賞。
山一座接一座,和那些流經楚漢的時光一起,從車窗流過。不同的是,車可以停住,山也可以不動,可時光從不停步。它不會因你而走,也不會因你而不走。我們珍惜,時光就顯得可愛而慷慨,給我們豐收和快樂。我們鋪張,它就變得冷峻,讓人淩空蹈虛,甚至兩手空空。橫衝是我思念了很久的一座山,我不想讓時光憑空白流,目光始終透過鏡片,穿過車窗,望向遠遠近近的群峰,瞅清它們的模樣,留下它們與思念的相逢。
一座座山峰像一群巨獸從窗外呼嘯著、咆哮著疾速奔過,落到身後。有的像馬,有的如象,有的似駝,有的賽熊。偶爾,也有一兩隻看上去略顯笨拙遲鈍的山,牛一樣橫亙眼前,遠遠望去,似乎擋住了去路,無處可走。及車到近前,又豁然讓出一個橫向大彎度的口子,容車從兩峰之間風一樣輕盈穿過。
行走在這裏,得學會看山,愛山,懂山。荊山莽原,這裏除了山峰就是溝穀。穀也被本地人叫做“衝”。橫衝就是一條東西向的大峽穀,鑲嵌在湖北保康縣的版圖上,看上去像刻進荊山群峰的濃墨一橫,幽深綿長,景色絕塵,仿若懷素先生筆下飄逸有力的一捺,輕盈而靈動。連綿起伏的大石堖和數不清的山嶺形成大大小小的山脈,起伏跌宕出一衝的煙雲和故事,綿延數百公裏。
保康縣作協的這次橫衝散文筆會,也吸引了很多外地作家,襄陽的,襄州的,宜昌的,荊門的都有。這些平原的作家們,一聽到“橫衝”二字,第一反應就是與“直撞”聯係起來。在方便本次筆會專門建立的“橫衝筆會”微信群裏,有作家甚至開起玩笑:“橫衝,橫衝,我是直撞。”然後駕著車,欣然“直撞”過來。我們的車前腳剛停穩,他們立馬就到了,**明顯燃燒在心裏,迫切而旺盛。
天空灑下一陣細雨,輕柔地濕潤了橫衝傍晚的土地,像在潑塵洗道迎接遠方來客。天藍得像大海,空氣在雨後更清新透明,遠山峰頂一排排高高聳立的發電風車直入眼簾,扇葉清晰可見。初秋的微風中,到處散發著野花野草的芬芳。形態、大小不同的30多棟歐式小木屋,錯落有致地散布在公路一側的山坡上,精致而風味獨特。對這次筆會,平哥安排得很周到,很細致。在這個精致的初秋,讓我們分享這些精致的小木屋,心情也更加精致起來,仿佛,我們進入了一個美麗的童話世界。一絲絲金色的陽光從對麵林子傾斜過來,剛好照到這片小木屋上,高山,森林,木屋,風車,藍天,還有星星一般閃閃盛開的嬌柔野花,裹著香味四處彌漫的空氣,流轉在樹木枝葉間的鳥鳴,都在陽光下神采起來,燦爛而浪漫,散發著濃濃的金色的鄉野情趣。
突然,我有一絲莫名的感動,幸福在心中**漾,願望也隨之非分起來:要是也有這樣一棟小木屋,定居這裏,多好啊!不想,同行的文友也紛紛附和,表達了同樣的理想,說明憧憬美好,是每個人自然而然的念想。正是有了這些非分而又相應理性的願望,人類才一步步走向文明,走向輝煌。
天差不多完全暗下來的時候,來自不同地方的35位作家都風一樣呼嘯而至。橫衝夜幕下的清涼,絲毫降不下大家火熱的**,交談、歡笑、熱烈,充盈橫衝的山山嶺嶺、溝溝衝衝。好像,歡樂和喜慶,注定是此次活動的墨線與基調,就像一篇早已謀定於心的喜劇小說,即便是驚濤駭浪的過程,也埋藏著喜人的伏筆。作家們的歡笑,就是故事裏串串激揚的文字。
