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讀《孟子》記1

我讀《孟子》的方法如同讀《老子》《論語》一樣,采取的是笨辦法,仍然是分四步走,即“讀、抄、看、記”。讀,就是讀原文,讀注釋,把文意搞懂。抄,就是抄寫一遍,加深記憶。看,就是閱讀一些專家學者的評點著作,以辨析其精華與糟粕。我先後讀了台灣國學大師南懷謹的《孟子旁通》,四川學者張根德、黃葵的《孟子今讀》,安徽文藝出版社關桐先生的《孟子十日談》等著作。記,則是寫讀書筆記,錄自己所悟。

“亂世出英雄”,亂世也出思想家。這是我讀《孟子》的看法。孟子生活在春秋戰國時代,這是中國曆史上“國家”最多,兼並戰爭最為殘酷的時期。正如馮友蘭在《中國哲學史新編》中描述的那樣,東周的開始也就是春秋時代的開始。春秋(公元前770年至公元前476年)及以後的戰國(公元前476年至公元前221年),是我國社會從奴隸製向封建製轉變的過渡時期,腐朽的奴隸社會開始全麵崩潰,新興的地主階級開始崛起。在這個社會大轉變時期,階級鬥爭十分激烈,各個階級和階層都要起來表明自己的態度,企圖用自己的世界觀改造社會,以符合自己的要求和願望。思想界因此異常活躍。原有的知識分子隊伍發生了激烈的分化。這個本來屬於西周奴隸主貴族階級的一部分,在這個社會大變動時期,失去了原有的地位和職守,無“田”可食,隻好逃亡、流浪,自謀生活。然而,他們最大的希望還是投靠統治者,在政治上得到發言權,爬上統治階級的地位。他們“上說下教”。“上說”,企圖得到統治者的信任,以推行他們的政治主張。“下教”可以招徠門徒,宣傳他們的政治主張,製造輿論。春秋時的孔子是這樣,戰國時的孟子也是如此。孟子早年“受業於子思之門人”(《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子思是孔子的孫子,就是說孟子的老師是孔子的孫子子思。中年時,他帶著弟子遊說齊、宋、滕、魏等國;晚年,則潛心著書,正如司馬遷《史記·孟子荀卿列傳》所說:“天下方務合縱連衡,以攻伐為賢,而孟軻乃述唐、堯、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於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這就是說孟子的思想與當時諸侯攻伐的行為不一致,得不到諸侯的重用,於是和他的學生萬章,為《詩經》、《尚書》作序,述說孔子的思想,撰寫了《孟子》七篇。

從以上孟子所處的時代背景的簡單回顧,我們可得到三個結論:一是“亂世”。從兩周算起,即公元1127年算起,當初是“八百諸侯”,兼並成為春秋時的一百多個大小諸侯國;到了孟子戰國時代,就是人們熟知的戰國“七雄”,包括齊、楚、燕、趙、韓、魏、秦七個大國。這麽多諸侯國,互相攻伐,相互兼並,直至秦始皇統一中國,這種“亂世”狀況,整整綿延了500年。二是“百家爭鳴”。位居“亂世”中的知識分子,在繼承前人學說的基礎上,紛紛遊說各國統治者,企圖用自己的思想和哲學說服他們,從而達到戰勝敵國統一天下的目的。一時間,各種學說如“儒、道、陰陽、法、名、墨、縱橫、雜、農、小說”等紛紛問世,形成“百家爭鳴”的局麵。當然說百家是個誇張的說法,其實隻有十來家。三是“群星燦爛”。學說是由代表人物創立的,我們熟知的“諸子百家”,就是影響中國兩千多年的文化巨人:老子、孔子、墨子、楊朱、許行、商鞅、申不善、管仲、孟子、荀子、莊子、韓非子、惠施、公孫龍、田駢、慎到、宋研、尹文、鄒衍、張儀、蘇秦、呂不韋、孫武、吳起、孫臏等。

寫到這裏,我不由想到,從秦以後實行封建專製以後,為什麽我國就很少產生眾多的思想家,甚至幾百年也很難出現一個?秦以後雖然也出了一些著名的學者、文學家,但他們的哲學思想,卻很難逾越諸子百家!這實在是令人深省的曆史課題。

