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胡宗憲取道白帝城 明王後香隕夔門水

黃中率兵退到奉節,被夔門總領黃洪過安排在永安宮居住。此城雖是西漢末年公孫述據蜀稱帝所建,但也是三國劉備人生最後歸魂之地,千百年來,歲月流逝、風雨侵蝕,倒倒垮垮、修修補補。黃洪過總領夔門後,在嘉靖維修的基礎上,又進行了一次修補,一直空房待客,以備武王臨幸。

鹽陽一敗,黃中元氣大喪,精神一直萎靡不振,時刻落魄歡寡,整日唉聲歎氣,無論彩娘怎樣伺候調理,黢黑的老臉上總不見一絲笑容。彩娘有些生氣地說,我老了,不好看了,把淑、慧二妃調來伺候,她們合你心意。

黃中搖搖頭,仍然一句話不說,隻是呆呆地望著滔滔川江之水,望著那些上船下船兵士,噤若寒蟬、呆若木雞。

彩娘又說,每到落魄之時,你那倔強的牛脾氣又上來了,那就再調宮中那些年輕的侍寢、答應嘛。

黃中仍是搖頭,轉身走向宮外那一排排千百年來文人騷客們過往白帝城的詩句碑刻:

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

勢分三足鼎,業複五銖錢。

得相能開國,生兒不象賢。

淒涼蜀故伎,來舞魏宮前。

彩娘用膩滑的手指一一抹去刻文上的泥土問,這是誰寫的?前半壯烈,後半悲涼。

黃中終於開口說話,大丈夫能成就天地英雄、三分天下,也不算白活一生。這是唐朝劉禹錫的詩,再看杜甫的碑刻:

白帝城中雲出門,白帝城下雨翻盆。

高江急峽雷霆鬥,翠木蒼藤日月昏。

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

哀哀寡婦誅求盡,慟哭秋原何處村。

彩娘生氣地說,不看了,沒有一詩可以激勵意誌,全是哀傷消極話語。 黃中忽然笑著說,這就是曆史,這就是天道,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聰明有種,富貴有根”,一切都是老天安排。雖然我們反叛大明、推翻暴政,拯救蒼生、平安天下,隻可惜滿鬢白發、大軍潰敗,竟然一事無成呀。

彩娘微微一笑,竟然紅唇開啟,玉音朗誦辛棄疾的《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以激勵黃中漸漸衰弱的意誌: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

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

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

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

生子當如孫仲謀。

正說著,黃金跑來說,武王兄,初冬時節,江水冰冷,峽口風大,快快進殿避寒。

黃中賭氣地迎著峽口大風,任其狂卷黃袍黃巾,並對三峽大聲呼喊,蒼天在上,江水在下,為何負我黃中霸業?

黃金揮著馬尾刷命令杜顯,快把武王扶進宮殿,二哥從支羅趕來了,我們商議大事。

永安宮裏,聚集著夔門的主要將領,研究對付胡宗憲大軍的方案。黃洪過鄙夷地說,胡宗憲已在川江大敗兩三次,誠惶誠恐、肝膽俱裂,還敢攻伐嗎? 這回他長久屯兵夷陵,遲遲不敢進發,正好說明這一點。

晴天鷂子覃太良建議,不如派遣一支水軍,殺出三峽、奪取夷陵、進伐江陵,抄張居正的祖墳,讓他嗚呼短命,大明朝失去主心骨。

溜草獅覃明擊掌說,老漢這個主意好,我願率軍前往,為武王建不朽之功。

魯進擔心說,隻怕沒有那樣簡單。現今東出三峽挺進中原,已經不可能, 因為夷陵長江被胡宗憲堵死;西出重慶成都建立新都,也失去機會,因為朱燮元、王堯封、李標三路大軍把水陸通道全部堵死。

