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
修理所派塗中良去南方出差,讓他順便回家住幾日。臨走的那天夜裏,塗中良老早就到二營部通信排,他是來向林子飛道別的。
林子飛聽到塗中良帶來的消息,高興得當麵就拍起了巴掌。塗中良馬上掏出一支香煙遞給去,抑製了他的興奮,然後點燃煙卷,一起坐在鋪上嘮叨起來。
他倆是同年同日入伍的戰士,又是搭裏山村民們用一葉木舟把兩人同時送過湖去當兵的。既是戰友,又是鄉鄰。在家,一個在河東垸一個河西坳,一垸一坳相隔不過五六裏地。在部隊、一個在修理所學修理,一個分配在營部通信排學發報。分工不同,活路就輕重有別。塗中良除了刨刨銼銼,還常常遇上外出購買配件、器材的美差。林子飛卻經常要到野外進行訓練,背著發報機,戴著耳夾,山溝裏顛、江邊上跑,白天夜裏都不得閑,自然談不上出公差的美事兒。離別家鄉今年是第三個年頭。盡管林子飛嘴裏說不想家;夢,經常翱翔在家鄉的天地裏,何況還有人等著他——小學幼師雪梅,一個純潔似玉的姑娘。
他真巴不得塗中良把自己的美差讓給自己出。他狠吸了一口煙,暗暗地想,去修理所找領導談談、讓我也一道去扛扛零件什麽的。這可能嗎?甩掉煙蒂,隻見一遍火星。
這不可能,他隻好拿來紙筆,寫封信托塗中良捎給相好的雪梅妹,表達他的問候了。
他鋪開信紙,拍好幾次腦門才寫起這封信。這是他第一次給雪梅妹寫信呀!臨入伍時,他倆曾訂過條約,在部隊期間不直接通信聯係,連雙方家裏都得隱瞞,這條約苛刻得似乎不近人情,出主意的不是男人,而是雪梅,因為林子飛有一個不幸的家庭。
思如泉,情似水。直到塗中良催他三次才停筆,交給他。並送他登上南去的列車。
火車汽笛長鳴,撕碎了林子飛的心。車輪哐當輾轉著林子飛的肺。信托塗中良捎去了,好像把他的魂也帶去一樣。這一夜他的心裏一直在估摸著火車這時到了什麽站,下一站是什麽地方、再下一站。白天,他背著發報機,登上營房外最高的山峰,向著南方眺望,仿佛看見塗中良已經到了村前渡口,踏著艄公的船頭,直奔學校,雪梅撲閃著黑大的眼睛,臉上羞成一片朝霞,雙手接住捎給她的信,連一聲謝都忘記道,跑回寢室或鑽進某一角落,拆開那信。想到這,他發報的速度更快了,這一天,他負機訓練,跑了六十多裏路竟不覺得累。
好一陣苦等。他悄悄打聽了五次,才打聽著塗中良已經回來了。心想,雪梅一定會有一封甜絲絲的信捎回來。他特地買了瓶小香檳酒,準備為塗中良犒勞洗塵。
林子飛找到了中良,可中良卻說,他回家那天就去過學校,雪梅正參加縣裏組織的幼師集訓考試,為了不影響她的學習,便把信托付給學校看管老潘頭轉交,雪梅的麵都未見上。
聽見這麽一說:林子飛背梁上像挨了一錐子,心裏涼了好一陣,差點忘記打開香檳酒為歸來的鴻雁洗塵。
三個月後,塗中良又給林子飛送來消息說:家裏來電報母病危,要他趕回去看看。修理所領導已報告軍務處批準了十天事假,即日啟程。林子飛心裏又是一陣高興:戰友又能見到故鄉了。同時也很沉重,憂心塗中良是去奔喪。這回他沒有寫信,他又不能同他一起回家,隻好托他再去學校向雪梅問好。