本次活動得到橫衝唯楚旅遊公司的獨家支持,免費提供食宿,開放即將正式營業的景區,鄧總全程陪同導遊……聽起來這像一條植入式的廣告,一點也不好玩。但人活在世上,得交朋友,得懂感恩。阿諛奉承絕不是真正文人雅士的氣節,但孤僻清傲得寡情薄義,仿若不在塵世,同樣不具一個作家的潛質。作家得有情懷,有胸懷,知道自己的文字為誰堆砌和排列。橫衝大地的厚樸與富饒,橫衝山峰的雄偉與剛勁,橫衝草木的芬芳與奇特,橫衝空氣的清新與富氧,橫衝風光的美豔與靈秀,橫衝人民的勤勞和熱忱……哪一樣,都值得我們傾心用情去書寫。何況,那天晚上,為陪更多我這樣一直跋涉在文學路上的作家,公司董事長梁清泉硬是從千裏之外的台灣風塵仆仆地緊急趕回。晨起日月潭,暮已返橫衝。那種厚待文人墨客的情感與心境,追求文化筋骨的旅遊開發戰略與謀劃,還有一路倒機轉車的顛簸與疲憊,不能不打動在場的我們。
大家陸續從各自所住的吊腳小木屋走出,聚到“襄陽橫衝國際滑雪場”遊客中心負一樓的餐飲大廳。都是喜歡文字的人,識與不識,萍水相逢,都是緣分。舉杯小酌,抿唇一笑,都是朋友。也有豪爽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羨慕得我口水直流。在飲食上,我還算潑辣,葷素都能對付,但對酒水,實在無法勉強,小小腸胃,對乙醇有著天生的排斥,不適應這種高檔飲品的澆灌與洗禮。
筆會在飯後進行,吃飯文學兩不誤。人最重要的是吃喝,散文不過是形式,是表達,是冶煉後的生活。肚子飽了,才有精神和力量談散文,談文學,談藝術。梁董關於橫衝開發與建設、旅遊與文化、情懷與胸懷的慷慨發言明顯感染和啟發了作家,大家爭先恐後暢述胸意,說本次活動,說橫衝美景,說文學藝術,說心情感受,說散文與創作,說旅遊與文化,說胸襟與情懷,說橫衝與山水……文學創作的源泉永遠來自基層,來自人民,來自實踐。一個多時辰猶如過隙白駒,在濃烈的散文氣氛裏一晃而過。
意猶未盡。真是意猶未盡!以散文的名義呼嘯而至的這場跨縣越市的聚會,不提散文,不提文學,也不提筆會和交流討論,僅僅是來到橫衝,吃在橫衝,住在橫衝,踏實的踩著橫衝的土地,呼吸著橫衝富氧的空氣,目光掃描著橫衝的山峰、衝壑、草木和那些分散在橫衝高高低低十八峰巔隨了好風慢悠悠旋轉的風車,就是一種收獲,一種享受。
站在山頂看雄峰
世上的山很多很多,但每一座山,都有每一座山的姿態,每一座山的氣勢,每一座山的韻味,甚至每一座山的思想與情感。與華山的險,恒山的峻迥異,保康荊山,大多沒有讓人感覺冰冷堅硬的尖銳的峰頂和鋒利的山棱,每一座山,更多的是巍峨之中包孕著圓潤與柔和,雄壯健碩而又不失慈愛,像性子很好的父親,寬厚與博愛時時在臉上洋溢。橫衝是這種山的典型代表。身高差不多都在1700米以上,挺拔魁梧。一衝兩嶺十八峰容納了成千上萬的草木和30多台風力發電機組,用磅礴偉岸的氣概與胸懷,立起了保康人民的巍巍形象,陽剛,雄壯,強勁而又不失溫柔。
在橫衝,因你隨時隨地幾乎都站在峰頂,踩著巨人般的肩膀,所以體察山的雄偉,要從眺望日出、風車與腳下的衝嶺、村莊中感知。有這種居高臨下的俯瞰和眺望姿勢,不是我們多麽高大,或者說達到了那樣的高度,完全是因為有了路和車的幫助,我們才輕易地就攀上了如此的高峰,快速而取巧的有了一覽眾山小的地理優勢與機會。就像我們寫作,寫得了隻是基礎。更多時候,還需要名師指點,大家提攜,才能提升高度,行穩致遠。
根據活動安排,9月7日淩晨,要集體乘車前往海拔1946米的香爐峰看日出。這天天氣很好,空氣的透明度達到最佳視距。激動的作家不到5點就蠢蠢欲動,太陽卻依舊沉穩有度,屏聲靜氣埋伏在莽莽荊山身後。
