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任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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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四,是中國人傳統的小年,或者叫作籌備年,也是大年三十的預演,就像我們開選舉會前要預選、開晚會前要彩排、上課前要預習、打針前要皮試、結婚前要試婚、整酒請客前要開籌備會一樣,看看過大年時還有什麽疏漏,以便及時彌補。所以,一般的家庭仍然看重一年一度的小年。但是,這天上午時宏圖和廖水竹卻把封林送進了醫院,患的是乳腺癌。

封林的住院手續剛剛辦完,**也才剛剛吊上,廖水竹也才剛剛離開,時宏圖手機上的信息就來了,是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的:省委已經同意,免你的書記,吳新進任書記。

看了信息,時宏圖心裏沒有快樂,隻有失落;沒有興奮,隻有惆悵。是呀,人都是這樣賤,沒有得到時拚命追求,一旦到手又不珍惜,真正失去時又痛苦萬分。時宏圖雖然有過縣委宣傳部部長的經曆,來幹市委宣傳部部長應該就熟駕輕,但是縣委宣傳部部長和鎮黨委書記比、市委宣傳部部長和縣委書記比,那一個是榮譽,一個是實惠呀!可以說是明升暗降。但是再一深層次地想,一個是政治,一個是經濟呀!在現實社會中,手握政治權的人,一定有經濟權;而手握經濟權的人,不一定有政治權!想到這裏,時宏圖就有一些阿Q了,心裏似乎就暢快了一些。他把手伸進被褥,輕輕地握住了封林冰冷的手,似乎想把愛意送給這個可憐巴巴的女人,把溫暖傳給這個他虧欠一生的女人。一個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有夫妻之室而無夫妻之房的女人呀。

時宏圖一幕一幕地想起他和封林的往事,想起給他帶來仕途鴻運的女菩薩。如果沒有封林,也許他時宏圖至今還在市委機關作小吏,最多混個副局長、副主任之類,哪能混進市委的領導班子,副廳級幹部,八品巡府?當年和他一起選進市委、政府大院的兄弟姐妹們,混得好的才是個縣委副書記,有的還是個科長副科長!想著想著,時宏圖就握緊了封林的手,似乎怕封林從他身邊溜走了,就像那個新婚之夜一樣,一覺醒來不見了身邊的新娘,好容易才在辦公室找到,她正以淚洗麵呢!就是在封林的辦公室,他們進行了一次生命式的坦誠交談。

時宏圖在她對麵坐著說,天大的事,也不能跑到辦法室來哭呀,難道我哪裏做錯了嗎?

封林雙手蒙麵哭得更厲害了,哽咽著說,是我對不住你呀。

時宏圖不解地又問,你身體有病?

封林搖搖披著長發的頭,算是一個女人無奈地回答。

時宏圖忽然想起老輩人說的事,人一生中怕遇到兩種人。女人怕遇見嘴巴上不長毛的男人和陰陽人,“嘴上不長毛,專下別人套”,稱之為笑麵虎,“當麵喊哥哥,背後摸家夥;見麵笑吟吟,轉身就整筋。”陰陽人雖然有男性器官,但是又小又短像條螞蝗,不能發揮男人的功能;也有女人的器官,但是又窄又淺沒有**,不能發揮女人的功能,說話像太監,走路像跳蚤,睡覺打圈圈,兩個**都是“聾子的耳朵,是個擺設。”男人一生也怕遇見兩種女人,遇見了那是最倒黴的事,一是白虎星,二是石女兒。白虎星就是**不長毛的女人,白板板一塊,光湯湯一遍,民間在娶妻時就說,“寧請叫化子入堂,莫請白虎星上床”;看屋基墳地時也說,“左青龍右白虎,隻許青龍高萬丈,不許白虎抬頭望”,可見白虎星的厲害。據說有一個叫土家的民族,生活在武陵大山區裏,最害怕白虎,把白虎畫像或者塑像供奉在堂屋裏,日夜燒香膜拜,“白虎,白虎,莫進我屋;白虎,白虎,莫傷我畜;白虎,白虎,佑我全族。”當然,現今不一樣了,人們的審美觀和道德觀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都不愛毛叢叢的東西了,全愛那白色白布白日白板。比如女孩們,不僅愛脫眉毛,也愛脫腋毛,更愛脫**,脫得光湯湯一塊,白漂漂一尊,你能知道她是不是白虎星,隻要看起舒服、耍起安逸、玩起銷魂就行。而石女是隻有尿道沒有**,可以屙尿卻不能**,是一種先天性的障礙。時宏圖說,你是不是石女兒,現在科技發達可以動手術呀。

封林狠狠地抹了兩把眼淚橫著心說,我小時被人強暴過,一接觸那裏我就怕得要命,痛得要命。

封林的父親當過兵,1983年奉命參加地方“嚴打”,抓捕了無數黑惡頭目,摧毀了無數地方團夥,數冒風險,累立戰功,受到政府表彰,得到百姓稱快,卻惹惱了犯罪分子。有的寫恐嚇信,有的寄子彈,有的打匿名電話,有的匯鈔票,但封林的父親仍然不為所動,不為所怕,不為所誘,一如繼往地抓捕犯罪分子,打擊犯罪團夥。可是有一天早晨,初一學生封林上學時被三個蒙麵大漢劫持到郊區的莊稼地裏進行了**,還用惡麻草輪番鞭打她鮮血汩流的下身,直到他們滿意才揚長而去。後來是老農發現了已經昏死的封林,把她送進醫院才撿回一條命……

