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真正的文學批評

不是因為《我為什麽批評賈平凹》這篇文章的題目吸引我，我可能要和李建軍這個文學博士失之交臂了。因為，一來我不大喜歡看文學評論文章。我有一個偏見，不會搞創作的人，才會搞文學評論。搞文學評論的人，理論上一大套，要他自己創作一篇引人入勝的小說來，隻怕是難於上青天。我甚至會譏諷搞文學評論的人：站著說話不腰疼。二來我對五十多年來的文學評論比較失望。1977年以前的文學評論，打棍子、扣帽子的多；1977年以後的文學評論，歌功頌德的多，說真話的少。顯然，我的這些觀點是幼稚可笑的。評論和創作，是文學的兩翼。創作沒有評論的指點，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創作。果然，李建軍沒有讓我失望。我從他的《我為什麽批評賈平凹》這篇文章看起，用了一整天的時間，翻閱了這部36萬字的《時代及其文學的敵人》的書，我受到了強烈的震撼。這種震撼，隻是我在看李健吾的《咀華集》和龍應台的《中國人，你為什麽不生氣》時，曾經有過。我深深感到，《時代及其文學的敵人》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學批評。

說它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學批評，是指它不是為了炮轟名人，炒作自己，而是為了中國當代文學的進步和繁榮。說實話，起初，我是帶著狐疑的眼光看這本書的。書中批評的對象，全是當今中國文壇上的著名作家，如賈平凹、劉震雲、莫言、池莉，甚至還有王蒙。這在感情上，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特別是對賈平凹，作者基本上是否定的。我以為作者的動機是和王朔詆毀魯迅、金庸一樣，攻擊名人，抬高自己。待看完作者全書以後，我以為，作者並非嘩眾取寵，而是有一顆真誠的心。正如作者自己所說，他批評的原則是“將判斷與事實、**與理性和諧地統一起來，以詩意、樸實的方式講真話、說人話”。特別是作者引用了《詩經》中的話：“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表達了他的崇高誌向。我理解，他的誌向和追求是：抵製淺薄、庸俗的價值觀，反對虛假、粗糙的消極寫作方式，維護讀者的人格和尊嚴，確保當代文學的健康發展。

說它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學批評，是指它有著積極向上的價值取向和審美標準。同一部作品，往往因文學觀念不同，審美標準不同，喜愛的風格不同，就會得出截然相反的結論。正如書法界的情形一樣，往往因個人的審美標準和愛好不一樣，你說我的作品是垃圾，我就說你的作品是狗屎。可見，評判標準多麽重要。而李建軍的評判標準是怎樣的呢？在李建軍看來，文學是一種讓人類意識到愛、高尚、尊嚴這類東西的聖潔之物。作為文學守護神的文學批評，就應該以純粹的姿態麵對文學。具體地說，就是要站在人類的立場說真話。正因為李建軍有了這種標準，他就對或缺乏現實感、真實性和批判的勇氣的作品，或缺乏積極的精神建構力量的作品，或缺乏美好的道德感和豐富的詩意感的作品等進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理解了李建軍的這種評判標準，也就理解了李建軍為什麽對當今走紅的作家批評的深刻原因。

說它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學批評，是指它不是辱罵和恐嚇，而是實事求是的分析和說理，讓人服氣。比如，它對賈平凹的《廢都》，用大量的事實，小心求證的方法，從私有形態、隨意杜撰、草率擬古等不同角度，對《廢都》進行了十分理性的解剖，從而得出結論：《廢都》是一部反文化性、反真實性、反現代性的作品。同時對賈平凹1993年以後的長篇小說《懷念狼》、《病相報告》等，也進行了逐一解剖。看得出，李建軍是從最細微的文體和修辭肌理切入，漸次進入作品內在的意義世界，這種細胞解剖式的文體批評，有助於我們以一種精微、直觀的方式感受作品的文體風格。以前，我對《懷念狼》、《病相報告》等這幾部長篇小說看不懂，不知道原因在哪兒。看了李建軍對《懷念狼》、《病相報告》的分析，我才明白，賈平凹的小說創作確實出了問題。我與李建軍觀點不同的是，賈平凹的散文還是應該得到肯定的，同時1993年以前他創作的大量的反映社會和時代變遷的中短篇小說，以及包括前兩年他寫的兩個短篇《製造聲音》、《餃子館》也是應該肯定的。對賈平凹一概全麵否定，我認為也不是實事求是的態度。

在閱讀《時代及其文學的敵人》的過程中，我想，李建軍為什麽有如此敢於講真話的勇氣？該書的主編朱競在《編後記》中揭了密：李建軍1986年從延安大學中文係提前一年畢業，並被破格錄取到中國人民大學文藝學專業研究生班學習，獲碩士學位。1996年至1999年，在中國人民大學中文係學習，獲博士學位，專攻小說理論。他撰寫的《小說修辭研究》，所涉及的理論著作和小說文本有數百種之多。他的這部書，絕非隻談小說技巧，而是努力解決小說創作中的重大問題，是正本清源之作。此書有著強烈的人文精神，強調了世界觀的重要性。看了朱競的文字，你就會深深感到，李建軍說真話的力量，批判消極寫作的力量，對文學充滿著神聖而真誠的力量，絕不是偶然的！

2004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