黃河聽說黃中敗走夔門,匆匆從支羅趕來探望。他的意見是,亦在堅守, 不能出擊;等待時機,再圖發展。

黃中默默地聽著,一時半會也沒有好主意,希望黃金能有奇謀。黃金果然開言了,支羅險要,在於山川,山險在七曜、川險在夔水,而七曜險在關隘、夔門險在山峰。如果我們放棄了七曜和夔門,支羅定然不保。這也是胡宗憲能夠想到的,並且已全力謀圖。他屯兵夷陵、占據信陵、窺視夔門,遲遲不發, 為的是占據江邊十二峰,水路合擊,唾手可得。

黃洪過笑著說,三峽十二峰,早被我派兵設立崗哨、壘築關隘,牢牢控製, 胡宗憲如何得手?山峰在手,隻要船帆敢來,我軍依然石木俱下,油火焚燒。

黃河擔心說,還是小心為妙,萬萬不可麻痹大意。關羽大意失荊州,劉備大意敗夷陵。

黃金嚴肅地說,二哥說得對,壘隘設哨固然可嘉,物是死的,人是活的, 必須派出得力兵將防守,並延伸暗哨,隨時警惕。同時,調萬縣全部水軍,加強夔門、涪陵防務,以備不虞。

覃太良著急地說,難道我那上等計謀不行嗎?

黃金苦笑說,過去肯定行,現今肯定不行。萬曆雖少,張居正卻強,為朝廷也算忠心不二、殫精竭慮,事事高壓出手,處處嚴厲打擊,讓天下人敢怒而不敢言、敢恨而不敢舉。邊關雖然不穩,四處烽煙彌漫,但是“一條鞭法”使得百姓一時得利、片刻安穩,決死之心已去。即使我們有幸殺進中原或成都, 響應者必寡,雲集者必鮮。利用關隘、蟄居山中,休養生息、等待時機,也許是一種比較好的方式。

正說著,回五馬鄉探親的汪和平慌慌張張來報,峽江上空狼煙陡起,節節傳遞,很是緊急。

黃金聽說此話,麵如土色、渾身發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盯著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良久,他才仰躺在椅子上,緊閉雙目長歎一聲說,天亡支羅,而非人力呀。看來,巫山十二峰已經失守,快去萬縣調集水軍,布陣迎敵。

原來,胡宗憲在鹽陽分兵後,穀中虛、湯世傑率兵追擊黃洪富,他則統領水陸大軍,合圍白帝城。一方麵,他指令熊回率水軍,打“帥”字旗在信陵城下熱鬧盤亙,迷惑黃洪過、覃太良探子;另一方麵,檄令王堯封指揮甘陝、四川部分聯軍北邊襲擊夔門,以壯聲色;再一方麵派出容米、唐崖、永順土司兵, 包帕子、背竹簍、捆繩索、拿點鋤,三五人一幫爬上巫山十二峰。守峰兵士橫槍喝問,幹什麽?

均回答,采草藥。

又問,哪裏人氏?

均又回答,巫峽鎮。

再吼,大戰在即,趕快回家,不許采藥。

均再回答,曉得你們是支羅的天兵天將,專為百姓申冤的好漢。而今朝廷腐朽,百姓不易,生活艱辛,我們也無法呀,去山巔采幾蔸草藥就回來,“親不親,土家人;好不好,小老表”嘛。

守峰把隘兵士多為土家貧苦子弟、底層跳灘袍哥,誰不知道而今生活的艱危呢?兩軍對峙、川江斷航,生活更是朝夕不保,吃了上頓,還愁下頓;活了今天,還苦明天。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需要商議討論,心裏都跟清江水一樣明亮透心,最後形成一句話,半個時辰,采完必須下山。

采藥人均躬著腰杆,滿臉笑容地說出一句隻有當地人可以聽懂的土家話, 勞慰鯁倒打撘撲嗒,哈哈兒搭缸缸兒逗趖轉起來,迢回切屋麗頭逮芒芒嘎嘎。一長串話語,隻有“謝謝,馬上回”幾個字。他們在密林中一邊采藥,一邊瞅準機會,一一悶殺隱藏在草叢中的支羅兵士,直到全部占領山峰關隘,點火聯絡,大軍螞蟻而上,號炮密集傾瀉,水陸浩**開拔……消息營黃軌派人來報,甘陝布政使王堯封大軍占據了達州、城口,正分兵夾擊夔門。

