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峽觀湖

我一向喜歡觀湖:湖的碧波,湖的浩淼,湖的秀色,湖的大度,讓人龐辱皆忘。今年六月,我既不遊杭州西湖,也不覽無錫太湖,與朋友一道,特地拜訪中國剛剛誕生的高峽平湖——三峽湖。

佇立三峽大壩,就見昔日渾黃的長江已非長江,早已變成一碧萬頃的湖了。範仲淹筆下“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的文字,哪裏是說洞庭湖,分明是寫眼前的長江了。銀灰色的大壩,左邊聳立於不見蹤影的中堡島,右邊連接遊人如織的壇子嶺,似一道水上長城,亦如西江石壁,橫鎖長江,擋住從高原雪域一路洶湧澎湃,勢如奔馬的滾滾激流。水靜了,水清了,185米高的巍巍大壩,兩岸翠綠的連綿群山,一望無際的朗朗碧空,其倒影全部溶入水中。水天一色,波光粼粼,讓人仿佛進入了一個撲朔迷離的童話世界。

我們乘著快艇,朝發茅坪港,暮抵奉節城。一日之內,百感交集。雖說瞿塘峽之雄、巫峽之奇、西陵峽之幽風采依舊,但我仍呆住了:這就是桀驁不馴的長江嗎?“千山萬壑奪一門”、“高江急峽雷霆鬥”的壯景是**然無存了的;兵書寶劍峽、牛肝馬肺峽、龍門峽、倒吊和尚、水簾洞、鳳凰泉、巴堰峽、關刀峽等自然景觀是不複存在了的;大溪、屈原祠、白鶴梁、張飛廟、丁房闕、大昌古鎮、奉節古城、孔明碑、孟良梯、龍脊石、枇杷州、故陵楚墓、青石炮台、古棧道等人文景觀已永遠消失於水中……我曾在新奉節城前的湖麵上流連,試圖再看一眼諸葛亮大戰陸遜的八陣圖。可惜,八陣圖早沉江底,那“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怪石嵯峨,槎椏似箭;橫沙泥土,重疊如山;江聲浪湧,有如劍鼓之聲”的景象是一去不複返了。湖麵上,風平浪靜,浩瀚無邊;偶有飛船掠過,激起道道漣漪……

有毀滅,就有新生;有失去,就有所得。這似乎也是自然法則。我在慨歎長江這曆史性的偉大變遷之際,同時也驚喜這我陌生的三峽湖。許是江水上漲,水便橫溢,兩岸奇觀迭出。瞧吧,直通長江的小溝成了小溪,小溪成了小河,小河成了河灣,河灣則變大湖。如白帝湖、石寶湖、涪陵湖、巫峽湖、大昌湖、萬州湖、開縣湖、高陽湖、香溪湖、三鬥坪湖;岸邊山峰竟是小島了,如白帝島、石寶島,逍遙湖島、雙江島、獨豬嘴島、名山島、葫蘆島、馬鞍島、南平島、獅子島、南溪島……江水朝深山大澤湧去,一批峽穀誕生,如小小三峽、廟峽、天井峽、芙蓉峽、鸚鵡峽、天坑峽、石筍峽、月芽峽、迷宮峽、九盤峽、蓮花峽、偏魚峽、抱龍峽、九莽峽、七姊妹峽、烏江十三峽……僅隻是聽一聽這數不勝數、美妙動聽的湖、島、峽的名字,就足以讓人心曠神怡的了。

無論是毀滅也好,還是新生也罷,為了這高峽平湖的碧波**漾,為了長江中下遊城市的繁榮和平原的富庶,為了荊江以下免遭從西漢以來就未曾根治的水患,兩岸的百姓是做出了巨大犧牲的。他們獻出了賴以生存的家園,再也見不到屋後的桔林,再也品不了鮮嫩的江鰱,再也聽不見峽江的濤聲,再也不會喊那蒼涼悲壯的船工號子了,可他們一擦眼淚,幹脆後靠,與截斷巫山雲雨的大壩建設者遙相呼應,用雙手修路架橋,逢荒地就植綠樹,遇石山就掘隧道,以座座新城俯瞰長江,表達了對母親河的依戀。有的則遠赴它鄉,輾轉上海、江蘇、湖北、湖南、廣東等地,開墾新的棲歇地,去品嚐與山民格格不入的生活。短短10年,他們遷走了涪陵、萬州、雲陽、奉節、巫山、巴東、秭歸、興山等13座城池和116個集鎮,下至荊楚,上至西蜀,規模之大,如同移國。看到兩岸父老鄉親的英雄行為,我才明白什麽是“民可載舟”的力量了!

第二天傍晚,我們從奉節趕回茅坪港,時值落日墜江,紅雲入水,湖麵上霞光似火,形如燎原;大壩水孔激流噴射,雪浪拍天。我明白,當電機隆隆交響,電能照亮半個中國的時候,中國人的百年之夢,圓了!

2004年5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