護士進來換藥,時宏圖馬上站起來,幫忙取下已滴完的空瓶子,換上護士手中的另一瓶。護士轉身走了,屋裏又隻剩下封林和時宏圖了,封林處於昏睡狀態,時宏圖沒人說話,隻得又低頭想往事。隻是今天有些奇怪,總想不到別處去,即使想了,想著想著又回到了封林的身上來,難道封林這病會治不好嗎?想到這裏,時宏圖的鼻子就有一些酸了,眼眶也有一些潮潤了,也就越發想著封林的好處來。

時宏圖第一次把廖水竹帶到家裏來時說,這是我表妹,在職院讀書。

封林就熱情地說,歡迎小妹來。

時宏圖側身又說,這是嫂子,市委機要局的封科長。

封林就用手中的書打著時宏圖說,真是貧嘴。

廖水竹上前一步低著頭輕輕地叫一聲,嫂子。接著馬上補一句,姐。

封林是那種好書不好廚房的女人,而廖水竹恰恰是那種愛廚房不愛書的女人,二人的性格互補,生活也互補了。廖水竹從此就成了封林家的常客,封林還把她帶回父母家說,這是時宏圖的表妹妹,也是我的好妹妹!封林的父母也很喜歡這個嘴甜手勤的鄉下妹子,竟要她改口喊幹爸幹媽。其實他們哪裏知道,時宏圖早已和廖水竹“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了,帶回家裏來是為了經常“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可是,廖水竹在大學二年級下學期的夏天出事了。

大中專學校一般星期五下午不上課,廖水竹就早早地回到了封林在市委大院的家裏,時宏圖趕巧也回來了,半個月沒見麵的一對青年男女,就像十年沒吃魚的貓、八年沒啃骨的狗,哪裏還把持得住!反腳把門一拽就摟著上床了。那時候私人窮,國家也窮,市委機關大多數是木板房,封林他們住的就是老木板房,被夏天的太陽曬得幹燥火燎,哪還經得住兩個年輕人驚天地、泣鬼神的大動作呢!一幢房子搖得幾條街都聽得見響,嘎嘎像鴨叫,吱吱像鼠喚。看門的老頭聽了個把小時,仍然叫聲不止,又不見人出來,就跑去找封林回家看看,是不是屋裏去了強盜。封林開門看不要緊,卻發現時宏圖光著身子還在同樣光著身子的廖水竹身上吭呲吭呲地勞動。她本想開門而逃,偏偏看門老頭領著一幫人舞著棍棒上樓來了,隻好反身又關上了門。

屋外大喊,封科長,抓住強盜沒得?

封林噙著淚強笑著說,哪裏有強盜嘛?

屋外又問,那先前是麽子東西在裏麵擺得震天震地的響呢?

封林說,兩隻野貓,在屋裏偷嘴打架。

屋外的人“哦”了一聲,就乒乒乓乓地下樓去了。而這時的時宏圖和廖水竹嚇得衣服都來不及穿,就雙雙跪倒在封林的腳下了,一邊搗蔥般地磕頭,一邊連聲說我們錯了我們錯了。

封林流了一會眼淚後就拖了一把椅子過來坐著,翹著二郞腿對廖水竹說,要我原諒也可以,但是必需依我三件事。

時宏圖立即接口說,行行行,隻要放過我們,三十件三百件也答應。

封林橫著冷眼說,沒你的事,我和她說。

廖水竹此時倒顯得十分冷靜起來。生活中常常是這樣,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奴顏無骨,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卻能傲霜冷雪,就像江姐和蒲誌高、李鐵梅和王連舉、韓英和王金標,對比起來實在差別巨大。廖水竹抬起頭沉靜地說,姐,你隻管說嘛。

封林說,第一件,你要經常回來和時宏圖睡覺;第二件,明年你大三要實習,趁這個空檔你幫我生個孩子;第三件,孩子給我叫媽,隻能叫你姑姑,最多叫個小姨。

時宏圖傻眼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呀,一夫二妻,一床二鳳!他隻想廖水竹立刻答應,謹防封林腦殼發燒要變卦。廖水竹知道封林不能過**的事,不能過**肯定就不能生孩子,因而她廖水竹既同情封林的不幸,但又感覺到了她的刻毒。廖水竹正在猶豫,封林的臉色就開始黑了,於是她隻好低著頭輕聲地說,我就依姐嘛。

從此,廖水竹就在封林家公開住下了,封林的父母親也同意了,隻是母親曾悄悄地給她說過,孩子生了就讓廖水竹走,不然孩子長大了就不會認你了,時宏圖也會變心的。

廖水竹是個善良而本分的女人,在封林麵前從不爭寵,在孩子麵前也從不失態,在朋友麵前也從不喧鬧,以至封林從感情裏、意識上完全徹底地接受了她。廖水竹畢業了,封林主動跑到學校找關係給她留校;廖水竹拿幾天不回來,封林就打電話請她回來;廖水竹請示家裏的事,封林也總是放權地說我不管,這個家都交給你了。在時代四歲時,有一天晚上他在封林的懷裏好奇地,爸爸為什麽總是跟小姨睡呢?

