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調研(下)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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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細亞國際大酒店是牛橫和廖男竹承包的,一年承包費三百萬元。亞細亞國際大酒店,原來是奎州市政府辦公室直管的一家福利性企業,是一家市政府辦公室官員們的菜籃子企業,但是中央一再強調“政企分離,管營脫鉤,收支兩線”之後,就交給了市國有資產管理局進行管理,租金收入就再不歸市政府辦公室了,而是歸市財政局,也就是市政府了,也就是從碗頭倒進了鍋頭。如果再從鍋頭舀到碗頭,那性質是完全不一樣的,因為經過了掌鍋鏟把把的人同意了的,也就像“球經裁判手”的道理一樣。在牛橫和廖男竹經營之前,別人的承包費每年是80萬元。

牛橫和廖男竹找到時宏圖問計怎麽才奪得過來。

時宏圖略一思索後說,隻能依法搶奪,公開搶奪。

廖男竹心急口快地問,說明白一點沙,哪樣公開嘛,是打槍放炮,還是殺人放火?

時宏圖白了她一眼後說,就是公開競爭。

廖男竹又答白了,你一番,我一番,那要抬起好高的價錢嘛!

牛橫到底是做大事的,就插嘴說,舍不得孩子就套不住狼,舍不得麽子痛就偷不到人。

廖男竹狠狠地揪一爪牛橫的大腿後橫著眼睛說,三句話不離本行,三杯酒灌得像個豬大腸。

時宏圖說,牛總的觀點是對的,市場經濟就有這樣殘酷無情。

牛橫接著說,關鍵是國資局那些舅子們不聽我們的嘛。

時宏圖略一沉默後說,這就要政治的和經濟的兩手來,兩手上,兩手進攻,就能百分之百地攻下這個堡壘,捉鱉於甕之中。

在這樣的大政方針指導下,時宏圖在一個會前的小場合,不經意地問了一下分管國有資產的副市長,現在還有不有沒有納入公開競爭的帶經營性質的國有資產,比如門店、賓館?

分管副市長說有呀,亞細亞酒大店就是呀,時部長是不是有人要經營呀?是不是有人在說什麽呀?

時宏圖不抽煙,卻從提包裏取出一包“大中華”遞過去說,別人塞的一包煙,你知道我是不抽煙的,是有人在打聽亞細亞經營權的事。

另一方麵,廖男竹在一個陽光明媚之日,一身素裝去了一趟國有資產管理局長的辦公室。本來,廖男竹先一身鮮豔打扮,全身上下一遍通紅,紅發、紅衣、紅褲、紅鞋,還有紅嘴唇、紅短褲、紅指甲,一隻純種的美國火雞。心想這樣一來,不把國資局長暈倒,也要把他的眼球脹破。她打電話問時宏圖,時宏圖吼著說,你認為黨政幹部個個都是你心中的嫖客相呀,就是嫖行也有嫖道,“不能嫖的,堅決不嫖;不應嫖的,堅決不嫖;不願嫖的,堅決不嫖;可嫖可不嫖的,堅決不嫖”,同時,嫖還要講究時間、地點、對象三要素。在時宏圖身上,廖男竹的確學到了不少東西,就改成了藍衣藍褲一身素裝。不認識她的人,以為還是哪個公司的高級職員呢!俗話說得好,“男人聰明一根筋,女人聰明一顆心。”廖男竹馬上意識到,到國資局長家裏送禮是不對的,遇到一個醋缸老婆事小,關鍵是送禮隻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人知。”天地厚道,從來不說他人的鹽鹹醋酸;你我雖奸,狼狽勾結的事情哪個敢說!據社會學家報告,當今社會男人犯事,無事犯有事,小事犯大事,大事犯特事,幾乎全部來自於女人,其中老婆占60%,情人占40%。你看文強、王益、王成明、祝均一不都是先從老婆身上找到突破口的嗎?有些聰明的官僚經常教育家屬,“你隻管花錢,你不能問來源;你隻管瀟灑,你不能問銀行卡。”就是犯了事,不需要訂攻守同盟,審問老婆也是一問三不知,打死了她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廖男竹來到國資局長的辦公室,先陽光燦爛地說了半席話,走時再丟下用報紙裹的一條煙,說局長大人日理萬機,萬機日理,抽條煙解解疲勞,好繼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沙。說是煙,其實都是百元人民幣,一張一張疊起來的,這是常規。而今眼目下,人人愛惜生命,人人要健康長壽,哪個還敢送“吸煙有害健康”的毒品給人家呢,“大中華”就是大毒品,“大熊貓”也是“熊”毒品。不久,市政府的網站就打出招租公告,對亞細亞酒大店進行公開競租,租期10年,報名費押金50萬元。幾十個人報名入圍,十幾個人舉牌爭奪,從100萬起價,每10萬一加,一直加到250萬元。廖男竹是個性情中人,火爆脾氣,最後一口氣加50萬,舉牌300萬!在場的人都傻眼了,認為來了一個女瘋子,都搖頭而去,要讓這個傻婆娘栽到太平洋裏去!廖男竹得手後,又投入1000萬元進行了改造裝修,增加了功能,健全了設施,提升了檔次,實行吃、喝、玩、樂、宿一條龍服務,可以說整天是燈紅酒綠、流光溢彩、歌聲繚繞、鶯語綿綿。同時,她還在時宏圖的授意下把亞細亞大酒店改名為“亞細亞國際大酒店”,雖然隻增加了兩個字,品位卻上提升了2000倍,成為奎州第一國際酒店,全省十強國際酒店,全國五星級國際大酒店。為了國際起來,牛橫和廖男竹還按照外交部頒布的“和平共處五項基本原則”,與俄羅斯、韓國、日本、德國、印度、巴西等十幾個國家的勞務輸出組織建立了良好的夥伴關係,招募了幾十上百名年輕漂亮的外國女服務員。說是服務員,一語言不通陪不來聊天,二禮儀不懂送不來茶水,三天生麗質下不來體力,剩下的隻能陪男人跳舞陪男人睡覺了。奎州人有幾句話叫作“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窮死不動的,肥死亂蹦的。”亞細亞國際大酒店雖然才開業,可以說是日進幾十萬金,特別是娛樂和住宿,還要提前半天預約呢,不然去遲了,也是“掛起臘肉吃光飯”的。