我們掉隊了。3個人。不是起來晚了。是等不及的作家們走早了。等我們預訂時間來到停車場,最後一輛車已呼嘯著向最高峰奔去,餘下我們3個無車之人,在稀薄的晨光中奮起直追。可我們追不上車啊,更追不上日出。誇父何等神勇,當年也沒能追上太陽,何況我們3個孱弱的書生。就往上走吧,高一步是一步。任何時候,人都不能頹廢。至少,再困難的情況下,我們都走在通往巔峰的路上,就像寫作。借著路麵的反光,3個人從小木屋向遊客中心走去。其實有橫衝這樣的海拔,登不登峰頂,都能看日出。半路之上那個還在建設的觀景平台,應該就是一處很不錯的地點。但我們沒有在此停留,而是繼續向上。
時光是不等人的。剛趕到滑雪場遊客中心,身旁山頂的風車,遊客中心的玻璃,都開始反射出亮亮的金紅光芒。這光沒有木柴燃燒的激烈,沒有煤炭燃燒的熾熱,有的隻是鮮豔與明亮,是層林盡染的楓葉,是迎風飄揚的旗幟,是中國紅。
很快,霞光就籠罩了整個山頭。我們收住腳步,披著一身鮮豔的紅光回身眺望。此時,對麵莽莽群峰的天際線上,除了豔豔的霞光,尚不見一線紅日的身影。遊客中心門前偌大的一個停車場,成了我們3個人的觀景台,幸運之極。
冉冉的,紅日開始躍出山巔。作家們寫日出,喜歡用“冉冉”這個詞。東施效顰,我也學一回。我知道會有人笑我,可我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詞了。手機鏡頭對準剛剛露出一線輪廓的紅日,急急地拍著。太陽每一天都是新的,隻是我們,每天以不同的姿勢,懷著不同的心情,迎接著每一個相同升起議程的日出。
太陽不慌不忙,慢慢地升著,看上去似乎還有些艱難,卻沒有遲疑。它頂開重重濃霧,衝破大氣的壓力,緩緩地升著。這個過程看上去很慢,像小腳老太太爬坡,可稍不注意,它就光芒四射,升得老高老高了,仿佛,它也在追趕時光,一步也不曾停留。“不怕慢,就怕站。”太陽在橫衝這個地方,又給我上了生動一課。不虛此行!
手機拍攝的效果畢竟差了些,一旁融媒體中心泉霖記者的長焦尼康拍得很美,人民網、學習強國“靈秀湖北”、《湖北日報》《襄陽日報》上,大篇大篇、一幅接一幅地掛出了他此次拍攝的橫衝荊山日出圖。壯美的河山,感動了無數讀者。
與日出的絢麗與壯觀不同,在另一處峰頂,我們看到了藥王峰的雄偉與開闊。7日下午,鄧總陪我們登頂此峰,巨大的風力發電扇葉慢悠悠地在我們頭頂咫尺距離做著規定的動作,嗡嗡作響。橫衝最富裕的就是風。那些一支獨秀於連綿峰巔的發電風車,用它們周而複始的旋轉,一圈圈反複炫耀著風的經過。
群峰綿延,草木繁茂。橫衝盛產草藥,早些年還是中藥材種植基地,走在橫衝的林間小路上,隨處可見黃連、大薊、烏頭、紅毛七等各種藥類植物,它們曾是橫衝的財富,如今仍以美麗的姿態,裝點著荊山。荊山便以藥名回報它們。藥王峰是個總稱,它把橫衝所有的藥材和曆史煙雲,都攏進懷中,藏進茂密的林裏。還有黃連、香爐、紫煙諸峰,或顯或隱,或濃或淡,都散發著傳統中藥材的草木氣息,影影約約,藥香彌漫。當年,楚人先祖熊繹和他的子民,就是靠著這些草木,祛疾除病,保民安康,立起一個強大的楚國,辟出一片盛世。