封林當時心裏一驚,孩子長大了,好多事情要注意了。於是靈機一動說,小姨也是你媽媽,你有兩個媽媽,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小時代說,那我就叫小姨小媽媽嘛。

封林就摟緊了小時代動情地說,好呀,我的乖孩子。

小時代又說,爸爸跟小媽媽睡,我就跟大媽媽睡,爸爸保護小媽媽,我就保護大媽媽的。

聽了小時代的話,封林竟激動得失聲痛哭……

護士小姐又進來換藥了,再一次打斷了時宏圖的懷想。正好來了幾個信息,時宏圖就一個一個地看起來。第一個是回哈爾濱過年的龍秋蘭發來的,一個阿拉伯數字的信息:

我10在受不了,

想念你很9了,

你8自己交給我吧,

我絕不7負你的,

讓你永遠6在我身邊,

5愛你到4,

絕不3心2意,

1生1世跟著你。

祝老公新年快樂,

步步錦袍,

財源滾滾!

第二個信息是北京夏蘭蘭發來的,一個葷而好笑的新年祝願。

根據考評組走訪座談、翻閱資料、問卷調查、實地考察,你今年的工作現反饋如下:

領導說你是應該提拔的人,

同事說你是很有本事的人,

父母說你是很顧家庭的人,

老婆說你是按時交錢的人,

兒女說你是最受崇拜的人,

姨妹子說你是最壞蛋的人,

弟媳說你是最能戰鬥的人,

褓姆說你是常給小費的人,

寡婦說你是助人為樂的人,

情人說你是守時守約的人,

小姐說你是雷厲風行的人,

婦聯說你是新時代的好男人。

時宏圖覺得現在的信息文化雖然越來豐富了,卻越來越黃了,越來越不像話了,宣傳文化部門和網絡部門應該站出來管一管了。但是,仔細一想,這純粹是杞人憂天了,一個市級的小小宣傳部長,能管得了全省、全國的宣傳文化市場?能指揮得了目前全國最大的文化傳播大軍和文化消費大軍?時宏圖正在思考時,手機就響了,是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老庹的。常務副部長老庹說,下午三點,亞細亞大酒店團年,部裏人都參加。

時宏圖本想說“在醫院,來不了”,但是一想到怕興師動眾,就改口說,有事在身,不來不行嗎?

常務副部長老庹說,要來的,部裏的同誌和各局社團的班子成員都參加了,都想見你呀!你在哪兒,到時我叫車子來接你。

時宏圖又想說“算了,我開車來”,但是又想到自己現在是市委常委、宣傳部長了,是奎州宣傳文化係統的龍頭老大,派頭應該拿起,架子應該端起,腔調應該耍起,不然,誰聽你招呼呀,誰打你的張睬!康熙大皇帝微服私訪,不是還經常被抓進監獄嗎,有幾次還差點掉了腦殼!樹披一張皮,人也披一身衣呀,如果都脫光了,那是“倆爺子在月亮壩比麽子,一樣大”,哪個怕哪個?再說,你看現在那些大領導,職位越高,官腔越濃,一句話本來可以好好地說,直截了當地說,伸伸展展地說,卻總是要帶一些話尾子,這個這個這個,那個那個那個,是不是嗯啊是不是嗯啊……

於是,時宏圖也拿著調子說,嗯啊,兩點半在奎州人民醫院住院部樓下接。

常務副部長老庹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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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老庹提前到住院部樓下接時宏圖。

中國人就是這樣,隻有部屬等領導的,沒有部屬讓領導等的。部屬等領導天經地義,部屬讓領導等就大逆不道了。所以,古代的先賢聖人們就為這種現象提出了一套合法的理論,叫作“智慧者慎言,位尊者遲至。”你看現在開會,就是領導按時到了,也不先上主席台就坐,而是先到主席台旁邊的休息室喝茶、談白、聊天,或者逗耍女同事、女服務員、女秘書。在會場的人們等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在人們的心肝吊到喉嚨口口的時候,領導們還要停泊三五分鍾後,才理了頭發、抻了衣服、清了嗓子、挺了肚皮神采奕奕地出來。這時全場起立,掌聲雷動,把領導的光輝形象鼓上了藍天白雲;領導也像一輪紅日,笑盈盈地普照著百姓,普照著天底下的山山水水。當然,領導除了看演出要和漂亮的女演員拉拉手兒、看看臉兒、合合影兒外,一般是散會就立即從後門鑽進豪華型小轎車呼嘯而去,讓開會者無法相背,更無法跟蹤,這主要是增加領導在百姓中的神秘感、權威性。你看金正日堂堂一國之君,一生中基本不出國,少露麵,讓國人感到神秘萬分,見麵就讓老百姓“淚流滿麵,口呼萬歲”;讓世人也頗感興趣,成立各種朝鮮觀察研究機構,連金正日的小便顏色美國佬也要研究半天,並寫出幾千幾萬字的神秘報告奉送給白宮和奧巴馬的餐桌上。

這就是領導藝術。

這就是領導才幹。

這就是領導能力。

時宏圖看了看手腕上的純金手表,剛剛兩點半。於是,他走出病房走進電梯下樓了。見到常務副部長老庹,時宏圖笑著說,等久了嘛!