開業頭幾天,亞細亞國際大酒店還鬧出了許多故事呢!有一個縣長想以實際行動“解放思想,大膽探索”前去考察,但是又怕別人說閑話,更怕那些政敵們借題發揮,拍幾張圖片,安放幾個攝像頭,在網絡上一散發,他這個縣長“吃不了,就兜著走了。”於是,他就遮遮掩掩地來到亞細亞國際大酒店娛樂區的總台。總台漂亮的小姐問他,是要日本的,還是韓國的,或是歐洲非洲的?那邊有電子貯存庫,你自己去挑就是。縣長小著聲兒說,隨便你安排,把房間的燈熄了,全部熄了。總台小姐雖然不知道他是縣長,但一眼看出他是個政要人物,至少也是科長局長以上級別的公務員,因為企業老板、公司老總進來都是大大方方、趾高氣揚的,不怕你報官,也不怕你曝光,更不怕你告老婆。縣長在黑燈瞎火的房間裏和一個年輕水靈的外國小姐搗騰了大半夜,天還沒亮,慌亂中連身子也忘記洗了就悄悄地溜走了,回到家裏正逢老婆起床,在老婆的強烈要求下,又和老婆勉勉強強地“過了一盤早”。老婆上班到廁所解溲,發現尿的顏色黢麻黑,一連幾天都這樣,趕快去看醫生。縣長夫人的運氣好,正遇到一個“援非”回來的專家。專家在病**把縣長夫人檢查一番後笑眯眯地說,沒什麽大事的,隻是今後要戴套子,安全一些,也衛生一些,就不會出現這種染色情況了。

為了招賢納英、廣開財路,亞細亞國際大酒店根據舉重原理,還推出了“減肥健身,免費服務”項目。這個項目的規定是,參加者體重分75公斤級、85公斤級、95公斤以上級,必須都是男性。75公斤級的隻有一名小姐免費服務,85公斤級的有兩名小姐免費服務,95公斤以上級的有三名小姐免費服務。項目的規程是,參加者**在運動減肥室裏追同樣**的小姐,追到後就可以提供免費的性服務。但是,參加者在運動減肥室裏至少要追跑10圈,每追跑一圈,要支付50元人民幣的運動費;不滿10圈的算違例,按3000元、5000元、8000元分別罰款。有一個工商局長也去減肥健身,在磅秤上一秤,狗日的90公斤。服務小姐說,那就按二類標準減肥健身吧。工商局長彎起腦殼一想,按二類隻有兩個小姐,幹甩5公斤劃不來;按三類標準有三個小姐,就可以幹賺5公斤,還可以幹賺一個小姐,這是連叫化兒都算得來的帳。於是,工商局長就說,看我這發展勢頭,增長的幅度會很快的,還是按三類標準減肥吧!服務小姐把他領到電子頻幕貯存庫挑選服務對象。他先挑了一個日本女郎川島褲子,又挑了一個法國女郎瑪耳哈亞,第三個就想了半天,美國的多是混血兒不純,韓國的多愛整容不天然,以色列的多火藥味不香,俄羅斯的多皮膚粗糙不細膩,最後他把鼠標點在德國庫上,在德國庫裏再挑了一個叫麻辣基絲的德國女郎。

外國女郎在勞務輸入中國後,都有三個月的基礎知識培訓,除教導一些基本的禮儀知識外,還要教會一些基本的服務語言,比如你好、謝謝、為您服務、歡迎再來、人民幣、100元、1000元等等,有的時間呆長了,還學會了很多中國語言,可以和客人直接交流。在工商局長挑選的三名外國女郎中,那個日本女郎就會很多中國語言。工商局長脫光了身子被領進運動減肥室,三位女郎在120平方米的減肥室正中央的紅地毯上做著**造型,圓潤豐腴的**和潔白光滑的小腹在五彩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金黃色的毛發就像秋天熟透的鬆針迷亂而誘人。工商局長一步飛過去想把三個女郎一起按倒在地毯上。可是,三個女郎咯咯地笑著轉身就開始跑,工商局長隻好在後麵拚命地追趕。才跑12圈就不行了,像一頭剛從沙牛背上趖下來的老水牯,站在那裏抱著豬八戒一樣的大肚皮,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就是奎州人說的“出筒筒氣”。三個漂亮的外國女郎站在離他五米遠的地方,又是扭動細腰,又是甩動肥臀,又是滿口驚呼“來呀,來呀,來呀。”工商局長又興奮起來了,三個外國女郎太誘人了,就是死一回也要逮到手。於是又往前追趕,又跑了20圈,又跑不動了,又站在那裏出筒筒氣。三個女郎狂跳著,拍著巴掌喊重慶話“雄起!雄起!雄起!”工商局長全身像水煮一般,累得腰杆都伸不直、大腿都合不攏了。但是,他仍然不想放棄,也不能放棄,在三個外國女郎麵前堅決不做“東亞病夫”,不做“亡性奴”,這是我們民族的需要,也是我們國家的需要,更是他工商局長身體和精神的需要!隻聽他像一隻病老虎一樣低沉地吼了一聲,又向前繼續追趕而去,一心想抓住那三個外國女郎,要用他那90公斤的身軀,把她們壓垮、壓扁、壓溶、壓碎,壓成稀飯麵糊,壓得像海地大地震後留下的殘渣剩餘!但是,他又跑20圈半也就是總計52圈半後,終於像一頭被扇的水牯牛一樣“轟”的一聲倒在紅地毯上了,累得似乎連氣息也沒有了!三位外國女郎立即撲過去進行人工緊急搶救。