黃中激越下令,杜顯持虎符回萬縣調派水軍,增援夔門、涪陵;馬角回支羅襄辦糧草,運往軍前;老三排兵布陣,準備迎敵。

黃洪過賭氣說,武王不走,我們放不開手腳,敗不了胡宗憲。

黃中笑著說,你的孝心朕領受了,是怕朕戰死在夔門川江之上,沒人負責。哪有兩軍鏖戰,主帥逃逸的呢?當然囉,我也不是這裏的主帥,也不幹涉你們軍務。主帥是軍師,一切聽從他安排布置,和大明軍決一死戰,揚我畢茲卡國家精神。

按照胡宗憲的總體通令,由他親自統帥甘陝、福浙、四川、湖廣各一部和容米、永順、播州等土司軍計二十餘萬水陸大軍與王堯封率領的甘陝五萬大軍合圍夔門;穀中虛、湯世傑統領湖廣一部以及保靖、施南、唐崖、散毛等土司八萬大軍,夾攻都亭裏;朱燮元、李標統帥四川、貴州各一部和石柱、酉陽、彭水、番僧等計十三萬水陸軍合圍涪陵,務必在臘八節之前,拿下匪賊盤踞城池,會師萬縣、屯駐川江、窺視支羅。否則,交由刑部論罪嚴處。

話說黃金見明朝大軍水路並進,突破了三峽天塹,隻得倉促布陣迎敵。黃洪過、魯進和即將趕到的黃裳率水軍,在川江布陣,迎擊大明水陸大軍,必須堅持到最後時刻;覃太良、梁天雷率步軍,在江北布陣,迎擊甘陝大軍,若敗可撤退雲陽;覃明、馬千駒率步軍,在江南布陣,迎擊土司軍,若敗可直接撤回龍潭寨;其他將領跟隨武王左右,應急處險、共進共退,確保武王萬無一失。

首先遭到攻擊的是陸路,因為胡宗憲想沿江占據各處山隘,居高臨下,形成一個長形撮箕,把黃中的主要兵力堵死在川江。江北五千兵士對付王堯封 四五萬大軍,其結論可想而知,縱然覃太良的鐵打杵力頂千鈞,奪石如泥、掃木如刀,將米糠鼠皇甫江一杵當胸穿過,但是還是被甘陝大軍團團圍住不得脫身,最後被呼延安一刀劈成兩半。梁天雷的鐵禪杖,旋轉如狂風、戳殺似猛虎, 上鏟日月日月無光、下戳泥石泥石飛濺,在連斬黑冠猿鍾山銀和落水犬端木皇之後,身邊不足百餘兵士,趁敵軍驚異之時,不得不如同炸雷般喝叫一聲,撤退雲陽,灑家斷後!

江南的阻擊同樣殘酷,五千支羅兵對付七八萬土司聯軍,雖然各司為陣, 缺乏統領,但是人湧如潮、彪悍凶猛,踏草成泥、踩樹成灰,覃明、馬千駒又怎能招架?各家土司頭領統帥本司人馬,橫衝直撞、胡亂拚殺,前赴後繼、摩肩接踵,不成陣型、不列梯隊,讓人防不勝防、招不能招。溜草獅覃明截住衝殺的粉綿蚧楊竹馬、河水豬田什休。三人均為黃家女婿,雖未謀麵,但也知曉姓名,所以覃明扛著鐵打杵氣憤填膺地說,不忠不孝,黃泥巴窖;追殺嶽父, 天殺地誅。

田什休獨立一條腿譏笑說,誰是誰的女婿?誰又是誰的嶽父?先前,黃家這趟婚姻本來就掩藏著不可告人的陰謀,拖累各家土司下水墊背;而今,黃家女兒全部叛夫棄子,不辭而別,還有姻親關係嗎?你娃兒看看,老子一條腿被黃家賊人砍斷,還有什麽親情可言?