常務副部長老庹臉上堆著更多的笑容說,哪裏哪裏,我們也剛到呀。

司機小王立即拉開前車門,時宏圖說,我習慣於坐後麵。

小王關上前車門又拉開後車門,讓時宏圖曲身坐了進去。時宏圖坐車有自己的理念,領導的位置本來就設在後麵,副駕駛位是秘書或保鏢的位置,哪能隨便降低身分換位呢?如果有人要暗殺你,從車前開槍是最穩當的,殺手一般是先殺副駕駛位的保鏢,再殺駕駛位的司機,你說坐哪個位置安全呢?再說坐在後麵,不僅安全,而且還少好多事。一路上沒熟人見,也就沒熟人煩,更沒有前麵攔車、後麵追車的事發生。

常務副部長老庹小心翼翼地問,家裏有人在住院嗎?

時宏圖笑了一下說,沒有,隻是看個朋友。

常務副部長老庹打開黑提包側身又說,這裏有一些紅包,到時候請部長給他們每人發一個,大過年了,兩千是個意思。

時宏圖想,這常務副部長老庹真行,把他時宏圖還沒有想到的事也想到了,這就是能幹人,聰明人,應該提拔重用的人!作為一名部下,一名有前途的部下,必須做到“領導想到的,你應該已經想到;領導還沒有想到的,你也應該要想到。”時宏圖問,去年發的好多?

常務副部長老庹說,也是兩千元。

時宏圖想,前任部長發兩千,我這個新部長怎麽能落後於他呢,必須超過他,堅決超過他!於是就說,國家統計局公布的物價上漲指數是7%到9%,今年的兩千就不是去年的兩千年了。少了拿不出手,每人搞四千。

常務副部長老庹正遲疑地想再發兩千,一是增加了機關的開支,二是銀行取錢怕來不及,但還是摸出手機說,我試試看,出納能不能取出錢來。電話打通後出納說,隻要領導開口,莫說每人四千,就是一萬我也去借得到。

常務副部長老庹說,行,就按您的意思辦。這輛車先將就一下,過年後再為部長買輛新車。

時宏圖謙虛地說,這輛車不是很好嗎?

常務副部長老庹說,這是前任部長坐的,坐舊了還是換一輛新的好,新年新氣象嘛。

現在官場上流行著一個“五不用”規則:前任的車子不用,前任的秘書不用,前任的物品不用,前任的紅人不用,前任的情人不用。就像過去的改朝換代一樣,被改掉的男人去邊塞充軍,女人進尼姑寺院,家具什用一把火燒了,化著滾滾濃煙隨西風而去,興起的就是一個嶄新的乾坤了,一個美麗如畫的錦繡江山了。其實,這也是領導的自我安全防範意識增強了。你想,如果繼續用舊人,誰能保證他們不是前任的暗探?誰能保證你的私生活、你的個人資料不被他們泄露出去?既然是前任的舊人,前任肯定把麵子給足了,把好處給足了,把感情給足了,你還能用什麽方法去拉攏得過來俘虜得過來呢!你用得了他的人,你用不了他的心,現代社會在利益的**下雙料間諜多著呢!所以,不如“改朝換代”,“新桃換舊符”。

十幾分種,車子就來到了亞細亞大酒店樓下。時宏圖被高挑的服務妹領到了二樓大餐廳,六桌的人全部起立,鼓掌歡迎。時宏圖也學著大領導一樣,挺胸昂首,笑容滿麵,雙掌輕拍,神采奕奕地穿過人群,走到了最上邊桌子的中央位置,然後回轉身來示意大家坐下。服務妹立即為時宏圖送上了一條熱漉漉、潤滋滋的白毛巾抹臉搽手,然後又送上一杯香噴噴的茉莉花茶。

常務副部長老庹站起來說,趁還沒有開席,我把大家介紹給部長認識認識。介紹不分先後,職位不分大小,性別不分男女,依座位順序而來。我介紹一個,你們站起來一個,也讓部長看看你們的光輝形象。

中國的政界稱呼和軍界稱呼是有區別的,政界顯示了它的靈活,而軍界顯示了它的嚴謹。比如市長,正職副職皆可稱呼為“市長”,隻是正市長在場的時候,要在“副市長”之前加個“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的姓氏區別而已,不然,人家以為指代的是正市長一人。之所以這樣,是把副職都普遍提了一級,喊的人順口,聽的人舒服,旁邊人明白。就像剛才,常務副部長老庹說“讓部長認識認識”,在坐的人都知道指的是時宏圖,而不是其他副部長。當然軍隊就不一樣,不管正職在不在場,皆稱呼實職,從不私自提級提職,“劉副軍長”、“馬副師長”、“朱副旅長”一坡喊到底。所以,有一些軍轉地方幹部開始很不適應,經常在稱呼上得罪人。其實想一想也是的,我今天是副職,你能保證我明天還是副職嗎?我明天是副職,你能保證我這一輩子就是個副職嗎?因此,還是地方上的喊法科學,也更讓人接受。常務副部長老庹繼續介紹,但仍然是把人名前的“副”字省去:

廣播電視局局長;

文化體育局局長;

新聞出版局局長;

奎州日報社社長;

奎州晚報社社長;

奎州新報社社長;

奎州新聞網主任;

奎州歌舞團團長;

奎州市藝校校長……

介紹完後,常務副部長老庹又說,時部長今天不僅給大家帶來了厚匝匝的大紅包,還給大家帶來了豐盛的精神食糧。下麵,在尚未開席之前,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久盼的部長的到來和精彩的指示。