站在黃連峰頂看去,遠處雄峰連綿,如波翻湧。森林動**,波譎雲詭。仿佛每一片樹葉,每一絲煙雲,都掩映著一則山的故事,或者涉及衝的傳說。遍布崇山峻嶺的風車,橫看成排縱成線,構築起橫衝現代的筋骨,淩空挺立。腳下,是縹緲的雲,流動的霧,狹長的山穀,還有盤桓在峰穀之間隱約的林中鄉路,遠方的田野,以及渺小的村莊。村莊傍著溪流,明媚豔麗,詩風仙氣,極似靖節先生筆下的田園。
他們說,天氣再好一點,天宇更通透,就能從這裏看到荊山之外的繁華都市,古城襄陽和流過都市的風帆舟楫。不過對我這個近視眼來說,不過是個極為奢侈的美好願景。
之後的望佛山頂,是又一番景象。大地在此高高隆起,然後又斷裂。斷裂發生得劇烈而突然,把一條山脈生生扯斷,拽出一條深穀。斷處傷口森森,絕壁千仞。登頂需要穿越山脈向東的森林,從十幾裏之外的峰腰,覓徑而上。
去往那裏的路很野,草木叢生,荊棘遍地。若不是此前修建風力發電劈山截路後留下一條粗糙的便道,恐怕我們要至少步行半天時間方能抵達。即便如此,仍要爬過一段不短的山坡,穿越一片古木參天、藤蔓絆腳的密林。這裏不算開闊,畝餘大小的山頂一半安置著一座並不奢華的廟宇,一半坦露著大地的赤誠。廟宇之後,就是斷裂留下的傷痕,筆直的崖壁幽深不見穀底。山脈撕裂留下的瘡口依然清晰可見,樹木修複創傷的努力也清晰可見。
對於這樣的山峰,古人是虔誠迷信的。他們視山為神,視山為仙,無所不能,無所不容。而自己,則是子孫,是附屬,靠山而生。對山,對山上的廟,對廟裏供奉的神靈,他們崇拜得五體投地,甚至將身體和靈魂,都托付給了這些物質與精神的化身。所以,神秘感、神聖感、永恒感似乎至今還籠罩著這座雄峰。在這份氣場中,我們在靜默,也在喧嘩。靜默裏翻騰著情感的波瀾,湧起許多前朝往事和民間傳說的線索,迷霧重重。喧嘩則是另一種膜拜,對山,對草木,對自然,對宇宙,對萬物,言語裏流露著對造化的感慨,目光掃描著想存儲的一切風光與故事。而風,依然不緊不慢地吹著,像一位慈愛的世紀老人,一邊娓娓講述著橫衝那些遠古的傳說,一邊耐心細致地撫慰著一顆顆躁動不安的靈魂。
橫衝草木
構成“橫衝”主嶺一脊的大石堖,起起伏伏連著十幾座小的山頭,峰嶺逶迤。在大石堖原始、粗獷,充滿野性但也同時張揚著頑強與堅韌的嶺脊上行走,我們像九月的風,撫過蒼翠的樹葉,繞過遒勁的樹幹,掠過草木敏感的葉梢,一陣接著一陣穿空繞林。那些有名無名的草木,茂密,葳蕤,繁榮,也奇特,幾乎每一株,都折射著高度的光芒,用它們的根莖、軀幹、枝葉、花果、形態、姿勢、顏色,乃至身上的苔蘚,真實而又倔強地表達著平均1800米海拔的紮根基礎,和不屈不撓生長的意誌。我以為,在這種海拔,存在就是一種高度,旺盛就是超越。就像這裏的人們,就像唯楚公司團隊。我們知道,地理生存的環境,平原最好,沃野千裏,一望無際。其次是丘陵,山崗起伏卻也波瀾不驚。差的自然是高山。據科學研究,在超過1500米的高度,人的心跳會提高7至10次,甚至15次。海拔每增高一寸,生存生長的條件就惡劣一分。因此,這裏的草木,季節延遲,生長緩慢,看似碗粗的樹,可能就是千年古木。瞧著不起眼的花朵,也必經曆了一番嚴酷風雨。
第一眼記下的花,竟然是“保康鳳仙”。這種以縣命名的草木,有著讓人異常親切而自豪的排它含義,在橫衝這片土地上妖嬈盛放,獨領**。6日抵達的下午,獨自在小木屋對麵的林中閑逛,就發現了這種嬌弱而又略顯矜持的野花,淡淡的紫似煙,圓圓的托像兜,甩著兩片飛雲般的花瓣,和蜜蜂竊竊私語著。我聽不懂它們說什麽,看意思,好像是叫蜜蜂傳個什麽話。不久,那隻親近過芳澤的幸福小蜜蜂,就匆匆地飛到另一朵花上,然後是另外一朵,再另外一朵……我笑了,羨慕明顯掛上嘴角。