楊竹馬一把舂米錘奪在地上惡狠狠地說,還有老子的臂膀,也是黃家賊人砍斷。你娃兒識相一點,早早棄兵納降,保你溜草獅一條小命,也不冤枉我們挑挑連襟一場。

覃明為紫砂蛇菀妹的夫婿,揮著打杵怒不可遏地說,一日為婿,終身為子。不要臉的東西,斷腿斷臂、四肢不全,就是你們的報應!

三老姨不是酒杯相碰、煙茶相敬,而是刀槍相迎、拳腳相向。覃明到底力大藝高、四肢健全,用鐵打杵先殺田什休、後殺楊竹馬,準備衝進敵群時,竟然被田九雲趕來斜刺一搓衣板摻在頭上,亡命於江邊荊棘之中。

再說馬千駒舞著白杆槍正想施救覃明時,彭翼南、楊順僚聯手將他圍困無法脫身。馬千駒隻好用盡少林看家本事,揮舞白杆槍指東打西、看北殺南, 掃地騰空、旋轉臨風,連番打傷無數土司兵後,才飛出重圍,而身邊尚不足 三五百殘兵,隻得下令撤退支羅。彭翼南見馬千駒率殘兵欲逃,立即大聲呼喊, 放箭!快快放箭!

馬千駒縱然白杆槍舞得如鐵桶般溜圓,也無法阻擋彭翼南三千弓箭手連發群射,身邊兵士全部射死,他也身中數箭,箭鏑劇毒發作,倒地吐血而死。

兩岸失手,依附不存,白帝城暴露在炮火弓箭的射程之下。站在夔門高處的胡宗憲見狀,高高擎著皇帝賜予的軒轅劍,大聲呼喊,斬殺反賊黃中,就在此刻;大軍出擊,奮不顧身。

頓時,峽口千炮怒吼,濃煙滾滾、遮天蔽日;萬船齊發,鋪江平水、震耳發聵。黃洪過也不示弱,立馬揮旗對射,試圖阻擋明軍。江岸上的魯進指揮強弩協助,嗖嗖響箭,如同蝗蟲;鋪天蓋地,不見天日。熊回見此,率部跳入江中,頭頂船帆逆水而上,讓弓箭炮火失去威力,並迅速和黃洪過的船隻混戰一起,分不出你我,找不到敵友。魯進隻得罷弩不射,望江興歎,無計可施。

在白帝城上觀戰的黃河說,敵軍炮火勇猛,我軍炮火稀弱,弓箭難用,恐怕不是胡宗憲對手。還是老辦法,傾倒桐油菜油,施以火攻。

黃金搖頭說,胡宗憲早防備了這一手,戰船避開江心,排列江邊。一旦油火下流,多走江心,無法燒到敵船;即或邊緣油火燒船,也可以棄船登岸,毫無損傷。

黃河提著水瓢說,難道我們坐以待斃、束手無策嗎,軍師? 黃金底氣頹靡地說,事已至此,靜觀其變吧。

大明萬餘船隻將黃洪過、黃裳船隻圍困江中,相互勾連、密不透風,行似平地、往來無忌。一時間,川江刀光劍影、殺聲驚天、血飛如雨。劍吻鯊熊回指揮福浙水師主將鹽水鱷佘齡兒、長吻鱷趙搓孩、侏儒鱷聶樹苦、獨眼鱷烏穀基、卷尾鱷冼行甲分撲“過”字旗和“裳”字旗,試圖三夾一,斬殺黃裳、黃洪過。火焰狼黃裳獨臂揮著雪亮鷹嘴刀,滿身血如雨下說,洪過哥哥,要殺就殺個痛快,要砍就砍個豪氣,死了也不枉為大丈夫一回。

灰豹子黃洪過連湯圓臉都塗滿厚厚一層血跡,灰眼睛變成了紅眼睛,一根鐵杠子力拗山嶽、勢翻江河,打得明朝兵士想跳水逃逸,船帆錯落沒得縫隙; 想上岸躲避,人群擁擠沒得機會,隻得眼睜睜地望著黃洪過的鐵杠子橫掃過來。隻聽他野豹一般咆哮,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圖長命百歲、富貴永久,隻圖頂天立地、英名千古。殺!殺!殺!

