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伊卡洛斯的哀吟

那輛卡車駛出鱷魚街,一路顛簸,隆隆向前疾馳,卷起滾滾塵埃。車上載著阿裏、那個幸存的戰俘和一群荷槍實彈士兵。阿裏的靈魂攝像機隱在空中,一路跟拍而去。它像一隻不祥的烏鴉,追尋著命途多舛的阿裏。鱷魚街很快從地平線上消失。

阿裏他們約摸行駛了三個多鍾頭。一路上,士兵們的槍口一刻不離地對著他們。那個伊朗戰俘一聲不吭,隻用一雙深沉的黑眸子一個勁盯著阿裏看,目光滿含憂傷。阿裏抱著頭蹲在地上。他早就嚇破了膽,從上車到現在一直呆若木雞,睜著惶恐的大眼睛,瞅著道路兩旁唰唰向後飛竄的被炸毀的民居和荒涼的原野。他想喊卻喊不出,想哭又哭不出。他怕一出聲那槍就會走火,仿佛他的聲音能夠扣動扳機。那隻戳在他幹瘦的脊梁骨上的陰森森的槍口,散發出陣陣寒意,徑自滲進他骨頭裏去,教他冷得打戰。他不時怯怯地掃一眼旁邊那個戰俘。他看見醬紅的血正從他幹裂的土灰色唇上慢慢滲出來,凝成紅褐色的痂,如同粘上去的一塊鐵鏽。他的絡腮胡子像盛夏的灌木叢一樣茂密,遮住了兩頰和下巴。

卡車迤邐駛入荒無人煙的所在。彌望的是廣袤的沙丘。沙礫遍地,棱角鋒利的碎石“咯崩咯崩”地紮著輪胎。時而有碎石被輪胎軋得飛射出去。路麵蓋滿了沙石,像一條白晃晃的河流,從茫茫地平線的一頭向茫茫地平線的另一頭蜿蜒流去。當卡車繞過最後一座龐然的沙丘時,一座森嚴的兵營赫然閃現眼前。那是戰俘營,關押著上百名麵黃肌瘦的伊朗戰俘。

車經過外麵的重重關卡,緩緩駛進營地。剛一停,他們就被推下了車。太陽火球一樣懸在高空。阿裏乍立在陽光之下,一時被曬得暈眩不已。他凝神向四周望去,隻見一排排陳舊的水泥營房鱗次而立,全是鐵門鐵窗,門前由全副武裝的士兵把守。最末的一間屋前擱著幾隻泔水桶,那無疑是廚房了。目光跳過營房頂,可以看見後麵一棵枝葉參天的猴麵包樹。枝葉茂密,向高空和四周蓬勃地延伸。樹冠像一隻巨大的華蓋,投下溫柔怡人的蔭涼。前方不遠處是一座哨樓,兩名身著土黃色軍裝的士兵在上麵站崗。腳下一架重機槍伸著又粗又長的鐵脖子,黑洞洞的槍口虎視眈眈地瞅著地麵。營地四周圍著密密匝匝的鐵絲網,上麵纏滿了黑壓壓的尖利的鐵蒺藜。營地院中停著四五輛裝甲車,渾身披滿了沙塵,灰頭灰腦,無人擦拭。入口處設了三道關卡,壘起了齊腰高的厚實的沙袋,可以上下活動的鐵柵欄將路攔腰截斷。

阿裏被一個臉上沒有眉毛的士兵帶向一座空寂的營房。他眼梢瞥見那個俘虜被兩個執槍的士兵押著,朝營房的東北角走去。阿裏進入黑咕隆咚的營房,呆了好一會,他的眼睛才適應裏麵的黑暗。身後那個無眉的士兵命令他脫掉鞋和衣服。他嚇得抖抖索索,赤身**站在黑暗的營房裏。沙土地麵陰濕而冰涼,一股涼氣從腳心直透眉心,冷得他雙腳一陣酥麻。他渾身一抽,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冷戰。無眉士兵冷不丁地舉起身後的水管,冰冷的水柱猛地朝他身上衝來。阿裏一個激靈,滾到了地上,拚命地捂住臉。小便渾然不覺地遺了出來,淌在地上,暈成鵝黃的一片。無眉士兵毫不心慈手軟地朝他舉著水龍頭,一臉叵測的獰笑。

等阿裏從黑暗的營房出來時,已脫去以前那張寒苦的舊皮,儼然變作了另外一個人。他換上了一件簇新的土黃色軍裝,又長又大,整個人像是已然被衣服吞沒了。袖子長得挨到了膝蓋,軟塌塌地拖下來,走起路來前後左右亂搖亂擺,就像兩條風幹已久的蟒蛇皮,在半空中無精打采地打擺兒。褲管高高卷起,翻上來的褲角也很有默契地夠到了膝蓋。鞋子穿著像輪船一樣大,拖遝地靸在地上,走起來風箱一樣呼哧呼哧直響。無眉士兵站在他身後,似乎在打量一個初來乍到的馬戲團小醜,他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嘎嘎的,異常粗厲,宛如鈍刀刮鍋底。