第二眼是在石堖嶺濃厚的林中看見箭竹。自小生長在山上,我竟第一回見到這種綠毯一般匍匐於地的竹,厚厚地,鋪滿了一片山嶺。可見,讀書與實踐,是獲取知識不可分割的兩個源頭。我在書中沒讀到的,在行走中讀到,也算是對學習的補充。我沒有臉紅,因為橫衝有太多太多這種補充,它讓我們這些喜歡文字的小作者,顯得異常渺小而無知。我們隻能俯下身子,向草木彎腰,當好學生。學生是無須為自己的無知臉紅的,但前提是虛心學習。其實,在橫衝,即使植物學家,初次麵對這些草木,恐怕也得有一兩秒的思索,甚至翻經查典,考證一番。我第一眼看到的保康鳳仙花,就是中科院武漢植物園李新偉博士連續多年觀察研究後才確認的新種類。
這些箭竹高不足半米,卻十分青翠、蒼鬱,和那些高大的喬木,共同構築了這滿山遍野的綠,海一般波瀾壯闊。我們沿著山脊上的石徑行走,它們沿石徑的兩側鋪出整坡的蒼翠。我感覺,在那些高大粗壯的喬木麵前,這些矮小細弱的箭竹,沒有絲毫卑微與膽怯,身子挺得直直的,彼此靠得緊緊的——你高大你的,我擁抱我的。你的挺拔是一種值得書寫的卓絕;我的繁密、茂盛、團結和雄渾,也是一場驚心動魄的繁華人生。誰的一生不是隆重的呢?
箭竹的這種壯觀與繁華,一直持續到那片古老的槲櫟木樹林盡頭。在這裏駐紮了幾百年,上千個年頭的槲櫟頭樹,就像一個個路牌,直接插在這片矮小卻蓬勃生長著的箭竹林裏。它們高大雄偉,蒼勁粗壯,卻絲毫沒有睥睨腳下這些微弱而簡樸的生命,相反還用它們偉岸的身軀和博大的情懷,為這些竹草,頂起一方安全的天空。那些不知是何年何時的驚雷與閃電,全都麵無表情地錘打在它們身上。這是強者的責任,也是強者的傷痛。幾乎每一棵槲櫟頭樹,都有一枝,或者幾枝軀幹被打擊,被摧殘。嚴重的,幾乎是被攔腰一“刀”,留下一身劈裂的痕跡與折斷的姿勢。然而,劈開的、折斷的、倒下的樹枝,卻沒有一枝屈服。它們修複不了撕裂的傷口,複原不了受傷的姿勢,無力樹起原先的身軀,就低垂著、斜依著、倒懸著殘缺的軀幹,向著天空重新發出芽,長出枝,抬起頭,努力矯正著過去的創傷,愈合著曾經的苦難,用重生撫慰傷痛,展示崢嶸;用頑強鍛造新姿,重樹雄偉。這就是生活的態度,生命的姿勢。這是一片值得尊敬的樹木!無論是誰,在這些飽經滄桑而鐵骨錚錚的古樹麵前,在這些奇形怪狀卻隱功藏名的巨木之下,都沒有資格高談闊論,指手畫腳。它們就像我們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就像我們華夏民族,曆經苦難,卻百折不撓,奮發圖強。
深懷敬重的辭別這片千姿百態的槲櫟頭樹,順山就勢沿林中小徑而下,是一片野櫻桃林。幾百年的樹木,長年高寒中生長,竟無太多古樸蒼勁之態,反而顯得年輕體纖,楚楚動人。想它一樹花開的樣子,也應是纖纖巧巧,不勝嬌羞,驚豔一山鳥鳴蜂唱吧。
下山的路上,許多的樹大大方方地立在道上,斜著身子,橫著枝子,看樣子也很普通,不是什麽名樹古木,卻被刻意保護起來。路錯不開,人也繞不過。每一次經過,必須彎下腰身,低下頭顱,放下姿態。這不怨它們。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在我們麵前,每一株草木都值得尊敬。