黃裳揮著鷹嘴刀上卷烏雲,昏天黑日;下掃船帆,江水飛濺;中砍敵軍, 如牆紛塌。他臉上閃耀著兩塊炫目的粉紅胎記說,生是土家人,死是英雄鬼。殺!殺!殺!

佘齡兒高大凶狠、紅眼黑嘴、雙臂有力,揮舞大刀一邊砍殺一邊譏笑說, 火焰狼半個膀子逞英雄,找死也不找個場合。說著,與身材扁平藍眼大嘴的趙搓孩、矮小落地凹眼長鼻的聶樹苦三方夾擊黃裳。

在武王身邊觀戰的黃河,再也等不下去了,操起兩把水瓢虎嘯一聲,衝入了螞蟻般的敵陣,一言不發地拚殺起來。忽然,黃裳一聲嚎叫,竟將趙搓孩斬殺,叫聲尚未落地,被身後的佘齡兒斬斷大腿跪倒在地,百十明軍、土司兵集槍而上。黃河見狀大叫兩聲,裳兒!裳兒!

佘齡兒、聶樹苦並未退縮,雙手迎著黃河砍殺過來。佘齡兒高大、聶樹苦短小,二人前後配合、上下翻騰,黃河手段縱然凶猛,畢竟年過五十,力量有限、殺伐有隙,三四十回合無法取勝。福浙五鱷,非等閑之輩,長蟄深海、縱橫島嶼,刀為厲牙、所向無敵。聶樹苦且殺且退、地上翻滾,試圖吸引黃河, 讓佘齡兒後背問刀。佘齡兒會意,掩藏刀鋒,悄聲殺來。黃河遽然回頭,一瓢橫擋佘齡兒凶猛大刀,一瓢橫殺佘齡兒粗壯腰板。佘齡兒尚在驚異,黃河飛起身來,猛虎嚎叫,兩瓢將他夾成肉餅。不曾想,聶樹苦滾地而來,朝天一刀將騰飛的黃河肚腹戳破,腸落肝滾而死。

黃洪過被劍吻鯊熊回、獨眼鱷烏穀基、卷尾鱷冼行甲圍困廝殺。三把大刀三方砍殺,三大猛將數路攻擊,使得黃洪過一根鐵杠子攻守為難、進退無力, 隻得穩住陣腳、殺伐有度,尋找破綻、等待時機。黃洪過發現,三人之中,冼行甲精瘦靈巧、熊回英俊縝密均無破綻,烏穀基雖然滾肥粗圓、憨實大器,卻獨眼有礙、靈巧不足,正是先取的好時機。黃洪過故意左右砍殺冼行甲和熊回,引誘烏穀基背後追殺。憨厚的烏穀基果然上當,被黃洪過回身一杠子,戳胸而亡。冼行甲和熊回見狀,氣憤已極,雙雙揮刀回身殺向黃洪過。

支羅兵士越戰越少、越戰越苦、越戰越讓人膽寒,從早至午,從午至夕, 沒歇片刻,沒進粒米。天藍的川江,染成了紅水;雜亂的船帆,堆滿了死屍。危機時刻,胡宗憲高舉軒轅劍大聲喝喊,傾巢出動,無論營旗;前進者生,後退者死;戰死者獎,逃逸者斬。

這一切,被白帝城樓上觀戰的黃中看在眼裏、憤在心裏,從汪和平手中拖過磨搭鉤,如同白虎淒厲嚎叫,還我兄弟來!還我兒子來!

汪和平隻得拖起一根白杆槍,追隨黃中飛下白帝城,殺進敵群。黃金見狀, 揮著蚩尤劍大喊一聲,保護武王!