正當他以新兵的身份重新打量眼前這個陌生的世界時,無眉士兵將一把美產MI30卡賓槍堵氣似的塞到他手裏,順便扔給他兩發子彈。他好不容易從長得沒有盡頭的袖子裏伸出手來,戰戰兢兢接了槍和子彈。他用指肚撫摩著銅黃色的尖尖的子彈頭,像在安撫它暴戾的脾氣。雖然僅有八歲,但他心裏清楚得很,子彈是硬的,人的心髒是軟的,硬的子彈可以軟而易舉穿透人柔軟的心髒。想到這兒,他握槍的手不禁一陣戰栗,臆想著那兩顆子彈已從他手中飛出,將兩個與他前世無怨今世無仇的人送上了黃泉路。他繼而又被莫名的負罪感所纏繞,樹藤一樣纏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惴惴不安地將子彈塞進了軍裝兜裏,就像將瘟疫鎖回潘多拉盒子裏一樣小心翼翼、心驚膽戰。他異常困惑,他們究竟想讓他幹什麽。

無眉士兵隨即將他帶到那棵猴麵包樹底下。剛才他隻是遙遙望見了它那高聳著的繁茂的樹冠,現在他得以挨近它,細細打量它那龐大的身軀,那向無垠天空竭力爬伸著的遒勁枝條。不,那不是打量,而是瞻仰,是膜拜。它高大的軀幹散發出攝人心魄的神聖氣息,似要將他吸離地麵。他怔怔地佇立在樹下,凝神斂氣,像一個領聖餐的孩子,戰戰兢兢地匍伏在聖壇腳下。一隻蟬悠閑地蹲在樹幹上,起勁地聒噪著,將幹燥的空氣震出一個窟窿來。鳥影乍去驟來,相與飛還,輕風拂過,不時從樹巔抖落幾聲簇新的啼鳴,仿佛從砌著高牆的花園裏飄出來的陣陣襲人的暗香。這棵橫空出世的猴麵包樹,其一枝一葉都被阿裏的靈魂攝像機永久地定格在他的腦海,並在那裏以影像的形式繼續延伸它繁茂的枝葉,如同一幅噴水後墨跡不斷暈開來的水墨畫。

樹下腫瘤似的吊著一隻巨大的鐵籠子,裏麵關著一個人。那情景不禁讓人想起現在的行為藝術家。阿裏定睛細看,籠中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與他一同被虜來的俘虜。隻見他盤腿而坐,似在閉目養神。他的神態極為安詳,如同一座曆經無數風雨剝蝕的古鍾。他雙目微合,眼眶深陷,像兩口淺淺的枯井,遠遠望去如同瞽者。他泰然自若地坐著。那兩口枯井似將一切盡收眼底,洞明世事。那一副居高俯視的孤傲姿態,儼然勘破塵世的聖賢。鐵籠上挽著一條繩子,一頭拴著一隻鏽跡斑斑的鐵桶,另一頭固定在地麵的木樁上。那是用來往上送食物的,是一架構造簡易的送菜升降機。

無眉士兵將目光往上麵一掃,凜然說道,以後他就是你的犯人,由你來看管,他的吃喝拉撒全由你負責。萬一有什麽異常,你知道應該拿什麽來對付他。要是跑了,小心挨槍子兒。他的話一麵是在命令阿裏,一麵是在威懾囚犯。阿裏愣愣地站在樹下,像盯著一件達利式的抽像的現代派藝術品似的,盯著籠子細瞧,猜想著呆在懸空的籠子裏的感覺。這法子是誰想出的,多麽有意思,多麽有創意啊。他默默地想,有些歎為觀止。有那麽一瞬間,他隻願呆在籠中的那人是自己。他由衷地欽佩起想出這法子的人來。

等阿裏回過神來時,無眉士兵早已悄然離去,無聲無息,如同突然從他身邊蒸發掉了似的,但他臉上的獰笑卻像一股刺鼻的藥味,仍舊停留在那裏。阿裏依稀聽見,籠中那個俘虜口中喃喃地吐出幾縷遊絲一般微弱的聲音。他被那細線似的聲音牽引著,湊上前去,終於聽見了他輕軟宛約的阿拉伯語,但卻似懂非懂。那是一種他從未聽聞的句式和詞藻,由每一個極其尋常的字詞,構建成新穎獨特的句子,好像故意將日常熟語打成一團散沙,然後信手拈來,重新組合。遣詞造句隨心所欲,但又渾然天成。片刻的工夫,他便如墜雲裏霧裏,恍恍然不知身在何處,心裏驀地充滿了悲傷,不經意間已然淚流滿麵。在鱷魚街的時候,姐姐就教他識字,背《古蘭經》。在他懵懂的意識裏,這些奇形怪狀的阿拉伯文似乎一點用也不頂,不頂吃也不頂喝。現在,他隱約明白了它們的用處。他蹲下身子,撿起一根枯枝,試圖將他聽到的句子寫在沙地上:

麵包有毒,空氣惡濁:

傷口,很難愈合!