在一陣熱烈而真誠的掌聲過後,時宏圖站起來微笑著說,我是組織派來向大家學習的,雖然我過去做過縣委宣傳部部長,但是市委宣傳部部長和縣委宣傳部部長是有本質區別的。可以說,一個是事務管理、導向把握,一個隻是上傳下達、後勤服務,最多叫個宣傳委員!一個擁有上千萬人口的大市,在全省占有重要位置的一塊版土,如果在宣傳文化工作上出了問題,那是對不起市委市政府對我們無限信任的,對不起全市百姓對我們殷切期望的。雖然還沒有正式上任,我卻感覺到宣傳文化工作這副擔子壓在我身上,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如走鋼繩……

這是時宏圖講話的一貫風格,先把問題說得極其嚴重,吊起大家的胃口和注意力,然後才層層剝繭,根根抽絲,說明真相,解決問題。也就是先抑後揚,先打壓後捧頌,先批評後表揚的領導藝術。時宏圖連用三個比喻句,把在場的人說得毛骨悚然,泰山壓頂。是呀,在我們身邊就有許多這樣活生生的例子。

有一個鄉黨委書記很有業績,也很有開拓精神,連續三年被評為全市“十佳鄉鎮黨委書記”,縣委已討論準備提拔他當副縣長。因為提拔縣級官員要市裏批準,這位宣傳幹事出身的鄉黨委書記為了擴大在市裏的影響,提高批準的準確率,就給奎州日報社20萬元讚助費,要求宣傳他鄉的巨大成就。報社派出一位副老總帶隊,帶著兩名記者和一名報社駐縣記者一共四人,在書記的親自陪同下,在鄉裏整整轉悠了一個星期,準備從鄉鎮企業、綠色農業、環保產業等方麵來一個有影有響、長篇巨製的連續報道,剖析該鄉的成功經驗,引導全市的鄉域經濟發展,每篇4000字,共計10篇。奎州日報才報道“之五”,就有得“紅眼病”的人給市檢察院寫了一封舉報信,並附上了幾張鄉黨委書記在澳門豪賭和在香港玩妓的彩色照片。“之八”才剛剛排版印刷,值班副總編輯就在睡夢中接到社長的電話說,這位鄉黨委書記在下午六點鍾已經被檢察院請進宮裏了,再不能刊登了!值班副總編輯跳下床連衣服扣子都來不及扣,立即飛奔印刷車間,報紙已印兩萬份,到各縣區送報紙的車輛排了長長的一溜,搬運工正往車上裝貨。值班副總編輯淌著豆汗喘著牛氣揮著彎臂喊,裝……裝不得了。裝……裝不得了。

接著就連夜撤換稿件。沒做過編輯的人,哪裏知道編輯的辛酸呀!你說這深更半夜的哪去找現成的稿件嘛,即便找到了,錄入也來不及呀,早上八點必須把報紙送到書記市長縣長局長們的辦公桌上呀!值班副總編輯查遍新華社當天的通稿,不是內容不合適,就是字數不相等。這是一篇一版轉三版再轉四版的稿件,一時半會哪兒去找呢!黨報的一般原則是“一版講政治,二版是經濟,三版登社會,四版大雜燴”;還有一種說法是“一版是黃金,二版是白銀,三版是銅錢,四版是紙錢”;更有一些好事者把報紙比為女人的**,叫作“一版是少女的金奶,二版是乳婦的銀奶,三版是少婦的銅奶,四版是老婆婆的狗奶。”值班副總編輯正在權衡篩選,印刷車間主任第三次來電話“老總,再不送來,天亮時我可印不出來呀,責任我不得負呀!”值班副總編輯沒法,隻好倉促選了一篇沒有任何政治色彩、也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中性稿件《目擊加拿大火焰》。第二天早上剛剛八點一十分,市委書記就給社長來電話了“立即來我辦公室。”

社長拉著值班副總編輯跑步來到市委書記辦公室,書記仍餘氣未消,大聲吼著你們是怎麽搞的嘛,我堂堂中共奎州市委機關報,怎麽管起加拿大的森林火災來了呢?你們是要搞政治聲援,還是要搞經濟募捐呀!奎州每天不知發生多少政治、經濟、社會大事,你們不關心,你們不采訪,你們不報道!這不僅僅是一個工作責任心不強的問題,而是一個政治敏銳性差的重大政治問題,是一個黨報的社長、總編輯不應該丟棄的原則問題。黨報必須講政治,講傾向,講導向。

市委書記的火發夠了,社長才小心翼翼地說,我們有錯,我們有錯,今後千萬注意!其實我們現在嚴重稿荒,有時也無法呀!

市委書記立即叫宣傳部長過來。市委書記對宣傳部長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件事也不全怪他們。你要到各縣區走一遭,要各縣區把通訊員隊伍建立起來,要出台一些獎勵政策,充分調動新聞報道工作者的積極性,不然,沒有大量的稿件,奎州日報是辦不下去的!接著,又對奎州日報社的社長、副總編輯說,你們也要向內挖掘潛力,一是要發揮駐縣區記者的主體作用,要寫出一些有深度、多視覺、可啟發性的稿件來,引導奎州市的經濟、社會積極健康發展;二是要抽出專家、行家去縣區搞好通訊員培訓,壯大我們的宣傳報道隊伍。隻有這樣,你們這些社長、總編手中才有“糧”,心中才不慌,報紙才能辦好。

