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夜已很深了,我失眠了。

真作難哪!村裏一些人為我該不該和民兵排長李長亮搞對象之事,說長論短,不亦樂乎。

說該的,對於李長亮的長處,論不出個方圓,隻是一個勁地誇他,不錯,不錯。說不該的,也論不出個理由,隻是橫搖頭,豎皺鼻的。

我!一個剛從學校畢業不久的姑娘,遇上這樣一件終身大事,可總得有個態度吧,你看,這怎麽不叫人作難呐。

李長亮,這人初中畢業,不大好吭聲,個頭不高不低,方臉,有紅有白,雙眼皮下一雙黑黑的眼睛,頭發黑得發烏。唉,這能說明什麽呢?太無實在意義。不過,大家七嘴八舌的爭論,倒還是說出了幾件事來,可供分析。

頭一件事,是隊長介紹的。那是前年春天,春旱嚴重,隊裏三百畝小麥,該澆灌春水了,在這節骨眼上,抽水機壞了一時弄不上錢修理。長亮這娃比我還著急哩!一會跑朋友家,一會串親戚,四處為隊裏生法借錢。可真不湊巧,全都撲了空。最後,他打主意賣自家的羊子。起初,他爹說死說活都不讓賣,長亮這娃真有心竅,問他爹說:爹,您得住大處想呀,這叫做啥羊保苗以一換百,隻要咱一帶頭。幾句話把他爹給說活了,羊賣了,不幾天工夫,地澆上了水,這一年小麥大豐收,隊裏老老少少,誰不誇他有心計,是個好小夥呀。

這事兒怎麽說呢?和搞對象扯在一起,有啥關係?我說不上來。

再說第二件事吧?這事是村頭王大娘說出來的。

春季的一天,我趕著自家的羊路過長亮家菜地邊,誰知這挨刀的羊羔鑽進地裏吃菜葉,當時,我隻顧手裏納鞋底,沒注意往四處瞧突然大娘,羊羔吃俺家裏菜啦。這聲音倒是不大,我卻嚇了一跳,定神一看是長亮,便沒好氣地回答說,誰讓你家菜地在路旁?喊得心都蹦上喉嚨眼!長亮見我生起倒氣來,不但沒發火,還陪起了不是,真是天下少有這種顛倒事,事後,有人說他是軟泥巴捏的。他反駁道,就是翻臉鬥一陣子,菜也不會立即就長好的。

這事兒又怎麽說呢?唉!這人不據理力爭,讓人家倒打一耙,真是太老實,非怪說他是軟骨頭。我翻了個身,朦朧中又想起第三件事來了。

這件事說來簡單,那是我高中沒畢業的事。起初,聽有人說咱大隊有一個氣象站,站長是李博士。後來一打聽便知道是他在自家屋頂上辦起了簡易觀測氣象儀。見天天上上下下跑三四趟,經常向大隊提供天氣情況,社員們還說他報的氣象還靈哩!這事傳得村裏人人皆知,不知誰,送他一個站長、博士的大綽號。有一天,我也偷偷爬上他家房頂看了看,嘿!他的儀器,還果然狗頭上安上羊角兒——還有些相似哩。

這件事不錯,但憑別人說的這幾件小小的事情,就答應和他,太便宜,不過人們還談論到他尊老愛幼,助人為樂,還有,漸漸地,我進入了夢鄉。

一陣驚雷,把我從睡夢中驚醒。啊,三點一刻,該我去大隊麥場護麥了。天這麽黑,雨打在臉上很有點痛哩。這鬼天氣真是壞極了。我喊起另幾個姑娘,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麥場走去,進場了,忽然聽到草垛上悉悉的聲響,幾個姑娘悄聲地議論著怕是別人乘機偷麥了,也許是第一次半夜遇上這種事,都一時失去了主張甚至膽怯。我驚恐地大叫了一身誰在垛上偷麥。隻聽見那麥跺上有人答話,聲音格外入耳。誰敢動了一顆,老孫我正在此等候捉拿。

真不巧,是長亮的聲音,這個平時不大好吭聲的人,偏在這時多話了,把幾個姑娘牙都要笑落,我又氣又高興。心想,這樣大的雨,還上垛頂上守著,真是傻兒瓜幾的,屋子裏就不讓你去坐?隻因為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再喊出口。站在我身邊鳳菊這死妮子,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便問開了,亮排長,幹嘛一個人上垛頂,還有人呢?隻聽他立即老實認真地回答說,都在棚裏哩,天下雨,我觀測這雨至少下兩天,擔心這麥垛還沒蓋嚴,老是睡不安,上來弄嚴實些。

一道閃電,倏地劃亮夜空,隻見他站在垛頂上,襯衣濕淋淋貼在身上,下巴滴著水,我看他樣子,心一酸,忍不住責怪道,你呀,真傻,為啥不多喊幾個人一起蓋垛呢?你就不怕淋病?瞧,俺英姐多麽疼你,愣哩,快回話呀?鳳菊又添了一句。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一個人能幹的活,何必讓更多的人叫雨淋著,病就病俺一個,這算傻?

我聽了他的回答,眼睛模糊了!不,是清亮了,天雖黑,雨雖密,李長亮樁樁事兒,像一條看不見的線牽動了我的心弦,使我猶豫不定的心事,一下子穩定了。此時,我感到他的言行雖平凡卻很不簡單,像這樣熱愛集體,又有能耐,有事業心的好小夥,不值得我愛?要不是身邊有幾個死妮子,我真恨不得上垛頂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