川島褲子開口自我介紹,我叫川島褲子,也有人叫我島川褲子,反正都一樣,人名隻是個代號,你想搗穿也行,穿搗也行,反正我讓你搗。

工商局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疲勞有些緩和。三個外國女郎也鬆了一口氣,相視一點頭,看來這個男人死不了。

川島褲子想知道他身份,好與他家人聯係,送回家去,就問他,你叫什麽?住在哪裏?

工商局長還是氣息不暢,但是又不敢自報家門,就想打謊說是稅務局的人,所以閉著眼睛斷斷續續地說,稅……稅……

時宏圖走進用屏風臨時隔斷的宴會大廳,十幾桌人正熱鬧非凡,他們集合群眾的智慧,剛剛把廣播電視局長、新報社長、晚報社長的謎語和成語猜出來。廣播電視局長的謎語是:鉛(千)球,演(眼)出;新報社長的謎語是:二胡(糊),賈島(假搗);晚報社長的成語是:靈活機動(淋河雞動)、同流合汙、以卵擊石、因小失大(陰小石大)。演員出身的文化體育局長興致正高,又說出幾個謎語要大家猜:男人**坐在煙衝上歇氣、男人在舊床單上**、一個中國男人鑽進女人的子宮裏,打三個外國政要人物。

大家見時宏圖進來了,都不說話了,宴會廳裏寂靜得連掉一顆針的聲音也能聽見。時宏圖是愛熱鬧的人,也是愛和群眾打成一片的人,是真正的“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幹部。他常常把自己比成一條小魚兒,那麽群眾就是那無邊無際的大海;他如果是一棵小苗兒,那麽群眾就是那廣闊無垠的土地!時宏圖笑著說,怎麽了,都餓怏了嗎,不說話了?

文化體育局長嘟著一張小嘴巴撒著嬌告禦狀,這是漂亮女人的本色,男人都愛這種嬌嫩而又愛嘮叨的女人。在這樣的女人麵前,男人們就有自豪感,有責任感,有獻身感。假如一個女人在男人麵前,城府太深,少言寡語,陰謀詭計,手段百般,哪個還敢接觸,哪個還敢深交,哪個還敢視為知己?文化體育局長說,一群**棍剛才都做了破腹產,嘴巴被繚起了,說不得話了。

時宏圖莫名其妙,不好答白,於是就說,上菜吃飯,取杯喝酒。

文化體育局長得理不饒人,又補一句說,隻有剪開一條口了才能塞進東西去,不然我怕連湯都灌不進去,莫說是喝酒呀。

這時,菜上得差不多了,酒也倒起了。晚報社長說,不扯野白了,請部長剪彩開席。

時宏圖端起酒杯站起來說,首先感謝晚報社的盛情款待,下一站我們看看電影公司去,我提議把杯中酒幹了。

大家一起說,好。

文化體育局長噙著熱淚說,去看看那些孤兒寡母的人,真是老天有眼呀。

30

劉鄧大軍過長江時,精心準備了三支大軍,一支是強悍的戰鬥大軍,主要任務是摧毀江南的國軍主力;二支是高效的幹部大軍,主要任務是接收江南的各級政權;三支是精悍的文化大軍,主要任務是占領江南的精神陣地。在文化大軍中,又分文工團、圖書隊、電影隊三個戰略支隊,文工團配屬軍級,圖書隊和電影隊配屬師級級。大軍兵鋒奎州時,按照地師級的配置,大軍屁股後麵就跟了一支精悍的三人電影隊,這三人就是奎州電影業的開山鼻祖。後來,中南局又從華北地區的初中、高中學生中精挑細選了一批人員,充實了電影隊伍,成立了電影公司,還給各縣派出了放映員,這批人員算是奎州電影業的元老。

無論是隨大軍而來的鼻祖們,還是隨後充實而來的元老們,為奎州的文化事業、特別是電影事業,是流過血、流過汗、流過淚的,是做出了巨大貢獻的。在奎州,電影鼻祖和電影元老們,從挑挑電影隊到馬幫電影隊,從自行車電影隊到拖拉機電影隊,從街頭放映到廣場放映,從飯堂放映到禮堂放映,曆經了無數個政治和經濟變幻莫測得時期。他們有的倒在了土匪的黑槍下,有的摔下了萬丈懸崖,有的吃觀音泥撐死在了送映途中,有的被打成右派分子瘋癲在逃亡路上……但是,剩下來的電影人,仍然堅守在清貧的放映戰線,堅守著文化馬前卒的榮譽,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時宏圖第一次看電影是在鄉下小學的操場上,電影名稱叫《三打白骨精》。人們常說“初戀難忘”,其實“初性也難忘”,“初事都難忘”。那次電影在時宏圖的記憶裏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甚至可以說是終身的精神烙印。

