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孫犁兩周年祭

孫犁兩周年祭

中國作家中，我最敬重的人要數孫犁。他的小說、散文、文學短論寫得優美而又精湛，我是時常要翻一翻的。每翻閱一次，總是爽心悅目，其樂無窮。我曾寫過《論孫犁》的短文，表達過我對孫犁作品的偏愛。可是，我對孫犁仍有困惑。

孫犁1937年參加八路軍，曾在抗戰學院、延安“魯藝”任教，後來在晉察冀通訊社當記者，編刊物；解放後，在天津日報社工作多年。像他這種“三八”式的老革命，未做高官，離休前也隻不過是《天津日報》副刊科的科長。在我的印象當中，一名紅軍的炊事員，如果是解放後還活著，至少也是個廳級。而知識分子出身的老革命孫犁，級別是不是太低了呢？

孫犁1938年就開始發表抗戰作品，其成名作《荷花澱》曾轟動延安。當時在《解放日報》副刊當編輯的方紀回憶說：“讀到《荷花澱》的原稿時，我差不多跳起來了……無論從題材的新鮮，話言的新鮮，和表現手法的新鮮上，在當時的創作中都顯得別開生麵……就像是從冀中平原上，從水澱裏，刮來一陣清涼的風，帶著鄉音，帶著水土氣息，使人頭腦清醒。”解放後，他曾寫了不朽的中篇小說《鐵木前傳》、長篇小說《風雲初記》等作品，蜚聲於文壇。依他的文學成就和聲譽，在國家或省一級當一名文聯主席，是完全夠格的。可孫犁躲得遠遠的，惟恐沾邊，婉言謝絕。

孫犁生活極為簡樸，平生愛好就是讀書、寫作、喝粥。孫犁晚年尤其喜愛買舊書，包書皮，讀古書，寫散文。1976年，孫犁重修了個人藏書的書目，自署“老荒書屋藏”。其中絕大多數是中國古籍，約1000餘種，3000餘冊。1977年至1995年的19年間，共涉獵古書45種，寫出作品130多萬字，出書10種。在飲食上，他無任何奢求，最好的佳肴不是雞鴨魚肉，而是小米稀粥……

我困惑，愈是低調的孫犁，反倒愈是聲名顯赫。孫犁在世時，我們在中學課文上讀到的《荷花澱》，竟引來了孫犁的許多弟子，如劉紹棠、叢維熙、韓映山、賈平凹、鐵凝等。文學界為此有“荷花澱派”之說；著名評論家郭誌剛因研究孫犁作品，進而寫了《孫犁傳》；著名評論家劉宗武幹脆與“孫犁迷”一道，成立了“孫犁研究會”。孫犁去世後，白洋澱成立了“孫犁紀念館”；我向天津日報社的宋安娜女士打聽，該社準備出版《孫犁文集》注釋本；今年7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11卷本的《孫犁全集》……

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這正應了老子的話：“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是啊，一個不自我表現的人，反而顯得與眾不同；一個不自以為是的人，反而超出眾人；一個不自誇的人，反而贏得成功；一個不自負的人，反而不斷進步。如果孫犁自見、自是、自伐、自矜，也就不會是今天的孫犁了。

2004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