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姨

電影繼續上演。黑暗中,喜軍的目光四處掃射,他在搜尋月亮公主的身影。現在我需要你。他不知不覺對著前麵一個男生黑通通的後腦勺,一本正經地喃喃道。隻見那人回頭冷冷地瞅了他一眼,目光中帶著極度的疑惑與鄙夷,像在鄙視一個演砸了節目的馬戲團小醜。喜軍一時陷入極度的自卑與惶恐之中,不禁滿臉羞慚地低垂了腦袋。

月亮公主在哪裏?他暗問自己。我真是蠢得可以,憑空創造出一個傾國傾城的尤物,幻想著她對自己癡戀不已,然後借助她讓我揚眉吐氣,給予自己活下去的勇氣,驅除我的自卑感,讓別人羨慕和忌妒。更重要的是,在我構造的虛幻世界裏,她徹底滿足了我歇斯底裏的性欲。她像侍奉神靈一樣侍奉著我的**。她成就了我,讓我成為精神上虛妄的王者,高高在上,雄糾糾氣昂昂,如同希臘神話裏的赫拉克勒斯一樣勇往直前。

銀屏中出現了一隻巨大的洗衣盆。喜軍腦中登時閃現出“器皿”這個詞。他痛苦於這種造作的虛擬之物,他在竭力找尋現實中能承載他性欲的實實在在的器皿。這樣想時,腦中不覺衍生出一連串與活生生的現實交相呼應的光怪陸離的意象。他踽踽獨行在一條色彩斑斕的意象的長廊裏。長廊長得沒有盡頭,一直向遙遠的未來蜿蜒延伸去。它被時間的火車頭牽引著,無限地拉長了。它是時間與空間**後的畸形產物。陳列在這長廊裏的畫麵,鮮活而露骨,呈現著一個中年婦人略顯臃腫的**,但不是呼之欲出,而是將他往裏麵生拉硬拽。喜軍躲之不及,被生生拽了進去,撲在那婦人**裸軟綿綿的肉身上。

柳姨年老色衰的胴體,在喜軍看來,就像秋後的一棵暗褐色梧桐。大約是一年前某個周末午後。日影吝嗇地藏在牆角,店裏熱得實在呆不住,外麵又找不到可乘的蔭涼。

喜軍走到柳姨門前,伸手一推,門虛掩著,吱的一聲響了。

幹什麽?她瞥了他一眼,手中正挑著毛衣,兩隻又尖又細的鐵簽子在空中武鬥似的滑稽地跳來跳去。身旁放著一堆紅如熾焰的紅線團,乍看上去,像是動物血淋淋的內髒。

借一下你的洗衣盆。

大熱天洗衣服嗎?真是半夜裏和麵——瞎鼓搗。

日頭正毒,洗了容易幹!

牆角立著的不是?自己取吧。

喜軍感激地嗯了一聲。

仔細著用啊,弄壞了小心我剝你的皮哩!她說著,抬頭朝他做了個唬人的鬼臉,格格地笑了。她繼續埋首挑她的毛衣,那堆動物內髒接連不斷地吐出縷縷猩紅的毛線。喜軍知道,她是刀子嘴,專愛唬弄人,心裏覺得暖暖的。

喜軍提了洗衣盆轉身就走。他剛才說話時,目光始終躲閃著,不敢在柳姨身上久停,好像看她一眼就會立馬變成鹽柱。他嗅見她身上散發出一股濃烈的罌粟的氣味。這氣味令他呼吸急促,血脈賁張,**硬挺,神魂顛倒。這氣味令他發狂,他直想餓狼一樣撲在她身上,咬住她香噴噴的粉白的肉。抑或被她緊緊裹在身下,沉溺在她無限的柔情蜜意裏。這個邪**的妄想,讓他在柳姨麵前始終心懷鬼胎,不敢正視。