《孟子·滕文公(上)》有一段話:“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滕文公作太子的時候,要到楚國去,經過宋國時去拜見孟子。孟子與他談論善良是人的本性的道理,句句不離堯舜。有不少學者認為孟子的“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這句話,是打開孟子思想寶庫的鑰匙。我以為,這是學者的眼光,是從知識的角度出發的,是非常有道理的。

而我則崇尚孟子的另一段話,並視其為打開孟子思想寶庫的鑰匙。《孟子·公孫醜(上)》:“(公孫醜問):‘敢問夫子惡乎長?’(孟子)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公孫醜問):‘敢問何謂浩然之氣?’(孟子)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善,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這一段話的意思是說:公孫醜問孟子:“請問老師您長於哪一方麵呢?”孟子說:“我善於辯析別人的言辭,也善於培養自己的浩然之氣。”公孫醜又問道:“請問什麽是浩然之氣呢?”孟子說:“這就很難說清楚了。那種氣,最博大,最剛強。如果用正義去培養它,一點也不傷害它,那麽它就會充滿上下四方。那種氣的形成,必須與義和道相配合。”我以為,孟子與學生公孫醜的這一段對話中,提出了三個概念:一曰“浩然之氣”,二曰“義”,三曰“道”。這就不得不令我們去思考,去辯析,孟子思想體係的“義”與“道”,究竟是一些什麽內容。很顯然,我是作為文學弟子,從吸收先哲學養的角度出發的。

琢磨《孟子》,我以為《孟子》的浩然之氣包括的道與義,主要由“三論”組成。

一曰“民本論”。民本論,亦稱民本主義。這是什麽意思呢?簡單地說,民本論或稱民本主義,就是把民眾當作天下國家的根本,民眾決定社會的安危治亂,天子、國君、大夫要按照民眾的意願辦事。早在2200年前,孟子竟有這種思想,是很了不起的。這種說法,與毛澤東的“人民群眾是創造曆史的主人”是一樣的道理。縱觀《孟子》全書,民本主義,是孟子一貫的思想。《孟子》第十四章《盡心(下)》:“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子;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意思是說:“人民是最重要的,江山國土次於人民,而君主還在其次。因此獲得廣大人民擁護就能成為天子,獲得天子的信任就能成為諸侯,獲得諸侯的信任就能成為大夫。諸侯如果危害國家,那就要更換他。”

孟子主張“製民恒產”,即讓統治者製定使民眾有“恒產”的製度。他說:“民之為道也,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苟無恒產,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滕文公》上篇第三章)這段話的意思是說:老百姓有個這樣的基本情況,一般有固定財產的人就有穩定的思想觀念,沒有固定財產的人就沒有穩定的思想觀念。(按:2005年底,據有關部門的調查:每天有二億農村剩餘勞動力,在尋找生存、工作的出路;每天有二百多萬人失業、待業;每天有數以十萬計百姓生病缺錢進不了醫院就醫;每天有數以百萬計的適齡青年因為缺錢享受不到應有的義務教育……顯然,他們是沒有穩定的思想的。)如果沒有穩定的思想觀念,他們就會胡作非為,為了自己的生活而去幹壞事(按:如今城裏流竄作案的青少年,大多是從農村流浪進城沒有“恒產”的人。這可以說是一種“恒情”了。)等他們犯了罪,再懲罰他們,這是蓄意陷害(按:對犯罪的青少年的教育,是個嚴重的問題,光用刑罰打擊還不行,要從教育、就業等有關製度上下手才行)。這就是說,孟子認為民眾必須保證生活穩定的財產,才能有安於這種生活的“恒心”,才能有在這種穩定生活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意識、道德觀念。

類似以民為本思想,孟子有多處言說。如孟子在《離婁》上篇第九章中說:“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這就是說統治者失天下、得天下皆在於是否得其民,是否得其心。想想今天,以胡錦濤為首的共產黨中央,采取一係列親民政策,不是偶然的。由此看來,得民心者得天下,古今同於一理。