那天下午,他和一群小夥伴們都去得很早,就見教室的屋沿上掛了一塊方方正正的大白布,操場中間架了一台像炮式的東西對準懸掛的白布,小時宏圖們圍著那架“炮”反複研究,認真理論,什麽是電影,為什麽這東西能放電影。問縣城來的兩位同誌伯伯,兩位同誌伯伯笑嘻嘻地回答說,這是秘密,天黑了就曉得了。

狗日的真是秘密,大白天不能放,硬要黑天摸地才能放嗎?是不是特務行徑,是不是秘密行為?小時宏圖們找不出答案,就在籃球架下巴望著天早些黑,早看到電影,早得出答案。終於等到天黑了,大人們也放活路趕起來了。不知什麽時候,“炮”架上那顆玻璃瓶瓶就“醋”的一聲亮了。隻見大隊書記拿起傳話筒筒背了一段毛主席語錄,目前正是春耕生產大忙時節,各生產隊務必搶抓春耕生產,不誤農時!接著,那顆玻璃瓶瓶“嘶”的一聲又熄了,那塊懸掛在教室沿口的白布上就有了人影,也有了聲音,是白骨精嬌滴滴地勾引聲,是唐僧氣喘噓噓地抵抗聲,是豬八戒滴嗒嗒地口水聲,是沙和尚苦口婆心地勸阻聲,是孫悟空怒氣衝衝地喝叫聲和打鬥聲……但是,小時宏圖們並沒有在意這些,而是反複研究教室沿口上那塊白布,為什麽現人形,出人聲,人是哪裏來的,聲是哪裏出的……他們竟然在那塊白布下咬著指頭研究了一晚上,直到“炮”架上那顆玻璃瓶瓶又“醋”的一聲亮了,大人們呼喊細娃的名字才回家。

在鄉下,女人們是沒有資格看電影看戲的,她們放活路以後,還要關牛、圈雞、喂豬、推磨、做飯,哪有時間呀。回到家裏,娘問他,看的麽子電影呀。

小時宏圖摳著腦殼半天才說,是塊白布。

娘笑嘻嘻地說,傻兒子,那白布上總有人影影呀。

時宏圖憨頭憨腦地說,就在階沿上看了一晚上白布嘛。

但是,小時宏圖後來還是在村裏和鄰村看了幾場露天電影,並且還偷偷地買過手電筒,學放過幻燈。同時,還試過把電筒泡子取下來掛在牆壁上,用幾根銅絲連接電池做電燈,雖然接線亮燈,由於光度太弱,屋子仍然是黑黢麻拱的。時宏圖小的時候下定了決心,長大了一定要去當個科學家,把手電筒的泡子弄亮一點,讓整個屋子都能看見;或者去製造一個太陽,就沒有白天黑夜了,農民們想什麽時候勞動就什麽時候去勞動,想什麽時候休息就什麽時候休息,完全憑自己的意願,而不是靠天吃飯。但是,後來他卻選擇了中文,選擇了官場,沒有實現自己的夢想。

這樣說來,時宏圖和電影是很有緣的,很有情感的,即使現在小城市不興看電影了,他仍然心陳感念。他帶著一幫人站在電影公司大院門前,禁不住心酸腸裂,肝破膽焚,淚趖不止。

電影公司地處奎州鬧市中心,前有100米寬的奎州大道,車水馬龍;後有60米寬的星光大道,人來人往;左邊是高聳如雲的奎州黨政綜合辦公大廈,是奎州人民的政治中心;右邊是財稅大廈,同樣28樓高,與日月同輝,與雲彩接吻,與風雨同舟,是奎州人民的經濟中心。但是,就是在這中間擁地60畝土地的奎州電影公司,說它是金三角,金三角比它繁榮;說它是阿富汗,阿富汗比它有生機;說它是巴拿馬,巴拿馬比它有秩序。用現在中國人的話說,那就是貧民窟,棚戶區,另類人群。用他們自己的話說,那就是城中之城,國中之國,邦中之邦。時宏圖長歎一聲說,真是“吊起臘肉吃光飯,捧起金缽去討米”呀。

文化體育局長慫恿電影公司經理先帶去看看老職工,然後再座談。電影公司經理是個50多歲的小老頭,明顯的營養不足,瓜皮臉,金魚眼,腦殼上不足10根黃頭發在那裏飄揚著。他帶著時宏圖一行穿過幾條小巷道,來到一座兩樓一底破舊的磚木結構的瓦房前說,老王頭住在二樓,奎州電影三個創始人,已去世兩個,就剩下這個寶貝了。

時宏圖揮一揮手說,那就上去看看嘛。

電影公司經理上前就攔住了他們說,這是危房,人上去多了要壓垮的!