他伸手抓起洗衣盆,逃似的走了。折回店裏,喜軍將門緊緊關上,倒了半盆涼水,在桌上提前放好香皂和毛巾,三兩下扒光了衣服,坐進盆子裏,手掌不停地往身上嘩嘩掬潑著水。盆子像是為他量身訂做,剛好能容下他。水的比熱很大,轉瞬就吸去了他身上的溽暑和汗漬。冰涼的盆沿擠壓著他的脊背,他感覺如同靠在一塊涼絲絲的礁石上,任海浪輕柔地拍打他。他閉上眼睛,幻想自己在河中漂流,幻想自己就是繈褓中的摩西,在泥羅河裏漂流而下。也許也會有個多情的女人驀地出現,驚詫地撥開蘆葦叢,將他打撈上岸。他在慵懶而燠熱的午後,漂流在一條虛構的河流上,悠然自得。沒有比這更美妙更愜意的事了,他想。他低頭本能地瞅了瞅自己的下身。它黑黑地縮成一個疙瘩,蔫不拉嘰地,被水泡得又小又醜,像一隻淹死的麻雀,羽毛狼犺。**在水中散成扇形,如同水生植物的根須。有哪個女人會喜歡上它呢?他不禁沮喪地想。他拿手使勁揉搓著,想要洗掉它難看的黑色,讓它變得俊俏,讓它煥發出勃勃生機。

日影傾斜,店內的光線逐漸黯淡了下去。直到喜軍從幻夢中驚醒過來,也沒有遇見哪個女人將他打撈上岸。他有些莫名的失落,眨巴了幾下惺忪的眼睛,又迷上眼盹著了,重新陷入夢幻之中。就在他再次沉浸在虛構的河流中時,依稀聽見哪裏傳來窸窸窣窣聲。也許有人正用手撥開蘆葦朝他趟過來。那細瑣的響聲隻持續了數秒鍾便嘎然而止。他於是徹底放棄了希望。他很快給渾身塗上香皂,搓下一棒又一棒黑油油的汙垢,掬水衝淨,拿毛巾揩幹。他像剛剛誕下的小牛娃一樣,渾身上下煥然一新。他三兩下穿上衣服,摔了摔濕漉漉的頭發,似乎要將剛才腦中殘留的幻影摔出來。

當他打開門,準備往院子裏潑剩水時,不禁咦地吃了一驚。

青天白日的,關了門來洗衣服,宴席上擺狗肉——倒是少見!

原來是柳姨,正巡海夜叉一般,峭楞楞矗立在門前。一臉窺探者才有的喬張喬致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已站在門外窺探了好長時間了。隻見她搶上前去,也不管喜軍有無退路,隻逼得他身子鐵板魷魚似的緊緊貼在發燙的門板上。

柳姨剛剛盥洗過臉,新塗的脂粉,一臉的芳菲脂粉,香氣濃烈得快將喜軍熏暈過去。他瞥眼瞧見她粉嫩嫩的白頸和微微露出的一點酥胸,隻覺一塊千斤重的漢白玉朝他壓將過來。

他早就臊紅了臉,窘迫地望著她。忽覺睾丸被什麽東西緊緊箝住了,一陣隔了好久才知覺的劇痛襲來。他疼得呲牙咧嘴,像是故意做給她看,好讓她手下留情似的。他隻覺身子忽地拔高了兩丈,輕飄飄地像是脫離了地心引力。他疼得冷汗都從鼻翼兩側滲了出來,但內心深處隱隱有個聲音在喊:再狠些,寧願疼死了。

瞧你作張作致的樣兒,我又沒使多大的勁,少給老娘裝蒜!哎喲喲!這麽快就濕了。了不得,倒弄髒了你柳姨的手。我呀,可就是大熱天捧個爛西瓜——丟又舍不得!

