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連友施雲江

小時候，我是迷連環畫的，可他比我還癡。為買一本《智取威虎山》，竟以絕食相威脅，逼得媽媽隻好把買菜的錢拿出來。12歲那年，隨其父到武漢，父親嫌其拖累。他說：“您給我兩毛錢，我租連環畫看，您辦您的事去！”結果，天快黑了，父親才猛然想起孩子。在漢口下車的地方，尋了好幾條巷子，都未見著。後在居委會老太太的指點下，才找著了他。那老太太一見，樂了：原來這孩子還蹲在攤子上，捧著連環畫，不言不語，正看得入神哩！

北京有一位連環畫收藏大家，叫王家龍，年少時就開始收藏連環畫，如今六十年了，藏畫冊二萬餘冊，號稱中國連環畫收藏第一人。這位老人竟也是他的朋友，可見他絕非等閑人物。那天，我到他家，果見他連環畫萬冊有餘，謂之曰“小王家龍”也不為過。藏書中《水滸》、《雞毛信》、《東郭先生》、《紅旗譜》、《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中外名著連環畫九品、十品級的高達千餘冊，令人震駭。那些畫冊，有的竟是出版社的樣本，其版本價值之高，難測矣！他在向我介紹這些精品時，那摸捏連環畫小心翼翼的動作，那半是陶醉半是癡呆的神態，你就會知道他是多麽滿足多麽幸福的人啊！

他說：我這些畫冊，每藏一本，就有一個或辛酸或曲折或精彩的故事。就拿《水滸》來說吧。這套畫冊，共26本，1955年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50開本的。印刷精美，裝禎精細，是全國連友夢寐以求的。他花了六年時間奔走於上海、天津、雲南、貴州、四川、河北、山東、湖北等八個省市，才得以配齊。1959年人美版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上冊），是一位叫毅進的盲人畫家的作品，由於封麵上是冬妮亞戲弄保爾釣魚的彩色畫麵，他特別喜愛。上海一位書商與他商定八千元成交。他牙一咬立即如數匯出。可誰知沒兩天，書商說有人要出手一萬五千元競購。他一狠心，又匯出七千元，才把這個“寶貝”搶回。列寧說，人們唱著《國際歌》，可以找到自己的朋友。而他呢，是通過連環畫，尋見了全國各省的朋友。他說：我這些連環畫，留著朋友們的指紋，也藏著朋友們的友情啊！

收藏連環畫的人，都能估摸出他藏書的價值，可他不是為了錢。他的《雞毛信》，有人出三萬元收購，他說：三十萬我也不會賣。這麽好的藝術，要有好的歸宿，不能讓錢糟踏。我說：我想藏一套《紅燈記》樣板戲的連環畫。他竟慷慨地把他的心愛之物半賣半贈售給了我。知情者告訴我，這套書他花了八年啊！

我出生於長陽深山施坪，可施坪沒有一個姓施的人。這位連友卻姓施，雲南白族人，少時隨父來宜昌，如今長年工作在三峽，叫施雲江。他個兒不高，住宅不大，可我覺得他誌向之高，胸境之大，我不及矣！我自信，與他相交，會有無比的快樂的！

2005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