話帶走了,林子飛的心又隨著車輪飛向遠方。好不容易等到了十天,塗中良回來了,他又買了瓶香檳酒,準備為他洗塵。他又找到了塗中良,塗中良卻難以為情地告訴他說,我娘的病情重,住進了地區醫院,我回家的當天就乘車往地區醫院趕,雪梅我看是看見了,那時我正坐在去醫院的車上,她正一扭一扭往學校走哩,我見她還拿著一把花傘,我喊了一聲,她愣了一下車就開過去了。
嗡嗡嗡林子飛聽了腦殼裏像飛起了轟炸機,半天說不出話兒,那瓶酒也忘了開。
轉眼到了年底,塗中良向組織遞交了退伍報告,組織上批準他退役了,林子飛在市裏特意買了一套修理知識書,親筆寫上贈給親密戰友的字號,落下自己的名字,送給塗中良作為分別留戀。
戰友盡完義務,踏上歸途。領導決定讓林子飛在部隊繼續服役。
當兵滿三年沒退役的戰士可以享受探家待遇,這時軍委的規定。就在塗中良走後一個月,林子飛探家也坐上了南去的列車,心裏體味著那迫不及待歸鄉的滋味,臉上露出一種過分激動和興奮的神情。他穿起了新軍衣,綴的是新領章;他戴起新軍帽,釘起了鮮五星、腳上套了新軍鞋,洗了幾次手臉。連撲進搭裏山懷抱,碰到熟人怎樣遞煙,碰到小孩怎樣發糖,每人給多少個都想過了呢。還有見到雪梅秋衫什麽時候給她最合適宜,更是一一想了個遍。
到了家,一切都在他預想之中,家裏一連兩天,人丁興旺,孩子蹦跳,老人們笑,年輕的夥伴們一天要來好幾遍,當然他家裏少不得要花些茶水,煙果什麽的,反正這些大都是林子飛自己捎回的。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內心時刻思念的雪梅妹卻沒有露麵,兩家相隔隻不過是裏半路徑,莫不是她還不知道?莫不是姑娘臉皮薄?幾次他想闖上她家門又覺得不妥,幾天來,他一有空閑就這件事糾纏住,手在腦門子上敲了又敲。次日,吃罷早飯他就出了門,壯起膽子,直奔學校。不巧,學校剛放過寒假,冷冷清清,隻剩看管老潘頭守著空校。他忙給老潘頭遞上一支煙卷;老潘頭已經早就不認識他了,接過煙,微閉著眼問,你是打哪來,找誰?然後隻聽哧地一聲劃著火柴,勾著頭點了煙,叭叭地吸起來。待林子飛作了說明後,老潘頭似記起了什麽,恍然大悟說,部隊上有個同誌來過幾次。林子飛知道他是誰,忙回答說,那時河西坳的塗中良,我們同部隊的。老潘頭啊了聲說,剛不久,還看見雪妹打扮得利利索索,從學校門前向街裏走去。
林子飛按老潘頭提供的線索,心癢癢地跟蹤追擊了,他邁著標準的七五步伐,還摸了摸裝在上衣兜你的錢票,又想開了他的計劃,他要和雪妹一起下一次館子,敘一敘別後情。
剛走到街口,果然他發現了雪妹。雪妹頭上紮了個紅蝴蝶結,上身穿一件天藍褂,下配一條黃軍褲,全是嶄新成色,襯得身材窈窕極了。林子飛恨不得一個箭步越在她眼前。隻是還沒有起步,他發現她身旁緊挨著一個男人,留著像他一樣的小平頭。那小平頭而其十分眼熟,那人不是別人,竟是那退役歸鄉的塗中良!
他急忙退出街口,兩眼瞪得溜圓。
按照山裏的風俗,姑娘家單獨跟著男子上街,而又是那樣挨身貼骨,那就表明他們已不是一般關係,在這鄉俗濃濃的大山裏,隻有是未來的小兩口才敢這樣啊!