她說時,從口裏衝出的暖暖的氣流直往他嘴裏灌。他隻覺香甜怡人。兩人僵持了老半天,她才放開手。她將手湊到他嘴邊,揚了揚,調戲道,瞧你幹得好事!意思教他自己聞聞。喜軍羞慚到極點,整個臉紫脹如豬肝子,一聲也不敢言喘,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咋了?呆子看煙火,猴兒吃芥末——傻了眼了?晚上吃了飯過來,我有幾句私心話說給你聽,還有幾樣好東西給你看。咱們討債的尋欠債的上門——不見不散!說罷她做了個****娃慣有的曖昧鬼臉,順手在他臉上擰了一下,便扭身走了。

喜軍老半天才回過神來。用手摸了摸下麵,果然濕了好大一片,隔了單薄的夏褲滲了出來。那東西硬得像搗藥的鐵杵。他一時羞慚不已,但忽又興頭起來,原來還真有人喜歡它啊!隻是這個年紀和他母親差不多的婦人,終讓他隱隱地生出某種排斥感和厭惡感。一想到之前那個念頭——被她緊緊地裹入身下——即將變為現實時,他的胃突然難受起來,猛地抽搐了一下,產生了輕微的**,泛起一種作嘔感。

喜軍神思恍惚。一會兒性急得心裏如被猴抓,一會兒又莫名地踟躕退縮起來,一會兒又清醒過來,暗笑自己的癡傻。他這樣妄想時,便事事都無精打采,難以上心。晚飯隻好草草了事,隨意下了一碗午間吃剩的麵條,菜也懶得往裏放,白水煮麵就著一小碟醃白菜,馬馬虎虎吃了起來。但卻並不覺得難以下咽,似乎心裏裝著一罐蜜,總覺甜絲絲的。飯後,他丟魂少魄地站在窗前,巴巴地等天色黑將下來。

當他躡手躡腳推門出去,正向院內探頭探腦時,對麵那排店的窗戶裏又一次射出兩道寒光來。他內心的鬼胎像被一下子看穿了似的,不禁向後退了幾步,縮回店裏。他知道那是從新景鄉下來的寄宿生劉曉光。打喜軍第一眼見他,便莫名地不喜歡他,總覺那人生得獐頭鼠目,很討人嫌的樣子。而劉曉光見了他,也常常不理不睬,仿佛不屑與他打招呼。同是從鄉下考進城來的,但他卻比喜軍吃穿用度還要寒酸。怕是因為大家都是鄉下窮學生,彼此相輕,見不慣喜軍比他稍加優渥,心裏便有些莫名的忌恨,日子一長便積下了怨氣。他倆住在同一個院子裏,又在學校念同一年級,抬頭不見低頭見。起初喜軍還主動打招呼,但見他態度冷冷的,頗帶著些窮酸書生才有的傲慢,鼻子裏出氣,正眼也不看他一眼,以後便不再搭訕他。此後,平素裏他們彼此相見時,總是冷著臉不言語,倒不似今世的同窗,而如前世的仇讎一般。要在平時,喜軍自然我行我素,“赤條條來去無掛礙”,可這會生怕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頓覺失了底氣,矮了半截,羞赧不已,少不得將往日暗鬥的心氣兒壓了下去,怯怯地縮起來。

喜軍鑽進了店裏。等他再次探出頭來時,天已擦黑。柳姨房中哐當響了一聲,故意將板凳重重地往地上一摜,磕出響聲。那是在向他打暗號呢,他暗自想。他的心忽地提懸了,隻怕別人洞察了出來。

他順著簷下的水泥台階一路摸到柳姨房中。她早已聽到腳步聲,將門款款地虛掩著。喜軍剛蹭到門前,就被她伸手一把拉了進去,隨即利索地關了門,上了栓。柳姨新鋪了一床單子,洗得發白,似是撒了一床的碘鹽。

我這叫癱子請客——坐等。濕了那麽一大片,也不換件新的。她伸手指了指他的褲子。

沒事的,幹了就看不見了。晚上叫我來有事?