末了,市委書記又把奎州日報瞟了一眼說,也許這是一件錯事中的好事,“塞翁失馬,焉知禍福”?我市有幾個山區縣,森林覆蓋廣闊,防火任務艱巨,特別是這個炎熱的夏秋,烈日如火,幹枝欲燃,讓書記縣長們從加拿大的森林火災中吸取一些教訓也好,做到“認識提高在前,防範於未之然。”可是,各縣區並沒有理解書記的真實意圖,而是從政治的角度去理解,都疏於防範,都認為是我們在看加拿大人的笑話呢,“燒得好,燒得妙,燒得外國鬼子呱呱叫。”不久,三四個縣同時發生森林大火,遙相呼應,遮天蔽日,鳥飛獸逃,人死畜傷,前後半個月,毀林1000公頃,燒死燒傷65人,30000人無家可歸,最後還是空軍用飛機降水噴沫才遏製了火勢。事後,奎州的老百姓根據傳統的五句子民歌編了一首《大家拿》到處傳唱:“外國有個加拿大,中國有個大家拿;你拿我拿他也拿,不拿也是白不拿,拿了也還是白拿。”意思是說《奎州日報》上早登載了加拿大的森林火災,我們的官員拿來看了沒有引起重視,也是白拿來看。

……時宏圖繼續說,要搞好宣傳文化工作,必須抓好三件事,一是隊伍建設,二是基礎設施建設,三是機製建設。這也是我在任期間重點要抓的三件事,重點要做的三件工作,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毛澤東同誌曾有一句名言,叫作“隻要有了人,什麽人間奇跡都可以創造出來”,這是說人才的重要作用,隊伍建設的重要作用。但是,光有人才還是不行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上山砍柴還要帶把彎刀”呢,特別是高科技發展的今天,更要講究宣傳文化工作的基礎設施建設。有了前兩項,仍然不夠,還要建立健全各種約束機製、工作機製、激勵機製、淘汰機製,充分調動宣傳文化係統幹部職工的工作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為奎州的“中部崛起戰略”作出我們的積極貢獻。

時宏圖的講話,激起了大家一陣又一陣熱烈的掌聲,都說不虧為是黨代表們公推的宣傳部長,三言兩語就擊中了奎州市宣傳文化工作目前的要害,指出了奎州市宣傳文化工作努力的方向,描繪了奎州市宣傳文化工作未來絢麗的藍圖!大家還沒有議論完畢,桌子上的菜已經上齊,時宏圖端著小酒杯站起來說,在傳統的新春佳節即將到來之際,我僅代表中共奎州市委、市委宣傳部向大家、並通過你們向你們的家屬及親友,向全市宣傳文化工作者拜年!祝大家在虎年裏虎氣衝天,虎運順暢,虎樣勇猛,虎財滾滾。大家幹杯!

幹!幾十個喉嚨同字同音同氣同秒一起發出,聲震廳堂,聲震奎城,聲震寰宇,聲震寒冬。

奎州市宣傳文化工作的春天就要來了。

22

封林死了,在奎州市人民醫院。

但是封林的喪事卻讓時宏圖動了一番腦筋。封林是市國土資源局副局長,共產黨員,國家公務員,照禮應由國土資源局主辦。國土資源局是官方行為,官方行為就有官方的規矩:一不設靈坐夜,二不擇葬看期,三不挑選墓地,四不給予額外補償,五不設立禮房收取禮品禮金。不過國土資源局局長說,如果自家辦理,國家規定幹部職工4000元的喪葬費肯定不夠,火化要2000元,墓地要38000元,國土資源局願意補齊到40000元。時宏圖知道,這是人家在推卸責任,丟甩包袱,減少麻煩,這大過年的也怪不得人家,哪叫你家死人不看個時間呢!其實時宏圖的本意是想官辦,主要不是考慮麻煩不麻煩的問題,而是考慮政治影響問題,考慮那些拉拉扯扯的人情關係問題。私辦的話,西南縣大大小小的官員們都要來,全市各縣區、市直各部門的頭頭們也要來,又要繳錢費力,又要百裏吊唁,容易激起民憤,因為他離開西南時已收了“別離費”百多萬元!時宏圖知道,“欲壑難填”是要吃大虧的,“見好就收”才是智者。

時宏圖正在權衡利弊的時候,封林的母親哭哭涕涕地跑來了,要求私葬,鬧鬧熱熱地私葬。封林的母親哭得死去活來,還要求紙紮洋房,紙紮轎車,紙紮火車飛機輪船,紙紮童男童女,要讓女兒在陰間也大富大貴,金玉滿堂,風風光光,轟轟烈烈。