被賣到埃及的約瑟,

誰的鄉思能比他更多。

頭頂天空的貝都因人,

身在馬背閉著眼睛,

編撰著自由的壯士歌

懷想仿佛親曆過的傳說。

隻是多少有點兒靈感:

有人把箭袋丟在了沙灘,

還有人用什麽把馬交換,

這一下,事件的迷霧才開始消散。

可如果唱一首真的歌,

鼓足胸口,那麽

一切都會消失——剩下的

是曠野、星辰和歌者!

眼前這個俘虜自稱伊卡洛斯,是個伊朗詩人。他被囚在空中,居高臨下,搖搖欲墜,像一隻飲風啜露的清苦的蟬,嘴裏斷斷續續哀吟著莫名其妙的詩句。生命的脆弱,人性的惡毒,殺戳的荒謬,爭鬥的徒然。他那飽蘸著無限滄桑的哀吟,比花崗岩還要堅硬,比洪鍾還要雄渾,鏗鏗然撞擊著幹裂而沉寂的空氣。阿裏的目光如同兩把透明的毛刷,一遍又一遍刷拂著地上的文字,仿佛要抹去蒙在上麵的層層塵埃,讓文字更加清晰可辨。

伊卡洛斯俯瞰著蹲在地上的阿裏,咧開結滿血痂的嘴唇,在蓋滿塵灰的憔悴的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他的微笑像明媚的春光,乍泄而出,映照在阿裏臉上。阿裏也昂起頭朝他傻笑著,嘴咧得很大,如一片肥大的葦葉。他拿起身旁一隻裝滿清水的汽油桶,放在布滿紅色鐵鏽的托盤上。沒有涮淨的汽油桶散發出濃烈的嗆人的汽油味。他雙手攥緊繩索,一點一點拉上去。伊卡洛斯接了,感激得淚流滿麵,無聲而泣。他仰起脖子,咕嘟咕嘟暢快淋漓地飲了一氣。那往自己喉嚨裏拚命灌水的模樣,像要一口氣把這輩子該喝的水全都喝完似的。

伊卡洛斯足足喝光了半桶水,肚子脹得圓鼓鼓的,才將汽油桶放了下來。他濃黑的眉毛下,那兩口黯淡的枯井頓時像久旱逢甘露,煥發出熠熠的神彩。笑容綻放在他慘白的臉上,如一片彩霞塗抹在清晨凍得瑟瑟發抖的石頭上。他微笑著從空中俯視著阿裏,阿裏傻笑著從地下仰望著他。他的目光渾濁而睿智,阿裏的目光清澈而懵懂。阿裏一臉的困惑,像是在發問,您剛才念叨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小兵娃子,這東西叫詩,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它微言大義,濃縮著世間的真善美與假惡醜,影射著世界的真相,透露出未知的神性。我是伊朗詩人伊卡洛斯,因寫詩而享譽全國,受民眾愛戴。也因寫諷刺詩而獲罪,被政府放逐。(他說伊朗這個詞時,用的是純正的波斯語,繼而又很快地轉換成阿拉伯語。)他們說我誹謗宗教,惡意攻訐政府,教唆民眾走入歧途,大傷風化。嗬嗬——(他笑時,滿臉浮現出不可一世的嘲諷與不屑。)全是一派胡言。我知道,人民愛戴我,我也深深愛著他們。我的詩句到處傳唱,令政府當局恐懼不已,寢食難安,所以要千方百計除掉我。就在我逃到兩伊邊境上時,被巡邏的伊拉克士兵逮了個正著。祖國不要我,外國又抓我。嗬嗬,哪裏才算是我的歸宿呢?嗨,小兵娃子,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樹枝。阿裏誠惶誠恐地說。

不,那不是樹枝。兵娃子,那是一枝被春天丟棄的畫筆。它現在幹枯了。它在幹枯之前,畫綠了春天,畫綠了夏天。它還是一把刻刀,雕刻著時光,雕刻著思想。你用這把刻刀在幹什麽?

哦,在地上寫字。阿裏猶猶豫豫地說。

不對,你不是在寫字。你是在大地的心髒上雕刻。兵娃子,你知道自己雕刻的是什麽?