你這娃,真是比幹丞相——沒心。我問你,親過嘴沒有?

哦,沒有。

那你想不想在你柳姨這兒試試看,傻小子。

喜軍被她幾句話撩拔得怦然心動。於是將嘴湊上去,朝她嘴上怯怯地親了一下。她嘴唇很厚,周圍生了許多寒毛,讓他覺得很難受。這是他第一次跟女人親嘴,對方卻是個年紀與他母親相當的婦人。他真真切切地親了她,但並沒感覺到什麽美妙之處。老實說,她嘴邊叢生的寒毛讓他生癢,她的厚嘴唇又幹又澀,親上去幾乎毫無快感。這與他從電視中看到的充滿柔情蜜情的親吻相比,簡直是一落千丈。他於是大失所望,但下麵還是不由自主地硬挺起來——他仍覺得很興奮。

能再試一次麽?他很不甘心,於是懇求道。

嗯,由你試。他又親了她一次,這次略微用了些力,持續時間也長。但她嘴唇太厚,寒毛太密,仍舊癢得他難受。喜軍的失望更甚了。

看見喜軍失望的表情,柳姨鼓勵道,你再試。

於是他又親了她一下。他用嘴緊緊貼住她厚厚的唇,直到過了好久好久,柳姨終於忍不住推開他。你真是打鐵不看火色——傻幹!定定兒站著別動,讓我來。

喜軍木楞楞地站著,羞得滿臉通紅。隻見她張開猩紅的嘴,軟軟地咬著他的唇,又濕又暖,接著用柔韌有力的舌頭撬開他緊閉的門牙,舔著他的舌頭,像兩條**的蛞蝓。既而又將他的舌深深吸進嘴裏,溫柔地嚼著。喜軍終於覺出接吻帶來的暢美無比的快感了。

上去躺下。她眼角一挑,用眉梢指了指新鋪的床。

天色斷黑。屋裏沒有開燈。黑暗中隻聽見一高一低粗重的呼吸聲。兩人完事後,疲憊的身體慵懶地躺成一個鈍角,像兩根拆下來的扇骨。他們躺在黑暗中,暫時與這個世界相隔絕,吃飽喝足做完愛,聽著對方粗重的呼吸聲,默默地熬過漫漫長夜。

片刻後,這兩根扇骨在黑暗中又重新合攏了。喜軍一手攥住柳姨的左乳,緊貼在自己臉上揉搓起來。**被擠壓得變了形,裏麵硬硬的,疙裏疙瘩,像柿子的核。他用力揉搓著,似要將那硬硬的塊狀物揉成稀泥才罷休。喜軍突然想起柳姨的丈夫來。想起他時,喜軍便陷入畏懼和負罪感中。

一日,喜軍信步從新潮音像店門前踱過。店麵座落在南街最繁華熱鬧的地段。在敞開的玻璃門上、與隔壁店鋪相挨的牆壁上,各式各樣的海報貼得滿滿當當。驚悚電影《第三隻眼》的宣傳海報最為醒目,赫然撲進街道上行人的視野。幽暗的森林,慘淡的月色,空中一大一小懸著兩個月亮,詭譎的氛圍,一個滿臉愁容的小男孩。一隻慘綠色的眼睛占據了整個畫麵,將這一片昏慘慘的魍魎世界悉數囊括其中,裏麵的一切景像,都像是這眼中的倒影一般。喜軍的目光掠過一張張海報上的明星。一隻矩形的黑色音箱黑狗一樣蹲在門口,音量開得很大。近來樂壇上興起一股古典風,從那隻黑狗嘴裏吐出來的,正是風靡一時的《白門柳》:

眼角眉梢的落寞掃盡六朝繁華,

潮水帶不走石頭城外滿地落花,

兩鬢染就滿鏡寒霜,

琵琶聲聲嘶啞。

昨夜君去了伊人倚門望天涯,

清輝灑遍十二欄杆候他歸家。

狼煙卷繡房一卷丹青血染畫,

鐵蹄踏玉床一曲流水淚譜下,

十年金陵夢醒後翻看舊年華,

三春白門柳老去又唱**。

玉臂枯瘦揮一揮難拋一個華夏,

兵戈狼煙葬了金陵白發哭黑發,

雙頰凋殘半空蒼雲,

琴瑟弦弦淚下,

今夜君不歸獨上高樓恨天涯,

寒鴉叫遍圓月缺月我在簷下。

狼煙卷繡房一卷丹青用血畫,

鐵蹄踏玉床一曲流水淚譜下,

十年金陵夢醒後翻看舊年華,

三春白門柳老去又唱**。

隔壁緊挨著一家運動鞋店。兩家店鋪的中間用支架支起一幅黑人NBA明星的全身像。立體感很強,腳上蹬著一雙奪目的耐克籃球鞋。這是鞋店打的廣告,卻分明擺在了音像店門前的地盤上。

那個音像店老板便是柳姨的丈夫。隻知他姓程,全名卻想不起來。鞋店老板是個很有姿色的婦人,平日裏打扮得也妖豔,身材婀娜風流,她老公是個茶葉販子,一年中十停有九停在外麵跑。丈夫平時吃住都在鋪子裏,很少回家。柳姨自然猜得到丈夫整天賴在鋪子裏不回家的原由,隻是一味裝聾作啞,並不去撞破。退一步說,就算明火執仗地挑明了,撕破麵皮哭鬧一番,也隻是自討沒趣,瞎折騰罷了。畢竟,家裏的錢櫃鑰匙還由她掌管著,老夫老妻了,睜隻眼閉隻眼,過日子要緊。喜軍佇立在路邊,向鞋店裏望進去,瞬時便被女老板濃妝淡抹的姿容深深吸引。這就是地道的城裏女人吧,真時髦!他暗自囁嚅道。

窗外傳來夏蟲的啾啁,一聲一聲隔了好長,像散布在電線上的麻雀,稀稀落落,聽來很寂寥。喜軍騎在柳姨身上,一動不動,神情顯得很疲憊。那話兒奢棱跳腦地躺在她濕滑溫軟的**裏。柳姨的肉身柔軟粉白,略顯雍腫。他猶如騎在一塊巨大的圓潤的油脂上。他們長久地靜默著。它連綿不斷地吐出**津,似在那溫暖的巢窠裏絮絮叨叨做著獨白。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臉,卻能清晰感受到有股微弱的甜絲絲的氣流噴到他臉上。她似乎已與那潮濕的巢窠分離,僅靠了那股連綿不斷的氣流,他才感知到她的存在。

他依稀看見柳姨的臉在不斷變換,一會是鞋店女老板,一會是蕭湘,一會又是葛薇芸。她們全都躺在喜軍的**,而喜軍雄糾糾地盤踞其上,成為她們高高在上的主人。

葛薇芸是他的同鄉,卻貴為鄉長千金。葛薇芸赤條條地躺在他身下,亮出一身白肉,星眼朦朧,狎邪地隻笑不語。喜軍詫異起來,眼前怎會出現她的麵容?葛薇芸在學校如魚得水,整日與男生勾肩搭背,廝混在一起,儼然一朵開在山溝溝裏的交際花。鄉間所有的儇佻浮浪子弟,無不甘願當她的“麵首”。縱然沒幹什麽傷風敗俗的事,但行為舉止太過放浪,一點也不端淑,常常遭人側目。她仗著父親的勢焰,老師學生沒人敢為難她。她一身城裏人的妖豔打扮,加上一副伶牙俐齒,站在土裏土氣的鄉下學生堆裏,真真是鶴立雞群,出盡了風頭,占盡了無限風光。她與喜軍是近鄰,但對他這號隻知一味埋頭啃書本的寒門子弟,連看也懶得看一眼。直到中考結束,喜軍一舉成了全鄉的中考狀元,金榜題名,考進縣城高中,頓時成了鄉裏的頭麵人物。她這才擦亮了眼睛,轉移了注意力,屈尊俯就似的跟他套近乎。