時宏圖過細一看,果真是危房,有的牆壁裂口可以塞進一個雞蛋了。於是就說,上去三四個人就行了,其他人在樓下等著。

電影公司經理走最前麵,時宏圖第二,文化體育局長第三,後麵跟著駱娟和電視台的、報社的幾個記者。才七八個人,樓板就甩了起來,就像走時宏圖老家河麵上的甩甩橋一樣。

時宏圖立即說,腳步放輕點,不能走齊步,減輕共振。

奎州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修房子有個共同特點,就是一長溜擺著,中間一個通欄式走道,走道兩邊開門進屋,這樣可以節約空間和材料。但是,走道長了,采光效果不好。走道裏沒有路燈,電影公司經理就用手機光照著。

老王83歲了,病了幾年沒錢醫治,整天躺在木架子**哼哼嘰嘰的,臉膛瘦得隻剩下一張黑黢麻拱的皮皮了,屋子也是黑黢麻拱的,鋪蓋也是黑黢麻拱的,床頭的尿灌也是黑黢麻拱的。電影公司經理在床邊大聲地說,部長看望您老人家來了。

時宏圖上前一步抓住他骨瘦如柴的手說,您辛苦了,您是人民的功臣呀!

趁這機會,電影公司經理趕快找來一張報紙,蓋住了那瀑門瀑沿的黑黢麻拱的尿灌。幾個記者到處找方位搶鏡頭,都想留下時宏圖最珍貴的一瞬間。

老王掙紮著說,我和省長是老鄉。

電影公司經理解釋說,解放的時候,奎州成立專署,專員是他的河北老鄉,後來去省裏當省長了,好像大前年去世了。

老王又癟著沒有一顆牙的嘴巴說,我和司令員是戰友,中將呢!說這話時,老王臉上似乎就有了一些光芒。

電影公司經理又解釋說,他說的是奎州軍分區司令員,後來當省軍區司令員,再後來當空軍副司令員了。

時宏圖感慨地說,真是一位老英雄、老功臣呀!人民不應該忘記您,也不能忘記您的!

電影公司經理歎一口氣說,這就是功臣的下場!他曾是全國優秀放映員呢,毛主席、朱總司令、周總理還接見過他呢!

時宏圖抬頭一看,果然在裂縫斑斑的牆壁上掛著一個灰塵布滿的鏡框,鏡框裏有一張幾百人的大照片,照片已經發黃了,有些人也看不清楚了。時宏圖又問,他的子女呢?

電影公司經理回答說,他一共有三個孩子,兩個女兒是下鄉知青,一個在西南縣,一個在百川縣,都在那裏結婚安家生子育女了,都是下崗職工,家境也不好過。老伴去世十幾年了,他就跟著兒子過日子。

時宏圖又問,那他兒子呢?

電影公司經理回答說,他兒子是部隊轉業的,也是我們公司的員工,沒有崗位上班,多半在大院門口打牌鬥地主;媳婦在大院門口炸油條、豆餅賣;孫女沒考上大學,考起了也送不起的,白天上超市,晚上去歌舞廳。

時宏圖知道,現在的歌舞廳是個大染缸,是個“三陪”的地方,除了陪舞,還要陪聊,甚至陪睡。他還是在西南的時候,就有人給他作了一首《下崗賦》,“企業改製成績斐,下崗職工一大堆;男人街上踩麻木,女人賓館睡瞌睡。插黑麻木送起去,打早麻木接起回;女人遞過一卷錢,男人接錢在掉淚。問聲晚上累不累,瘦子鬆活胖子累;還有哪些讓你累,局長鬆活科長累。瘦子像個雀點水,胖子壓得巴了背;局長隻搞三四回,科長還要用嘴吹。那就今晚歇一回,不踩麻木我來睡;我和你睡幹瞌睡,哪個來養幾張嘴……”有幾個潑辣的下崗女人,抱著幾床爛鋪蓋到他住的賓館要和他睡呢,要不是公安局的人來得快,他的衣服都要扯破。

後來,有個出差的人也給時宏圖寄來了一首五句子打油詩:“出差到西南,住個小賓館;妹兒確實乖,就是爛了圈。回來得了病,老婆把我怨;下次再出差,誰敢去西南!”這雖然是一首諷刺性的打油詩,但是畢竟也帶有群眾來訪的性質,更反映西南縣在對外開發方麵的軟實力問題,服務行業的問題。沒有安全感和幸福感,誰還來投資?誰還敢來投資?於是,他就在詩的旁邊簽署到“請新進同誌召集相關部門認真研究,包括服務行業的人員也參加,拿出一個既可行又安全、既不與國家法律相悖又能招攬客商、人才的方法來,以此促進西南縣域經濟又快又好的發展。”

最後,西南縣政府以《關於特殊服務行業有關問題的會議紀要》發了文件,劃分了相關部門的責任、權利,明確了相關部門的關係。文件一出,被新聞部門知道了,進行了一番驚天破地地炒作。有的說西南是改革開放的急先鋒,敢於破除陳規陋習,敢於行天下之先;有的說西南是叛經離道的黑魁首,給小姐發健康證,給嫖客撐保護傘。一時炒作得西南縣在全省知名,在全國出名,在全世界有名。香港鳳凰華文電視台來采訪時宏圖時,他隻在一張白紙上寫了四句話16個字作為回答,其它一字不吐,一句不說,一言不評。16個字是“以人為本,發展經濟;經濟發展,以本還人”。記者們望著龍飛鳳舞的16個字麵麵相覷,不知所以。時宏圖爽朗一笑,就鑽進小汽車開會去了……

時宏圖問,電影公司的收入靠什麽?