雪梅走向一家照相館,塗中良那小平頭一晃一晃地跟在她的身後,林子飛一眼瞟了過去,隻見雪梅攏了攏一頭秀發,一扭腰就進了照相館,塗中良竟然一步也不落後地跟上去,林子飛眼淚在眸子裏轉動。
好花生在密林中
心想采花路不通
等到路通花落了
花開花落喲,怕是一場空。
這是村裏失戀的小夥子常唱的一支山歌,歌中充滿痛苦、悲憂。想不到啊,如今輪到林子飛來哼它了,更想不到勾去雪妹的是自己的戰友,鄉鄰。他是怎麽勾引去的呢?他鑽了什麽空子呢?林子飛這樣想著、問著。隻覺得心裏空****的。然而堂堂男子漢心的宏大的,他不打算跟他爭奪,反而還在內心祝願雪梅幸福,盡管他已經發現塗中良不是人的模樣,喪盡了作為戰友的資格。
淳厚的山裏老人們曾告訴他,強扭的瓜兒酸,月不到十五兩頭尖。就憑過去幾句空話,能拴住姑娘隻愛自己不能愛別人嗎?他的心胸並不狹窄,自願雪梅跟上塗中良,跟上他比跟自己幸福。塗中良家中有哥有姐,還有一個在鄉裏當主任的爸爸,將來做媳婦少操心,不愁穿,不愁花。而自己家裏呢?母親長期病怏怏的,父親幾年前過世了,為養活弟妹,母親改嫁了,而繼父又像這山裏所有二茬漢子一樣對前夫撇下的子女另眼相看,不是散手就是刻薄。將來娶過了雪妹,眼看著雪妹受辛苦,心裏也不安,他對雪妹並不過多的抱怨。隻是想著舊日的情感,不免內心淒涼。
三年前,母親剛招進繼父不久,林子飛考進了高中,繼父硬是撤了他的學,讓他跟著村裏的勞力,去闖關山拉石頭掙錢。夏天,他背曬成了醬色龜殼;冬天,腳凍裂了血口,但是生活的磨難沒有使他喪誌,他堅持工餘飯後自修了高中第一學年的課程,並參加了學校期中考試,取得了一定的成績。那年他隻有十八歲。也是那年,同他一起讀完初中的雪妹,畢業回家當上了小學幼師。她敬佩林子飛堅強的意誌和奮進精神,在村裏放電影的時候,約他在河邊、在山崗,在沒人注意的地方播下了愛的種子,後來又鼓勵他報名參軍。
林子飛是個堅強豁達的人,可是他為雪梅還是病了一場,白天,他下地幫繼父幹活沒勁頭,晚上年輕人約他去聽鼓書無興趣。他心裏常暗暗哼著那支古老而土俗的山歌。
半個月的假日隻過了一半,林子飛覺得像度過了一個冬天一樣長。連日來,天色亦昏暗起來,這大約是要臨降兆雪的預兆。於是他動了歸隊的念頭,他覺得隻有在軍營那片綠色裏他的心便會安寧、感到慰藉。
這一天下午,他又獨自悶悶地上街了,準備在歸隊前給弟妹買幾雙線襪過節穿。
剛進街口,雪梅正好迎麵走過來。她發現林子飛正低頭沉腦地朝自己走來。
啊,是子飛哥嗎,這土街破店也值得看嗎,怪不得你不抬頭哩,真是差,城市裏該是幾花銷喲。
啊,是雪妹。林子飛抬起頭來,怔了一下,真對不起,我,我見了你真高興。林子飛眼裏泛著興奮的光,他做夢都未想過今天會在這裏見到雪妹,他見到她,好像見到了最大的慰撫和滿足,臉上綻開了探家幾天來從未有過的笑容,那熱情熾熱的眼光凝滯在她俊秀的臉上。
雪妹一臉冷漠,毫無笑色,睜著眼冷冷地看著一動也不動。那目光不僅使人覺得陌生,甚至含有藐視、敵視的成分。林子飛心裏蹭了一下,暗說,她是怎麽了,再一想她剛才的話,口氣似乎不大對勁,與過去儼然兩樣。
雪妹,你,你這是怎麽了?怪我沒去看你吆?林子飛臉上已失去了原有的笑色,急切地問。
你,你烏龜吃亮花蟲,心裏明白。真沒有良心。雪妹無力地垂下眼簾,又火一般吐出這話。林子飛愕然了,還沒等他理出頭緒,雪妹又衝他說,怎麽不把城裏找的洋人(山裏人常把穿著花哨,燙發的姑娘不加分析地稱之為洋人)帶到山裏來觀光觀光,一個人不寂寞嗎?
啊!林子飛噓了一口冷氣。臉色變得嘎白嘎白,半天才說,雪妹,你怎麽說出這話來,誰這樣告訴你?