此時,我們幾個已經掉隊,落入人後,是此行隊伍裏最後一陣撫過這片草木的風——那些草木實在太美太感人了,我們的情感難免糾葛,腳步不免隨之纏綿,以至久久停滯。時間可以讓我們向這些草木學更多東西,哪怕多停留一秒,就可能會多一分收獲。
野櫻桃的隔壁不遠,是一片大果青扡。太難得了,這種世上已日漸稀少的樹木,在這裏生長得如此繁茂而蔥鬱,每一棵樹,都散發出濃重的古色古香氣息,長風浩**。幾百年的修煉,它們都有了莊嚴肅穆的姿態,仿佛隱身世外的高僧,看淡了煙雲。從它們身下走過,清高的氣息似乎滴落了我一身。抖抖衣服,漱漱落下一地。大果青扡是種喜歡清寧的樹木,要幽清,要寧靜,要人跡罕至。橫衝正好就是一處非常適合的地方,不管是靈異草木,還是紅塵凡俗,在這樣的環境裏,都會養出浩然清氣。
在穀底,我們再次邂逅保康鳳仙,驚豔的目光,掃過那片能夠淹沒我們的花海,纏綿的腳步,再次為它停滯。草木的美,各有姿色。即使保康鳳仙,這大片紫煙之外,也還有鵝黃之容,隻是少見。非常幸運,7日下午去望佛山經過的那片老林裏,豔遇就不期發生。我心驛動,匍下身子,拍了許多美照。看圖中它燦爛的樣子,也很是欣喜。仿佛它的開放,就為等著我的到來。是不是不起眼的花,就喜歡不起眼的人呢?
看林裏的痕跡,前麵的風沒到過這裏。俊楚、太學、泉霖、王麗都忙著拍攝,陷入花海。鳳仙騰起的紫煙彌漫了整個穀底,氣象萬千。每一朵都開得很認真,很極致,開出了自我,也開出了未經任何修剪或裝飾的自然與生命的蓬勃。因為生在最低處,它們踮起腳,努力向上,2米多高的姿勢很喜人。環境逼迫,生在低位置,就要長得高,這樣才能眺望遠方。就像橫衝人,努力用勤勞彌補著地理偏僻的不足,用鄉旅開發,插上致富的翅膀。
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的,拖曳著明顯的光線透葉而入,慷慨地灑在這些看上去並不起眼的野花上。這些花雖小,但一個個的淺紫連成一片,也成氣候,蔚然壯觀。它們用常常容易被忽略的弱小,勾畫了這一穀的大美。
再美的地方,人亦不能沉湎。繼續往前走,一陣香風悄悄潛來,漸行漸濃。該是什麽花呢?這麽香,如蘭似桂,清爽馥鬱,濃得化不開似的,清晰明確地鑽進鼻孔,蜜一樣陶醉著我的神經。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山穀,竟關滿了一穀醉人的清香,真是太美了!可我們走了好遠,就是沒發現香的源頭。目光搜索中,發現一株衛矛,欣喜地奔過去時,這種比我高得多的灌木,掛著一臉冷清,瞬間澆滅了我的熱情。也對,我們剛經同行的作家介紹才認識,還不夠熟絡,我憑什麽攀附?到是一旁不知名的藤蘿,開著星星一樣碎小的白花,熱情地挽住我的胳膊,像久別重逢的戀人,嬌羞纏綿。請教同行的作家,也不知芳名。花太細碎,輸入手機,形色也無力識別。捧在手中試吻,嗬!這一穀的清香,竟是它們散發的,悠悠的,綿綿的,不絕不休,像釋放不完的熱情,於呼吸之間絲絲縷縷潛入肺腑,勾人魂魄。