二曰“仁政論”。如果說,“民本論”是孟子的政治哲學,那麽“仁政論”就是孟子的施政學說。孟子為何提出“仁政論”,這是由於孟子的出身和當時的社會現象決定的。孟子出身小地主階級,親眼目睹諸侯相互征伐以及天災人禍,造成的大量小農、小商、小手工業者的破產,民眾流離失所的社會現狀,就是統治者要關心民眾的疾苦,按照民眾的意願治理國家。我們還是聽其言吧:

孟子在《離婁》上篇第一章中說:“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天下。今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不可法於後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這一段話的意思是說:堯舜的道理,就是不實行仁政,就治理好天下。現在雖有仁愛之心和仁愛聲譽的諸侯,可是人民卻沒有受到他的思澤,他也不可以作為後人的榜樣,這是因為他沒有去實行古代聖王的仁政。

用現在的話來說,孟子是非常關心“農村、農業、農民”等“三農”問題的,他在《盡心》上篇第二十三章中說:“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易”的意思是治理;“田疇”泛指田地。這句話是說:統治者應精心治理農業,減輕稅收,這樣民眾便富裕起來。可以說,這是孟子實施仁政的具體措施。我記得有新聞媒體說,中共中央決定從2006年1月1日起,我國取消農業稅,結束了1700年收取農業稅的曆史。可是,我們從《老子》《論語》《孟子》這些經典中可以得知,收取農業稅何止1700年?僅從戰國時代,我國進行封建社會算起,收取農業稅也有2200年的曆史了。

孟子的仁政思想還表現在“與民同樂”的思想上。他在《梁惠王》下篇第四章中說:“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我讀到孟子的這段話以後,就再也不為範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思想而感到驚奇了。為何?原因很簡單,那就是這種仁政的“憂樂觀”,原創者是孟子,而不是範仲淹。範仲淹的功績,並不在他的道理有多麽了不起,而在於他借嶽陽樓之景,抒儒家憂樂觀之情的文學手法,融合得比較自然罷了。

三曰“性善論”。孟子認為人的本性是善良的。他在《公孫醜》上篇第六章中說:“人皆有不忍之心……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側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而然也。由是觀之,無側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側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這段話的意思是說:“人人都有不忍心看見別人受苦的心。譬如,有人突然看見一個小孩就要掉到井裏了,任何人都會產生驚恐同情的心情;這種心情不是為了想要和孩子的父母結交,也不是想要在鄰裏朋友中間獲取好名聲,也不是討厭孩子的哭聲才去救他的。從這一點看來,沒有同情的人,沒有羞恥心的人,沒有謙讓的人,沒有是非的人,那都不是人。同情人是仁愛的開端;羞恥心是道義的開始;謙讓是禮儀的開端;是非心是智慧的開端。一個人具備了這種開端,就像他具備了四肢。可以說,這段話是對孟子性善論最為沐漓盡致的解說。

作為一位哲學家、思想家、政治家,孟子的思想體係是很嚴密的。孟子就是基於人的性善的認識,他才把性善化作為民本論、仁政論的理論根據。當然,用馬克思主義曆史唯物論來分析,人類的文明史是階級鬥爭的曆史,人的本性一般來說,因階級地位的不同而不同。也就是說,不同的時代,不同的階級、階層有著不同的本性,它是由特定的階級關係和階級地位決定的。當然,涉及到具體的人,則不能簡單地按馬克思的階級分析法,亂套一氣。至於人之初的本性,究竟是善,還是惡?這是一個爭論已久的話題。我曾與我的父親(他從小就能背誦《孟子》)探討過,我與孟子的分歧,不在於人的後天(因為孟子也認為,後天的教育和環境對人的本性起著決定性作用),而在於人之初。我認為,人之初,是一張白紙,無所謂善,也無所謂惡,和當年與孟子爭辯的告子所持觀點相同。至於爭辯的雙方分別舉出善與惡的某些行為,純屬動物的自然本能,不能因此就能證明人之初就是善的,或者人之初就是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