時宏圖不敢怠慢,因為他愧對封林。封林在生時沒有得到幸福,死了一定讓她在另一個世界得到幸福,一個女人應該得到的東西她都要在死後得到。在市國土資源局掛名成立的官方“封林同誌治喪領導小組”之外,時宏圖又成立了私下的“封林夫人治喪委員會”。按照國家治喪規定,封林這樣級別的幹部是不能享受“委員會”待遇的,隻能成立“小組”。要享受“委員會”的待遇,至少要副部級以上的幹部,封林隻是個副處級,還差得遠呢!但是,封林的喪事比較特殊,攤子大,人員多,要在“領導小組”下麵再設守靈組、接待組、後勤組、經濟組、安葬組、安全組等等組織顯然不符合中國組織的邏輯程序,因此隻能上升為“治喪委員會”了,讓封林享受一下副部級的待遇也是可以的,人都死了,就是享受國家級待遇又怎麽樣?有的老百姓死了,還悄悄地蓋黨旗、蓋國旗呢!在中國現行的行政組織中,一般說來“小組”是最小的最底層的社會細胞,兩三人就可以成立一個“小組”,比如黨小組、學習小組、勞動小組、村民小組等等,沒有多大的實際權力。當然,在中國曆史上,“小組”也有過權力炙手、生殺予奪的輝煌曆史,比如紅軍長征時的“軍事三人小組”、**時的“五人領導小組”等等,那隻是“小組”的特殊事例了,就像女人每月的“例假”一樣。委員會就不一樣了,有時級別高過市級,權力大過省級,比如軍事委員會、計劃委員會等等。在封林的治喪委員會中,西南縣委書記吳新進任主任,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老庹和牛橫任副主任。吳新進既負責全麵工作又負責西南縣黨政機關、企事業單位的打招呼工作;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老庹負責市直和其它縣區客人的聯絡工作;牛橫負責社會上的客人以及靈堂布置、紙紮篾糊等工作;馬天梅任經濟組組長,負責人情收取、喪務開支工作;朱春蘭任接待組組長,負責來賓的吊唁事務工作;熊鷗任知客組組長,負責來賓的食宿事務工作;廖水竹、廖男竹任後勤組正副組長,負責家務和照看好時代工作;劉雪梅任音響組組長,負責播送悼詞工作;西南縣公安局長任安全組組長,負責燃放鞭炮、火災預防工作;西南縣國土資源局長任安葬組組長,負責墓地選擇、石碑製作工作;西南縣的公安局長任安全組組長,負責安全保衛工作;西南縣交通局長任交通組組長,負責出殯車輛的編號、行駛的交通秩序工作……

“年關死人無期擇”,但又不能不有所選擇,如果犯了三煞五煞,那就會災禍連連,家破人亡。奎州人就最愛講究這個,雖然不像《小二黑結婚》那樣連“不宜栽種”也要掐指推算,但結婚喪葬、造屋開業、赴官遠行是要講究的。算命的叫八字先生,主要是根據人出生的農曆年份、月份、日期、時辰八個字來進行命運的推算,推論未來人生軌跡的走勢圖;看地的叫地理先生,主要是根據山形、流水、風向、朝向察看陰陽地理,陰地為葬人之地,陽地為造屋之地;擇期的叫擇期先生,主要是根據主人的生辰八字、時令節期推算出行、赴任、開業、結婚、造屋的時間時刻;還有一種叫麵相先生,主要是根據人的眼、鼻、唇、耳、額、臉上的歲月刻記來進行命運推算,但是這種先生的市場並不大。這四者有相同之處,但是也各有區分。比如八字先生多為盲人,大多數在街頭巷尾營生,因為他們愛說實話、說真話,犯了“天機不可泄露”的戒律,所以要懲罰他們“雙目不見,以棍行路”。再比如地理先生,都有羅盤鐵錘,架在山頭地頭、灘頭田頭,定乾位兌方,辨坤位艮方,他們都四肢健全,目光如豆,因為他們的師傅曾教導他們“九分準,一分差,留下一分眼不瞎”。也就是說要混一碗飯吃,還是要有八九分準確率;要保住自己的雙眼,還要留一分誤差,天機不可全泄。所以,有的人家在地理先生劃刻的中軸線上,再把棺材或右或左或高或低,略動一分,這樣陰地就選準了,後輩人不出狀元也要出舉人,用奎州人今天的話說是“左依嶺來右托山,後靠龍椅前守灘,日曬太陽夜望月,不出宰相也將官。”牛橫在西南縣找的一個地理先生來,價錢是三百三十三塊三角三分。

時宏圖說,給他四百塊嘛。

牛橫急著說,老大,這是規矩,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行。

地理先生戴著老花眼鏡,在時宏圖的客廳裏要了封林的生辰八字和死的時辰,也要了時代的生辰八字。翻了半天書,又在白紙上推算了一歇,抬起頭欲言又止。牛橫銜著煙大聲地說,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不能算九分,要十分準。

地理先生又望一望時宏圖,欲說不說。

時宏圖說,其他人先出去一下嘛。

地理先生摘下眼鏡半天才對牛橫和時宏圖說,孩子不是這位夫人生的。

牛橫跳起來罵道,放屁,這孩子明明是我看著生的呀,醫院的刨腹產。

時宏圖揮手讓牛橫坐下說,你就按你的思路算下去,隻要對生者有利就行。

地理先生閉著眼睛,嘴巴念念有詞,右手掐指算拇,左手曲指配合,“建滿平收黑,除危定執黃,成開皆可用,閉破不相當”,“甲子乙醜海中金,丙寅丁卯爐中火,戊辰己巳大林木,庚午辛未路旁土,壬申癸酉劍鋒金”,二十六庚寅木星,二十七辛卯木星,二十八壬辰水星,二十九癸巳水星重喪,三十甲午金星,“七不葬父,八不葬母”……地理先生反複掐算了幾次,然後說,隻有臘月二十七了呀。

正說著,時宏圖的嶽母又來了。時宏圖的嶽母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沒讀過書,也沒有工作,一輩子就是個家屬,服侍封林父女倆。現在獨生女兒封林去了,哪能不傷心欲絕呢!一再要求時宏圖把喪事辦得鬧鬧熱熱、風風光光的,要在奎州城裏不丟臉麵。時宏圖說,您老放心,隻要不超出原則,什麽事我都會做到的。