哦,就是您剛才念的……詩。阿裏仍舊猶豫地說。

不對。兵娃子,你雕刻的不是詩,而是一首挽歌。那是給你罹難的同胞,給你被戰火撕裂的童年,給一切在塵世的刀俎間掙紮的人的挽歌。我們不是人,我們是一群朝生暮死的蜉蝣;我們不是在生活,我們隻是寄宿在人間,像一群卑微的寄宿生物。也許明天,我們就要丟下軀殼,搬離人間。

阿裏聽完,在心裏默然念叨,回味,半晌無語,隻覺在他少年稚嫩的心壤上忽地跌下了一塊千金重的磐石。他心上登時茫然無物,如墮鴻蒙,周遭遍布混沌,天地一片玄黃,三魂四魄淒淒惶惶,****悠悠。此時的阿裏,本來心心念念一刻不離地想著姐姐。他下落不明,正不知她該如何擔心呢。怕就怕他們從此天涯永隔,永難再見,茫茫人世隻剩他一人,自此孤苦伶仃。這些天以來,他心中貯滿了濃烈的淒惶。現今又被這悲觀厭世的讖語一撩撥,登時隻覺心口一陣撕裂的劇疼,五內俱摧,哇的一聲號啕出來,豆大的淚珠吧嗒吧嗒地掉落。

兵娃子,從你眼裏淌出的,不是脆弱,也不是哀傷,而是濕漉漉的堅強,就像剛從海底采上來的珍珠一樣。別將你無價的珍珠隨意拋灑在這片荒漠裏,拋灑在麻木的、冷酷的、暴戾的、血腥的、**邪的塵世裏。要知道,它根本不配承受你眼淚的潤澤。

此時,阿裏的靈魂攝像機向後倒退了幾秒。他掉落在地上已經蒸發的淚滴重新凝聚。陽光下,它們閃著熠熠的光輝,像一串白珠子,它們升騰而起,重新回到他的雙眸中。他臉上的憂傷已被一雙無形的手抹去。他止住了哽咽,安靜了下來,潮紅的臉頰上一團稚氣。

你能教我寫詩嗎?他很不好意思地問道,顯得很矜持。

那你先把我剛才打的比方串起來,說一遍給我聽。

阿裏愣了愣,喃喃道,我手中的枯枝是一把刻刀,在大地的心髒上雕刻,那是給一切在刀俎間掙紮的人雕刻的挽歌。我們像一群寄宿生物,寄宿在這人間。也許明天,我們就要丟下軀殼,搬離人間。

好個兵娃子。你看,還用我教嗎?

阿裏——這個在伊卡洛斯眼中稚氣未脫的兵娃子——頓時羞紅了臉,笑了笑,似乎在一瞬間頓悟了什麽。

這時,從離猴麵包樹最近的一間房子裏,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那房子鐵門鐵窗,森嚴可怖。

原來那就是刑訊室。伊卡洛斯哀歎了一聲。他的臉很痛苦地猛然抽搐了一下,隨即將頭絕望地倚靠在鐵欄杆上,似乎隨時準備著閉目長眠。

你聽那慘叫,就像饑餓的黑蝙蝠滿空飛舞。我的耳朵是空****的洞穴,任它們亂紛紛湧入,又亂紛紛湧出。那殘破的鍾聲撞破黃昏疲憊的臉。黑眼睛裏吐出絲絨狀的夜色。死者的倒影在天空麇集,如片片絕望的黑帆,向西天的死海競發,飄逝在碧空。我將目光投向長空,如兩根銀色的繩索,拴住流浪的雲和悲號的風。你聽那聲聲慘叫,在我心壤上召喚出遍地荊棘。

伊卡洛斯癱坐在鐵籠裏,腦袋絕望地歪在一邊,嘴裏喃喃地哀吟著。突然,他將腦袋蹭在鏽跡斑斑的鐵籠上,一上一下地摩擦,一臉神經質的木然。俄頃,殷紅的血從磨破的頭皮裏滲出來,順著鐵欄流下,染紅了他的臉頰和下巴。他深深沉醉在這種肉體的自虐所帶來的快感中。

阿裏不懂他的自虐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意義,但卻朦朧地感覺到他身上流動著靠自虐製造出的快感。那是一種與痛苦截然相反的精神氣味,彌漫在他的眼神中,散布在周遭的空氣裏,努力地昭示出他的愉悅和亢奮。這種精神氣味極具腐蝕性,像流感一樣蔓延開來。猴麵包樹很快受到它的侵襲,灰蒙蒙的樹葉如同死去的蝴蝶,在空中亂舞著蕭蕭飄落,鋪了一地,宛似一地昏慘慘的憂傷的瘡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