誰?是你最相好的戰友,是你親筆定留言,贈書的塗中良,要不是他,我還被你蒙在鼓裏哩。
是他,他還說了什麽?林子飛驚張著大眼。其實林子飛聽了雪妹的話就隱隱猜想到了什麽。他知道塗中良搶走了自己的心上人,但不知道他弄的什麽花招,他長長歎了口氣。戰友啊戰友,事情原來是這樣的。他在心裏發狂地呼喊著,幾乎氣暈過去。
子飛,你的同鄉戰友,還會瞎說你嗎?當時我聽了像棒打心尖尖,我想寫信罵你,可是我一想,也好,到外麵找一個媳婦成家總比山裏好,我怎能這麽自私呢?我算得了什麽?我為自己的想法懺悔,我在心裏默默祝你成功、幸福。我看出你的戰友在追求我,就在他那次出差的時候,他就告訴我你的一切,我允諾了,和他好了。前幾天,我們一起照了合影相,今天我是來取相片的。春節後外麵就要結婚,他沒有你上進,沒有你堅強,我也沒有你的朋友好,子飛,我不該恨你。
片刻後,雪妹恢複了舊日的溫情,美麗,一席話像流水汩汩流進林子飛的心田。林子飛內心顫栗了,陣陣心酸委屈得快要催出淚水來。他想駁斥,他想揭穿塗中良那卑鄙醜惡的伎倆,他想大聲痛罵。他心裏明白,隻要這時他講出原委,這個對他一片真情、純潔姣麗的姑娘,就會發瘋一般怒罵,不顧一切地重新撲進自己的懷抱。又想到,塗中良盡管作為戰友、鄉鄰已不夠格,但作為雪妹的丈夫,他會以家庭的富有,依仗父親的權勢給雪妹以滿足和幸福,這一點他強過自己。而自己——一個跟著繼父生活的男子,一個多弟多妹,靠外人養活的家庭,如果娶過雪妹,在這個特殊的家境中,會使她倍嚐人間辛酸。
是的,雪妹,中良,他,他沒有瞎說,我祝你也,也幸福。林子飛眼淚幾乎要掉下來,深深地低著頭,他心裏難受極了,如同紮上鋼針,結結巴巴地說出這些話來。
是的就好,子飛哥,你莫這樣難過,從此我們成不了夫妻成兄妹吧?聽說你回來幾天連山裏醃的臘肉都沒吃過,老米酒也沒嚐個足。今天我請客,到街頭館裏去會個餐。
林子飛還有什麽說的呢?他跟雪妹來到一家館子。雪妹要了兩盤臘肉片炒辣椒,兩碗酒,林子飛搶著付了錢。雪妹又把自己盤裏的肉片揀最好的夾了些放在林子飛的盤裏。林子哥哪裏吃得下?剛咽一口,兩眼一酸,突然兩顆晶亮的淚珠落了下來。雪妹忙湊過來,勸他應該高興,為她,也為自己。林子飛忙遮掩說這肉片辣得很。他心中又唱起了另一支山裏人的歌。
高高山上一枝花
十人得見十人誇
倩哥哥要把花摘到手
二賴子搶著了倩哥頭
哎喲喲花妹妹呀倩哥哥
二賴子哪管倩哥的淚呀
隻管心裏笑呀笑哈哈
塗中良的為人好吆?太陽快落山,他倆才出店。從街裏回家足有十裏山路。回家路上,雪妹又向林子飛問起塗中良的為人來。這好似在林子飛的心上再紮一根針。但他把自己對塗中良對待工作學習的看法說了些,始終沒有說出自己被他所間離出賣。
夕陽映照著山寨,山莊被塗抹得一片通紅,就像正在家裏等著掛合影相的塗中良那張通紅而憔悴的臉。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自從那第一次出差回家後,塗中良去學校為林子飛送信,好像第一次發現塔裏山小溝裏有這樣一個仙女般的姑娘,於是,信在他口袋裏揉皺了。動了邪心。父親的權威像在他脊梁上添了根鋼筋,家庭的富足又給他內心滋生出占有欲鼓足了勇氣。於是他玩弄了離間花招,打出了同情的幌子,拚命追求她,不顧一切。他的目的終於達到了。現在她們在一起照了相,這就是事實上的依據。他很快就要享受新婚之樂。想不到在這關鍵時刻,林子飛探親回來,無不使他陣陣心悸。他擔心林子飛找他扯皮。可是幾天過去了,林子飛沒有來。他害怕林子飛找雪妹談情,事情敗露。可是,聽說他連麵都未見,他不知其中蹊蹺。這個老實的林子飛戰友呀,莫不是我把你賣了你還在為我數錢不成?塗中良隻覺得心裏樂陶陶。
普天之下啊,昧著良心做壞事而又沒被人們發現鬼靈機誰知道到底有多少?!