文化體育局長搶過話題回答,沒放映,也沒有收入,就靠臨街的十幾個門麵出租,一年有三四十萬的收入,還不夠交半年的養老保險金。

時宏圖又問,現在的電影市場這樣疲軟,為什麽國家還要搞“2131”工程呢?同時拚命地拍電影,國家設有金獎,國際設有奧斯卡獎?

文化體育局長吹一吹擋著眼簾的劉海說,全國的電影市場是火爆的,但是奎州主要是基礎設施太差,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禮堂,又寬大又空曠,一坐幾百上千人,夏天熱得像雨淋,冬天冷得像刀剮,哪個還去看電影?現在流行的是小廳小場,情侶間,包廂房,夫妻座,冬天有暖氣,夏天有涼風。看電影不光是為了學知識受教育,而是為了消遣浪漫。

時宏圖不住地點頭,一摸身上隻有500元錢,就把手伸給駱娟。駱娟就從皮包裏拿了500元遞過來。時宏圖把1000元一起遞給老王說,好好養病,這種貧困現狀一定會得到改變的!共產黨是不會讓百姓沒飯吃、沒衣穿、沒房住的,“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就涵蓋了共產黨革命、建設的所有精神實質。

老王掙紮著想坐起來,時宏圖按住他枯瘦的膀子說,不要起來!不要起來!我們今後還要來看您的。

老王哽咽著說,共產黨好,人民政府好,跟著黨我一生無怨無悔!

時宏圖一行下了樓來,似乎還能聽見老王落淚的吧嗒吧嗒聲,像秋雨滴打著芭蕉,像冷泉浸濕著土地,好半天都不能讓他心情平靜下來。

電影公司經理躬著背說,還去看一家嘛,住在辦公室樓上的老何,媳婦跟一個賣老鼠藥的江湖人士跑了,盤的一個兒子生下來就缺鈣,二十幾歲的人了,扯起來像根沒下鍋的油條,放下去像堆爛稀稀的牛屎,造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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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時代、任何地方的文化現象,都是一種政治和經濟現象的演示。電影公司的現狀就是很好的時代注釋,也是很具代表性、很具權威性的注釋。早期時候,電影作為先進的文化宣傳是軍隊戰爭的輔助工具,隨著戰爭的平息、和平的出現,其軍事輔助工具性的職能已經消亡,雖然不是什麽“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但是作為戰爭性質的存在,很沒有必要了。所以,隨軍電影隊就整體轉為地方,為地方經濟建設服務,為老百姓文化生活服務。所以,國家成立了廣播電影電視部,省級成立了電影總公司,地市成立了電影分公司,縣區成立了電影公司,作為文化性的事業單位,全省統籌,一致核算,收入上繳,工資下發。轉體時看起來十分簡單,操作起來卻十分棘手,主要是權利的分配問題,是分級管理,還是係統管理,前前後後拉扯了大半年。地市、縣區的政府部門說,放映在我的地盤上,看電影的是我轄區的老百姓,電影公司應該由我管理,放映人員應該由我安排,收入應該由我所得;省總公司說,影片由我提供,人員是部隊整體轉過來的,我幫你教育老百姓、提高老百姓的科技文化素質,你憑什麽管我的人,要我的錢!

官司打到省政府,雖然省政府的領導都來自軍隊,和電影隊的人同鍋舀食,同源同宗,但是又不能像攻城掠地一樣下死命令。省政府的領導說,征求一下基層放映員的意見吧,看怎樣對我們的同誌有利,對我們的百姓有利,我們就怎樣辦。在征求基層放映員意見的時候,省總公司的人說,如果省總公司直管,就按照地司師級的幹部拿工資;如果地市分公司直管,就按照縣處團級的幹部拿工資;如果縣區公司自管,也就是縣區地方政府管理,就按照鄉科營級的幹部拿工資。中國是個秩序之邦,曆來就十分講究等級製,等級製除反應在權力的大小上外,更主要的反應在工資也就是薪水上的巨大差別上。一般來說,我國的工資按軍隊、行政、事業、企業四個類型劃分。軍隊按照國家級、軍級、師級、團級、營級、連排級六級拿工資,行政按照國家級、省部級、市廳級、縣處級、鄉科級、員級也是六級拿工資,事業單位按照高級、中級、初級、員級四級拿工資;每一級又劃分五到八等,每一等又有工資額度限製。所以,在沒有進入共產主義社會前,人們的工資和其它待遇是有差別的,也是必須客觀存在的。企業單位的工資不一樣,在改革開放之前也是拿級別工資,有十幾個等級;改革開放之後,完全按照生產銷售、利潤效益由廠長、經理說了算,上不封頂,下不保底。如果一個人參加工作,在行政單位的話,到死還沒有帶“長”的話,那就是員級,拿的也是辦事員的工資,和鄉科級比,是“蘿卜打大鑼,大半截鬥不攏”;和縣處、市廳級比,是“半天雲吹嗩呐,還在啦裏啦”,要翻脫好幾十倍;和企業比,更是“孫悟空翻倒跟頭,要差十萬八千裏”呢。所以,縣區電影公司的職工,強烈要求要由省總公司直管,並且要“事業單位企業管理,行政幹部企業工資”。

縣區長們怒不可揭地說,由省總公司直管可以,職工住房我不分配,放映場所我不提供,有本事自己買地自己修建。

省總公司總經理是個副師長轉業過來的,有的是豪氣,有的是資本,有的是背景,揮著一雙鐵拳頭說,回去告訴那些縣長區長們,老子窮得隻剩下錢了。你們要土地,我出錢買;你們要房子,我出錢建;你們要放映,我出錢修電影院。一個縣區電影公司一年收入幾百萬元,一個地市電影分公司一年收入幾千萬元,全省電影總公司一年收入十幾個億元,票子用火車拖,用輪船運,哪裏沒有錢呢!