世上事常常如此,不是有名,花才芳香。苔花如米小,亦作牡丹開。這種不知名的小碎花,星星點點地簇擁著開在荒野,開在山穀,從來不在意名氣、地位,也從來沒有自卑、自棄,活得瀟灑自在。名花怎麽開,它也怎麽開,很陽光,很燦爛,也很幸福。它們默默安於這片高寒山穀,殷勤熱烈地開放。名花一生,它們也是一世。你開你的,我開我的,不卑不亢。人來,它們欣喜。人走,也不落寞。世風清冷,它們用平淡和堅守溫暖橫衝,溫暖歲月,就像生活在這裏的人們。
點亮文化旅遊的熊熊篝火
筆會活動的**,在7日的晚會上掀起,熊熊的篝火,燃燒著飛揚的**。文學是盞永不熄滅的心燈,如熊熊篝火,照亮心靈,也點亮生活。尋求文化為底色的旅遊戰略,梁董感悟深切。他願景中的橫衝,不僅僅是美麗的觀光康養勝地,時尚的鄉遊滑雪樂園,更應該彌漫著濃濃的荊楚文化氣息,散發出橫衝人日出般的蓬勃朝氣與磅礴的奮進意氣。
橫衝是張好牌。先楚人民用質樸、勤勞、赤誠、堅韌,還有善良與智慧,書寫了厚重的曆史。怎麽打好這張牌,梁董有思考,作家們也有建議。橫衝或許未名,但隻要是有山水,有草木,有故事的地方,都會發酵成文化與文明的勝地。那些根織於橫衝溝溝嶺嶺的故事,流傳於村居老屋的傳說,比如石堖嶺大龍角的成因,望佛山望夫石的來曆,藥王峰治病神藥的傳奇,香爐峰籠罩於縹緲煙雲裏的梵音,都雪一般悄悄融化在掠過橫衝的風裏。站在峰頂,隨手摘下一朵雲,都能擰出一段故事。身邊隨便的一棵樹,可能就是千古風雨。青紗帳裏,先楚農人影影綽綽,篳路藍縷。鑼鼓聲中,薅草男女揮汗如雨,齊頭並進。或許,一塊不起眼的山石,都有一段百練成精的妖媚過去。一堵老牆,堆砌的都是百年曆史。一片青瓦,就是幾世春秋。一陣起自莽莽叢林的勁風,流動的,都是五百年前楚人的圖騰。即使今天,我們佇立山頭,撫身而過的清涼山風,都不免捎有前朝舊事。拾階而下,總要踏上幾級楚國故石。倘若,夜深人靜,側耳用心,萬籟俱寂裏,興許還能隱約聽到一個淒美愛情故事的斷續的低泣,掬人淚下,讓人愛憐。
梁董調來公司的專業演出團隊,在遊客中心旁的小廣場上搭起舞台,天幕四合時,舞幕開啟。美女作家王麗字正腔圓,有序主持。唯楚公司的演員們以精彩舞蹈開場,《鼓盆舞》氣壯山河。舞台上燈光璀璨,俊男秀女舞姿蹁躚,鏗鏘的鼓樂聲中,先楚人民生活的藝術,荊山傳統文化的魅力,在每一個肢體上,每一聲鼓點裏,坦然流動,無形複原。妖嬈的動作連貫流暢,奔放的姿態簡潔誇張,分解著楚王的豪邁,組合著花草的柔美。一甩袖,嫵媚百生。一轉身,時光千年。
在橫衝崇山峻嶺裏整整行走了一天的作家們,絲毫沒覺著累,坐在台下和著節拍,鼓動手掌,熱情呐喊,上下互動,興致高昂之極。稍頃,被台上氣氛感染,多才多藝的作家按捺不住興奮,紛紛登台,借著橫衝夜色和燈光交織的斑斕風情,踏著綿柔秋風與音樂混合的誘人動感,水袖流轉,妖嬈歌舞,慷慨吟誦,聲振蒼宇。
我也靜不下來,像一陣沸騰的風,在此時橫衝的夜幕裏,努力用心的動**,把文學點亮的**,燈火塗染的美好,一一親近,眷顧。即使帶不走一絲熱烈的氣息或者一束飄逸的燈火,也要沾滿一身七彩夜露,染上荊山深處雄峰巍峨的坦**和草木赤誠無私的寬廣情懷。
夜半,篝火在節奏歡快頓挫的舞樂聲中點燃,同時點燃的,是橫衝鄉村旅遊的浩****,橫衝人民迎賓納客的純樸熱情。沐著這份情懷,作家們,演員們,村民們,牽起手,連起心,串成一個巨大的同心圓,圍著熊熊火光盡情旋舞歡歌,凝心聚氣,匯成氣旋,仿若風暴,掠過夜空,掠過橫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