就像古時候中舉了一樣。一時,全鄉人都將喜軍戲稱為“翰林、進士、狀元”,鬧哄哄地亂叫一氣。一見麵就恭喜個不停,極盡拍馬溜須之能事,嚇得喜軍輕易不敢出門。有人說他家上輩子積了老大的陰騭,才有這樣的好報落到子孫手裏。還有人請了陰陽專門看了喜軍家的祖墳,說是正好卡在龍眼上,“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象具備,“來龍、案砂、明堂、水口、立向”恰到好處,實在聚氣得很,全鄉的山川靈氣全被它吸了進去。鄉長也紆尊降貴親自登門,開門見山說明來意。他打算出高費讓女兒上縣城念高中,讓喜軍陪著結伴進城,以後在縣城念書也可彼此照應,順便帶攜她女兒也能好好學習,努力上進。喜軍一眼便知是受了他寶貝女兒的指使。臨走還送了一條紅塔山給喜軍父親。喜軍父親千恩萬謝,滿口答應。可不料後來劉喜軍竟不管不顧偷偷一個人進了城。這讓他父親氣了個半死,鄉長也覺丟了麵子。其父隻好將到手的好煙原封不動地退回,低聲下氣向鄉長賠禮道歉。然而,這樣一來,喜軍在薇芸心中的份量卻更重了。她越發對他感了興趣,敬重不已。兩人同級不同班,薇芸條件好,愁啥也不愁錢,在城裏住的是重金租來的高級公寓,簡直跟城裏的幹部子弟一個標準。然而,隻要一撞見喜軍,她卻明顯自覺矮了幾分,臉上訕訕的帶點羞慚。喜軍似乎也從她臉上瞧出了這點意思,於是越發不放她在眼裏了。

喜軍忽覺得肩膀硌得疼。黑地裏一摸褥子,像磚頭一樣,鼓鼓的很硬一塊。不禁揭開褥子,順手翻了出來。卻是一本書。

咦!柳姨**還藏著秘笈呐?

你真是閉著眼睛賣布——胡扯。這哪是什麽秘笈,隻不過是本翻爛了的《金瓶梅》。

黑暗中,猛地聽見這書名,喜軍不禁又**心頓起。他坐起來,又爬到柳姨身上,將暴怒的那話兒狠狠刺進了她牝處。但也隻是硬硬地擱在那裏,並不動彈。喜軍對此書早有耳聞,打識字起背地裏講它的人就不絕於耳。於是零零星星、瑣瑣碎碎聽了不少,全都牢記在心裏,但始終無緣得見原書。不想今日湊巧就找到了。黑暗中他睜著一雙驚喜的大眼睛。

好姨,借給我看兩天吧?

嗬,你個尕娃,毬毛還沒長全呢,就迷上了這檔子事,真是套馬杆子逮兔子——簡直瞎胡鬧。這書對於你,是喝涼水的拿筷子——沒有用。你一個正經念書的學生,不好好考你的大學,看這樣的雜書幹什麽?隻怕帶壞了你的心性。

聽說這書實在好看得緊呀, 你不是也看?