用奎州人的話說,叫作“扁擔拗不贏地腳枋”。省電影總公司就真拿錢在奎州的城市邊緣買了幾十畝地,修建了住房,修建了辦公樓,修建了電影院。奎州電影分公司的辦公條件比市政府的要好,職工的待遇比書記市長的要高,電影公司是人人羨慕的單位,放電影是人人羨慕的職業。當時的奎州人就編了幾句順口溜,“嫁個放映員,全家福不淺;看映不要錢,還坐正中間!”那幾年,就是書記市長縣長想弄個子女到電影部門,還要跑到省電影總公司找總經理說好話,一般百姓“連廟門都找不到”,就隻有“望而卻步”了。那時在西南,有幾個縣委、政府領導的子女想到電影公司去當售票員,問題反映到縣委副書記時宏圖這裏來了,時宏圖電話打給縣電影公司經理,縣電影公司經理說要請示市公司經理再請示省公司總經理看能不能安排一個把臨時工。時宏圖氣得肺都差點爆炸了,其他幾位班子成員氣得紅眉毛綠眼睛地說,不搬他幾爺子的下牙巴骨了,自己去找飯吃。

中國人最愛講“禍福相克,禍福相依,禍福相生,禍福相環”的理論,並編造了“塞翁失馬,焉知禍福”、“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三窮三富不到老,一覺醒來撿元寶”等一些故事來教育老百姓,目的是要人們在“得意時不要忘形,失意時不要氣餒。”經過四十年的蓬勃發展,中國基層的放映業已經到達頂峰。但是,到了九十年代初,隨著電視機的普及,電視節目的豐富,電影這支鮮豔的紅玫瑰開始凋謝了,萎縮了,直至最後幹死了,壽終正寢了,跨鶴西去了,就連奎州電影院這樣的全國“模範電影院”、全省“紅旗電影院”、全市“龍頭電影院”,每天放映的人比看電影的人多,一場收入不足百元!最愛編順口溜的奎州人又編出幾句順口溜來,“送票也不要,不如家裏好;節目自己調,看個大通宵。”一時間,電影公司的人紛紛托關係,找靠山,調出電影係統。隻可憐那些無依無靠、無門無路的電影職工,隻好望洋興歎、束手就擒、坐以待斃了。

其實,省總公司的頭頭腦腦們,也不是光“吃幹飯屙稀屎”的,還是作了最後掙紮的,就像螞蚱一樣,蹦而不停;秋蟬一樣,鳴而待死;長蛇一樣,死而不僵。省總公司的老總們說,改革開放,時代不一樣,總公司是指導部門不是管理部門,隻是業務指導,不管理行政事務;市縣區政府才是屬地管理部門,管人管物管財管睡覺,還要管拉屎拉尿。市長縣長區長們傲慢著說,有利益的時候上麵爭著管,沒利益的時候就放下來管,就是一根爛短褲要脫下來,也要問一問胯襠那個東西答不答應嘛,放下來沒門。

省公司的老總們理不直氣不壯腰不粗地說,市縣區電影公司都有一大片土地呢,土地貴如油呀,如果拍賣或者進行房地產開發,養活公司那幾個人綽綽有餘。

市長縣長區長們異口同聲地說,三十年前的土地多為地方政府劃撥,隻象征性地補了幾個青苗費,哪能隨便就拿去拍賣和開發呢!誰拍賣,收誰的高額土地出讓金;誰開發,收誰的高額城市基礎設施配套費。

基層電影公司的人沒有飯吃,在省總公司門前靜坐,到北京上訪。省總公司的老總們“山窮水盡”了,“束手無策”了,隻好去找省政府。省長一錘定音地說,這是一個關係到社會穩定的重大的政治問題,各級地方人民政府務必站在講政治的高度,務必站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高度,務必站在關係到黨的生死存亡的高度,無條件地接納基層電影公司,無條件地接納基層電影公司的全部人員,無條件地接納基層電影公司的所有債權債務。省政府還下發了紅頭文件,地方政府不敢抗衡,隻好被動地接受,誰叫“官大一級壓死人,政大一級壓個坑”呢。有條件的市縣區政府,接手電影公司就進行了妥善處理,或者分流人員,或者整體改製,或者改門換庭,軟著陸,長發展,人心安,社會穩。比如西南縣電影公司、百川縣電影公司,都進行了有效地改製。主要方法是,女的到了55歲、男的到了60歲一律退休,轉入社會保障部門按政策拿退休工資;女的滿了45歲、男的滿了50歲,由縣財政拿錢分別把養老保險買到55歲、60歲,到了年齡後再去社會保障部門拿退休工資;沒有到這兩個年齡段的人,養老保險由縣財政買到改製之日,後麵的養老保險金由自己續繳。同時,電影職工按工齡每年1000元計算,進行徹底改製,不留問題,不留尾巴,不留死角。電影公司的所有財產包括房屋、車輛、土地等,一律由縣國有資產管理局接收。開始,電影公司的人還鬧了幾天,最後看到政府的決心大,木已成舟,大勢已去,隻得偃旗息鼓了。但是,奎州市電影公司不行,用奎州人的話說,叫“養了一群咬卵匠”,非堅持兩條路不可,除此之外免談。一是進入行政事業單位,拿市財政全額工資;二是自行改製,按現有人員、現有財產包括土地平均分配,完全徹底地分配,一絲不留地分配。當時正是全國上下精簡機構、裁員裁崗、減輕財政供養負擔的關鍵時期,哪能就一下子增加幾十上百人呢。再說,過去幾十年沒有給奎州市財政做一點貢獻,香的吃夠了,辣的喝夠了,好的耍夠了,乖的玩夠了,而今沒出路了,要討米了,就要奎州市人民來供養了,即使市長答應了,奎州人民也不會答應。

