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北大友人

哲學博士彭萬華，小我10歲，是我多年的朋友，現在北京大學研究生院供職。得知我去北京考察的消息，便再三要我到北大遊玩。舉世聞名的北大，是無數精英聚集的地方。我崇拜的“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倡導者北大校長蔡元培、文壇巨匠老舍、如今的散文大家季羨林等，都在未明湖畔輝煌過，我難道不向往嗎？未明湖的碧波，湖水中的塔影，校園內的刺槐，國寶級的館藏，毛澤東、李大釗、陳獨秀、梁漱溟等曆史人物的遺跡，都令人思量。待我趕到北大，萬華說：我知道你一不唱歌，二不跳舞，三不願看風光，就隻喜歡書，我們去看書店吧。

萬華的話，叫我半晌說不出話來。我明白，這就是真正的朋友。那種隻知道吃吃喝喝的狗肉朋友，生意場中相互利用的朋友，北京人說的可以在一起幹壞事的哥們朋友，是說不出這樣的話的。於是，我們逛了海澱區圖書城，“風入鬆”書店。前者是海澱區最大的圖書城，後者是北京大學校園內的書店。“風入鬆”名字很奇怪，我問：“風入鬆”是什麽意思？萬華說：這是英語翻譯過來的名字，本意是森林之歌。我心驚道：好美的名字啊！書的森林，書的歌聲，吸引了多少殷殷學子？！是的，萬華最理解我的心。平生我最喜歡的就是書。由於文革的原因，我一直覺得，我的書沒有念好。我渴望讀書，渴望讀好書。一進書店，新書林立，書香撲鼻，我就像著魔了一般，忘記了時間，忘記了憂傷，忘記了痛苦，忘記了煩惱，忘記了成功，忘記了失敗，忘記了競爭的壓迫，忘記了創新的焦慮，總之，忘記了世界上萬事萬物，完全沉浸在書的森林裏。我一邊挑書，萬華一邊將書放在手推車裏。不一會兒，我就選了一大堆新書，它們是《古代小品文觀止》、《古代小賦觀止》、《曆代序跋鑒賞》、《中國散文大辭典》、《世界著名短篇小說鑒賞》、《中國當代小說鑒賞》。我尤其喜歡《唐弢文集》。著名作家唐弢，是魯迅研究專家，對現代文學研究很深，曾經撰寫過《現代文學史》。他藏書很多，可以說是現代文學藏書第一人。我想，有了他的這套文集，就意味著打開了現代文學之門。我帶著極大的滿足感，前去櫃台付款。哪曉得，萬華搶先付款，說：這算是你來北京，我送給你的禮物。我說：你這樣做，叫我今後如何進北大？萬華說：你創作一件好作品，不就是謝我嗎？！

中午時分，我們在翠穀飯店午餐，萬華給我介紹了另外一位博士。博士姓程名旭。莫看他隻有36歲，卻是國內著名的計算機專家，是國家重點科研項目“中國芯”的負責人。北大資源集團年收入128億，程旭貢獻不小。他個兒不高，麵嫩得很，若不是聽他的談吐，你壓根兒也想不到他是北大最年輕的博士生導師，最年輕的計算機係主任。他知道我來自於宜昌後，便爽朗一笑：“嘿，我們都是湖北老鄉，我雖生在新疆，卻在襄樊生活過六年。”

席間，有一位屬羊的年輕人，向萬華和程旭訴說他報考北大信息專業博士研究生的願望，並說，他正在著手北京市政府信息專業的一個項目。我也屬羊，見到小我一輪的年輕人，頓生憐憫同情之心，就想幫他，說：“你是帶著項目上北大，這正是一個理由嘛！”誰知，程旭一點也不給我麵子，說：“張社長，帶著項目上北大的人太多了，可給北大帶來巨大利潤。如果以交換論，這未免太世俗了。”

許是初次見麵，程旭怕我尬尷，話鋒一轉，笑著說：“張社長，昨夜兩點，我突然對襄樊隆中武侯祠中的一副對聯深思了許久，對聯說‘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這是什麽意思呢？我查閱了一些資料，才明白了這副對聯寫得真絕呀。對聯是說，與敵人作戰攻心為上，敵人進攻就會不攻自破，自古以來，懂得兵法的人是不喜歡直接交鋒的；不審時度勢，不是過於嚴厲就是過於寬容，感情用事，就會導致失敗。治國的人都要懂得這個道理。我就想，北大究竟要培養什麽樣的人？不審時度勢行嗎？”程旭接著舉杯說：“來來來，喝酒喝酒！”

程旭的話令我震憾。一位理學博士竟然說史吟對，借古喻今，一派古道俠腸。過去我隻聽說自然科學家蘇步青教授能吟得一手好詩，諾貝爾獎獲得者物理學家楊振寧能寫得一手好文，如今親眼目睹這位年輕的計算機專家（據說是中科院院士候選人）大談中國傳統文化，叫我這個中文係的學生汗顏。有誰知道，這位數學天才曾下了多少苦功，學習中國的傳統文化？對那位年輕人要讀博士的願望，程旭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但他的話多麽意味深長啊！

臨分手時，他擁抱著我說：“什麽時候，我要向您討教中國古代文學。搞自然科學的人，不懂得中國的傳統文化，就等於沒有靈魂，還侈談什麽科學！”在博士麵前，我感到我多麽渺小，盡管我個兒比他高。

2004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