還不是我那口子拾掇來的。剛結婚那會兒樂此不疲,每晚照著做,倒也有意思。現在也隻是閑來無事,拿著隨便翻翻,解解悶罷了。倒把幾句歇後語囫圇吞棗地記了個熟。

半夜,一輪下弦月升了起來。月光斜斜地從窗戶送進來,清清幽幽的,顯得森然而淒冷。屋內亮堂起來。他們扇骨似的躺著,渾身赤條條,像兩條躺在沙灘上的氣喘籲籲的大白魚。氤氳的月光在屋內暈開,一個維度被悄然抽走,在三維空間內驀地辟出一塊二維空間,形成一片硬硬的瓦青色的方塊,邊緣鋒利得能割破人手,讓人不敢觸及。被月光映亮的器物擺設發出桀敖不馴的生命氣息,如一隻隻蓄滿了敵意的奇形怪狀的眼睛,青楞楞地盯著他們瞧。蟲鳴還沒有停歇,時斷時續,讓人想起黑白相間的琴鍵此起彼伏。冷氣從窗欞間侵入,皮膚微微塗了層寒意。柳姨將喜軍摟在懷裏,望著窗外的夜色,許是被月光勾起了往事的回憶,不覺疲憊地歎息了一聲。

那一天終於到來了。當我無法再勾起丈夫情欲的時候,便覺自己真的老了。我無法讓年輪倒轉,隻得將日子驢推磨似的安穩平順地推下去:洗衣,做飯,生兒育女,養豬喂雞。時間一長,我便覺像虧欠了丈夫什麽似的,內心隱隱感到不安。我在午夜的黑暗中望著丈夫側躺著的厚實的脊背,如同對著一座堅不可摧的古城牆興歎,內心升起一陣疲憊與無力感。我企圖給予他點什麽,甚至有種鼓勵他出軌尋歡的衝動。夜闌人靜,我在堅實的城牆腳下撫弄著自己褶皺四起的陳舊的身體,無奈的滄桑感皮屑一樣爬上了我的指肚,我內心不禁湧上一陣黯然的心酸。我感到身體正在一點一點石化,變得幹癟。官能已退化萎縮,青春的水分已被擠光榨幹,我再不是那渾身圓潤滾滑青春健美的機體了。連我自己也不屑撫摩這古跡似的荒蕪的肉體了。在那些沒有月亮的夜晚,我的心變得更沉更黯了。

而如今,肉體似乎在不倫的**中悄然煥發出生機,在深夜黑暗的床榻上重新閃耀起來,就像叢草不生的戈壁灘驀地變為一片水草豐美的沃野。也算一種緣吧,我邂逅了這少年,一刹那的欲念,讓我與他歇斯底裏地繾綣縱欲。悄然溜走的青春,借這少年鮮活的肉體似乎重又回到我身上。我一時隻覺渾身布滿了靈敏的荷爾蒙感應器,每個毛孔都在蠕動,都在咀嚼。他在我肉體上重新建起了一座被無情時光摧毀的感官的宮殿。我們就如同這宮殿裏**的舞者。

他白皙的身體在我身上擺來擺去,像一隻在波浪裏顛簸的小白帆。我借這不倫的**,暫時換回了一副青春鮮活的機體,再次品嚐到青春的滋味。

天快亮了,趁大家睡得正死,趕快穿了衣服回去吧,免得被人看見嚼舌頭,說**饞話。

隔了好久,喜軍才嗯了一聲,像從遙遠的宮殿裏傳來的疲憊的回聲。

這就是他的器皿了,實實在在承載著他性欲的器皿。屏幕上,辛達手底的洗衣盆逐漸淡出畫麵。喜軍的感官似乎發生了移覺,頓覺電影院裏的空氣,竟也充斥著一股怪怪的味道。周遭的空氣,也變得如同那個夜晚一樣涼浸浸的。器皿這兩個字,再次從喜軍腦海裏一閃而過,像照相機按下快門時驟然閃亮的鎂光燈。

萬小籟的手還在那地方擱著。“那地方”就是蕭湘的大腿。喜軍恨不得衝上去,將它砍掉,拿去喂狗。他隱隱看到蕭湘的臉上,滲出一團桃紅的潮暈。她一定是被幸福衝昏了頭了。喜軍緊緊地絞著雙手,快要把指頭擰斷。她的發辮末梢搭在座位靠背上。那隻白蝴蝶,在黑暗中不動聲色地顫了顫翅膀,像是要抖落那些不速之客造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