當時的奎州市政府開會研究了好幾次,調查組派出了一撥又一撥,意見收集了幾大籮筐,都無法結論,都不敢結論,最後形成了一個不能上書的“一拖二等”口頭決議,即拖下去,等下去。在“拖”中尋找改製的機會,在“拖”中讓他們自生自滅,在“拖”中尋求平安之路;“等”就是等上級出台事業單位改製的政策,等上級的尚方寶劍,等上級的行政事業單位統一改革的大氣候。但是,國家在對企業單位進行全麵改革後,也就是身份置換後,理所當然的是進行行政、事業單位的改革,以達到“上下統一、行行同步、人人平等”的目的。但是行政、事業單位的改革總是幾度“猶抱琵琶半遮麵”,幾度“欲說心思強說愁”,幾度“光打雷,不下雨”,實質性的改革政策總出不了台,原因是很複雜的,問題也是很棘手的。就行政單位和事業單位的改革問題,香港鳳凰中文台還請了一些知名人士搞了幾期節目呢,討論的焦點是到底是先改事業後改行政,還是先改行政後改事業,或者是行政事業一起改,討論得大家差點兒在演播廳打架呢,胡一虎主持節目也不敢下評判,隻能說中國人有的時間,等得起,拖得起。

時宏圖關切地問,沒退休的人員就沒有一點收入嗎?

電影公司經理說,我們交的是行政事業養老保險,幾個門麵費交保險費都不夠,哪裏還有收入呢!

中國人真是稀奇古怪的,什麽東西都要分個類別、分個等級。你看職工的養老保險又分兩種了,一是企業單位職工勞動養老保險,可以叫體力勞動保險,也可以叫低級保險,由企業和勞動者在職時共同負擔,勞動人員退休後企業不再繳納養老保險金,退休人員到勞動保障部門指定的地方按月領取養老金。二是行政事業單位職工社會養老保險,可以叫腦力勞動保險,也可以叫高級保險,由行政事業單位和在職職工共同負擔,行政事業單位的人員退休後個人部分不再繳納,但是,行政事業單位仍然要為退休人員按月繳納,直至退休人員死的那一天,否則行政事業單位的退休人員就領不到退休金了,這也叫國民待遇上的“一國兩製”,也隻有“四大發明”的中國人才發明得出來,外國人是學不像的,這就叫作“一朵花兒兩樣紅”。這兩種養老保險製度的根本差別在於退休金的多少問題,勞動養老保險金主要是按照社會體力勞動者平均生活水平計算而發放的生活補助費,不如在職時的工資水平,並且補助標準三五年才微調一次。就奎州目前來說,一般月工資在600至1000元不等。但是行政事業單位的社會保險就不一樣了,它是按照腦力勞動者也就是在職幹部們的平均工資水平計算的,要高出一大截的,並且退休後人員的工資仍然按在職時的工資標準領取,同時,還經常按在職人員的工資標準調整工資額度。就奎州目前而言,行政事業單位進入社會養老保險範疇的人員,工資水平一般都在1500至2500元之間。說穿了,進入勞動養老保險的人員拿的是自己和企業早先存起的自己的錢,隻是分月領取而已;進入社會養老保險的人員是拿的子孫錢,兒女們的孝敬錢、負擔錢。這種製度雖然不公平,但是可以理解的,因為製定這項政策的人,他們的父母都是功臣,“扛過槍,渡過江,抗美援朝保家鄉”;他們自己也是苦人,“鬧過荒,下過鄉,恢複高考上學堂”;他們的子女也是孤獨之人,“計劃生,放開長,揣著公款去留洋”,祖孫三代人都是國家的功臣呀。

文化體育局長說,安全第一,一定要注意。

電影公司經理說,我的辭職報告都寫了二十幾回了,求局長大人給我批了沙!

文化體育局長板著一張俏臉兒說,這麽大的國家財產,你不看到起,誰來看呀!哪個來看,我都不放心的。

正說著,隻聽那邊“轟”的一聲巨響,立即騰起一股煙霧來。電影公司經理見怪不怪地說,又是那邊的老牆倒了。

時宏圖領著大家轉了一圈後,悶悶不樂地說,都散嘛。

文化體育局長說,都中午了,電影公司請不起客,局裏請客呀。

時宏圖頭也不回地說,你們去嘛,我沒心情。

奎州人常說,“村看村,戶看戶,社員看幹部”,領導都不去吃飯,屬下還敢去嗎!所以,大家也隻有“天上一朵雲,地上一朵花”的散了。臨別時,日報社長咬住文化體育局長的耳根子說,那三個外國政要人物是不是丘吉爾、老布什、東條英機?

文化體育局長一坤包打在日報社長的屁股上說,一天到晚都不安分,像匹騷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