現在他盼望雪梅快點出現在他麵前,給他掛上合影相。
夕陽變成晚霞,晚霞化作藍天,天上生滿星星還不見雪梅的影子。他急了,三次出門翹首盼望仍無蹤影。
終於,雪梅出現在他麵前,一臉快樂的神情,恬適的笑,顯得分外嬌美。
塗中良急忙迎上前去,剛要開口說什麽,她募地臉紅了,雙手抱住合影相,情意綿綿地說,哎,我們年底就結婚吧?
怎麽不等到春節過後吆?本來臉上還帶著怒色的塗中良,一下咧開了嘴,愣在那裏。
先說是等到春節後,我那是為了多了解你一段時間,現在,我完全相信你了,你是個好人,所以我就決定提前了,雪梅說。
啊,是這樣,你聽誰說我好,這個人和你這麽知心。塗中良三十二根牙齒笑露了一大半,一雙斜角眼喜得直撲閃。
這還有誰,不是鄉鄰不知心,不是戰友哪知情,是贈你書本的林子飛唄。
啊!!!塗中良心裏驚愕地歎了一口長氣。是他,你、你怎麽碰上他了,你不恨他、罵他還和他搭話。塗中良臉上驟然一變,變成烏紫色,他雙唇上下顫動了。
嗬,怎麽碰上他不得嗎?成不了親就一定要以仇相處吆,他應該是我們的好朋友呢,我不恨他,我們談了整整一個下午。
什麽?什麽?你說什麽?哼,好哇,怪不得你到星星出了還不回來,原來你們在那山路上。你是怕出事,才肯提前結婚,娘的個×,老實交代。塗中良臉上氣成了蠟黃色,說話不僅生硬,已不堪入耳了。
雪梅感到驚訝,一片茫然。說,中良,你怎麽能這樣,你是白天把鬼扇了耳巴子不是?人家是厚道人,人家還說你好哩,你怎麽能把善人當惡人呢?
哼,塗中良從鼻子裏哼了聲又說,好人,好蛋,他還會說我是好人?是我從他那裏把你搶過來,還說我是好人,不挖了我家墳頭,不恨我一輩子,不?
聽到這話,雪梅更詫異了,屏住了呼吸,怎麽,你不是說子飛在城裏尋了人嗎,你要跟我好、你不說也是林子飛同意的嗎,今天怎麽又說從他手裏把我。
算了,算了,你們莫在師傅麵前賣打,我知道你們已經曉得了,戰士不準在駐地談戀愛,這是部隊的紀律,鬼敢跟他好。我是看他那個破家,我是看你長的。塗中良似乎知道自己的陰謀徹底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完全慌亂了。他自我感覺心裏有一顆終究會要爆炸的定時炸彈,想不到現在就要炸了。
啊,雪梅終於明白了,聰明的姑娘,兩眼瞪得像核桃子大了,繼而放聲地訴罵起來,一種被愚弄欺騙和恥辱衝擊著她的心房,使她頓時怒火萬丈,她撕碎了剛取回經過放大幀裝的合影相、接著又伸出五爪去撕那塗中良已經變成豬肝色的臉皮。雪梅像昏睡百年突然猛醒的怒獅。塗中良的臉色一會兒黑紫,一會兒慘白,小平頭左右晃動,躲閃,雙手向敵人投降似的上下阻護、招架,招架著他那張毫無人色的臉皮,遠看,像一隻被人弄翻的癩蛤蟆,亂抓亂繞,垂死掙紮。
愛情和婚姻是強權和陰謀可以得到的麽?!人之自尊自愛自主,人格的珍貴價值,難道是斷送在這樣一個肮髒的人手裏吆?決不!雪梅內心在呼喊著、在拚搏著,震撼著塗中良的靈魂。塗中良的醜惡行徑終於被自己的心虛泄露了,揭去麵紗,現出了卑鄙可恥的原形,雪梅從騙夢中醒來。
又一個黎明,塔裏山村渡口飛出一葉快舟,舟上又乘著兩個人——林子飛和雪梅,經過幾天寒風吹過,雪下起來,這已是三九嚴寒的時刻。並不死心的塗中良和那當主任的父親也趕到了渡口邊,他們命令艄公調轉船頭,艄公把雙槳向前搖得更快。
飛雪溶進了塔裏山湖,湖中的山壁上綻開了朵朵梅花,啊,在這嚴寒的時刻,人們看到了雪梅。
(寫於一九八三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