雷放拖著兩把銅錘、錢冠連揮著廩君劍飛步而去,其他將領也紛紛飛下城樓,在戰船上與大明軍混戰一餅,分不清敵我。黃中、黃金、彩娘、雷放、錢冠連、丁梅壽各自為陣,與胡宗憲、陳時範、熊回、冼行甲、聶樹苦相互拚殺。混戰之中,熊回看準機會,一刀砍向黃中後背。幹猴兒汪和平大叫一聲“武王”, 彈槍飛身而去擋住了熊回鋒利大刀,死在黃中腳下。黃中怒火衝天、兩眼凶光、不顧性命,飛起磨搭鉤血戰熊回,僅僅三四回合,竟然將他捶死在屍首中,再回身斬殺聶樹苦,卻因他身材矮圓,如同千年老龜,滾地而去。磨搭鉤穿透船板,一時無法拉扯出來,田九雲、楊順僚、冼行甲立即向黃中圍困而來。危急時刻,糧草押運官梁小揮禪杖撲過來護衛黃中。黃金、錢冠連也雙雙執劍殺入, 大聲呼喊,保護武王撤退!

雷放開路,黃金、錢冠連斷後,彩娘和丁梅壽一邊一個,拖著黃中撤退。隻聽胡宗憲仗劍大聲呼喊,黃衣者,黃中也。斬首者,賞萬金;活捉者,封千戶侯。

江中和江岸幾十萬大軍,放棄他人、不顧死活,拚命追趕黃色披風,箭殺黃色披風,捉拿黃色披風。

彩娘見此,一爪扯下黃中的披風披在自己身上,拉著黃中跟在雷放身後, 撤向支羅軍戰船。漸漸地,彩娘已軟弱無力,獨孤劍落地、玉身子橫斜,不是她拖著黃中走,而是黃中拖著她走。黃中回頭看時,她滿背箭杆如同刺蝟、渾身傷痕好似割漆、嘴巴流血亦比湧泉,早沒有了氣息。黃中抱住她大聲呼喊, 王後!王後!

可是,這位仇未報、恨未了的楚楚女人,竟然無法回音了。

黃中從兵士手中奪過白杆槍,大喝一聲“為王後報仇”反身殺入敵群,如同拚命的癲虎一般,勢不可擋。

黃金見狀,一掌拍在他背上,也喝一聲,扛走!

反身殺回接應的雷放,不顧黃中掙紮,一把扛在肩上,雄獅吼敵、單錘開道,再次撕開血路,殺到支羅軍船上。這時,黃金、錢冠連、魯進、丁梅壽、梁小和少許親兵也趕上船來,揮舞刀槍抵擋如雨的箭矢。雷放從一名親兵手中抓過燈籠錘厲聲說,保護武王快快離開!

黃中剛剛離開,雷放轉身雄獅騰空、黑天而下,兩錘砸在明軍船板上,頓時船隻分裂粉碎,船板飛瀉雨落,江水濺起瀑流,把傍晚的川江攪動得伸手不見五指,對麵難辨五官。雷放趁明軍驚訝落魂之際,連連咆哮如獅、連連騰空翻飛、連連擊打船隻,保護黃中的木船逆水漸行漸遠、漸行漸安。可是,船尾展開白色披風護駕武王的梁小,卻中箭跌江而死。遠在支羅寨的溫泉蛇菱妹, 還等著他回去結婚呀。

這時,水軍旗長覃亮帶傷殺到雷放身邊問,卷雲獅子,這樣白白讓明軍追趕武王嗎?

雷放一邊錘殺一邊問,舔月獅,船隻上有沒有菜油、桐油呢?

覃亮揮著鐵打杵回答,早備有幾船菜油桐油,現今敵我混亂,相互錯落, 不知在哪裏。

雷放紅臉尖嘴說,帶兵士尋找,放油點火阻止明軍,然後呼喊殘兵撤退川江南岸。

覃亮帶數名兵士,趁夜色漸濃、江霧漸起,兩軍難辨,在混亂之中找到了自己的船隻,立即放油點火。頓時川江火光衝天,連船皆燃,炸如炒豆煎魚, 哀號綿延數十裏。

雷放見覃亮得手,錘殺了卷尾鱷冼行甲,趁敵方混亂之時,飛到江邊占據有利位置,大聲傳令,撤退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