封林的母親又傷心欲絕地說,這趟事過後,我們就成了無人照料的孤老了呀!天呀地呀,孤零零的呀,好造孽呀。

古人說,“男人三件寶,醜妻薄田破棉襖”,“男人三不幸,少喪父中喪妻老喪子”。但是,有一些今人又翻印出幾個版本來,“男人三件寶,偉哥情人**;男人三大喜,升官發財死老婆”,那都是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至少時宏圖沒這樣想過。你看看報紙上的新聞,有的人中年在外麵有了情人而老婆命長不死又不離婚,就要想方設法把她弄死整死,或者放毒,或者虐待,或者恐嚇,或者栽贓,或者車禍,或者請殺手。反正一條,弄不離就弄死,弄死了好和情人手拉手兒地入洞房。當然,在所有的不幸中,莫過於老來喪子。六七十歲的人了,天也幹了,地也不潤了,怎樣采取補救措施呢!怎樣去進行“春播、夏耘、秋收、冬藏”呢。即使現在有試管嬰兒,或者借腹懷子,六七十歲的老人還睡尿鋪,誰還願意嘛。因此,時宏圖也深深地明白這一點,更深深地懂得封林母親的巨大悲痛,於是遞過幾張紙巾給嶽母大人擦眼淚,並苦口婆心地勸慰她,您老放心,我永遠都是您老的兒子,代代也永遠都是您老的孫子,還是長期住在您老人家。

牛橫一幫人也在旁邊幫忙說,圖哥說得對,圖哥也會這樣做的,您老先回去吧!這時市委宣傳部的司機站了起來,攙扶著老人家出去了。

接著,大家都分頭忙自己的事去了,隻丟下時宏圖個人在家閉目休息一會。時宏圖哪裏睡得著,腦殼裏全是裝的封林的美麗和善良,讓時宏圖感動的還是和廖水竹發生的一件事。

那也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時宏圖到市裏參加發展多種經濟會。回來之前,時宏圖把開會的事告訴了封林,而到家時封林去上班了,隻有廖水竹從從衛生間洗澡出來,濕濕的頭發,紅紅的圍巾,光光的大腿,翹翹的屁股,無遮無攔的一張滾熟的胸脯。“三十如虎,四十如狼”的時宏圖哪裏還把持得住,幾步跨過去,攔腰抱起羊羔一樣柔順的廖水竹就進了臥室,扔在**先打了個“冷疙瘩”,然後才從頭到腳地慢慢“修理”。時宏圖就像一名勤勞的花工,這兒草兒太密了要扯扯,這兒枝兒太長了要剪剪,這兒苞兒太高了要鏟鏟,這兒溝兒太深了要填填……整整一下午,兩個人就像在澡堂裏洗蒸浴,身汗如雨,骨酥似泥,直到廖水竹躺在時宏圖的臂彎裏柔蜜地叫喊“哥,我餓了”,時宏圖才看牆上的掛鍾,狗日的,八大八點了。

時宏圖坐在客廳裏,望著那亮晃晃的一灘水默默無語,要多長時間,才能流下那麽多眼淚呀!麵對自己的男人,和另一個女人在**,在**,在**,在恬不知恥地呼喚肉搏,要怎樣的胸懷才能忍受呀!要怎樣的意誌才能克製呀!封林是一個偉大的女人,封林是一個卓越的女人,封林是一個高尚的女人,封林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純粹的女人。

時宏圖正在這樣想的時候,廖水竹趿著拖鞋出來了,一把抱住時宏圖的脖頸撒著嬌說,哥,還沒有去弄呀。

時宏圖吼著說,隻曉得吃,是豬呀。

廖水竹被莫名其妙地罵一頓,轉身進了臥室,趴在**號啕大哭。

時宏圖一邊想著封林,一邊吟頌著蘇軾悲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

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斷腸處,

明月夜,短鬆崗……

在時宏圖傷心地回憶往事的時候,吳新進正在西南縣委辦公室大動腦筋,時宏圖是他的恩人,他必須鼎力相幫,傾力相助。怎樣才能讓封林的喪事辦得既風光排場,又把風險降到最低點;既讓全縣的幹部職工自覺去悼念,又不出現埋怨抵觸情緒呢?想了好半天,終於想出了一個兩全齊美的辦法。於是,吳新進立即召開書記辦公會議,統一思想,形成共識,向全縣各單位、各部門、各人民團體印發《中共西南縣委、縣人民政府關於時宏圖同誌家屬喪事從簡的通知》。通知主要包含五個內容:一是時宏圖書記對西南縣的巨大貢獻,以及他和封林同誌的深厚感情;二是封林安葬的具體時間,特別是悼念活動的時間;三是各單位、各部門、各人民團體可以送花圈,但反對鋪張浪費;四是要化悲痛為力量,個人盡量不要前往進行吊唁;五是立即召開群眾會,必須在臘月二十五日晚上十二點以前傳達到每一個部門、每一個單位、每一名幹部職工。

各單位、各部門、各人民團體的頭頭們拿著縣委、縣政府的紅頭文件,久久發呆,這叫我們哪樣辦呢?是叫我們發動群眾去開追悼會送錢送禮,還是叫我們不允許群眾去呢?

西南縣城在年節的冬天裏燈火通明。

西南縣的鄉鎮政府也在年節的冬天裏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