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勾魂鷳千裏送糧草 劍齒狼化身蕭公廟
達州,最早為巴國領地;秦人滅蜀滅巴後,隸屬巴郡;因土地遼闊、山巒環繞、水係發達、交通便利,漢初設宕渠縣,唐設渠州、通州,宋改為達州。曆代州府依附前河、中河、後河和州河水係,大興土木、擴建加壘,積年累月、改朝換代,至明時已是一座攻伐如天塹的繁華都市。甘陝布政使王堯封挾製大軍,圍困達州城半年之久,每天隻是射炮騷擾,概不攻擊,氣得鐵嘴鶴欒木英抱著酒壇子大罵,我堂堂川軍,憑什麽要他王華岡挾製?整天在這裏幹耗,進亦不行、退亦不可,一介書生,學過《孫子兵法》嗎?
王堯封,號華岡,金壇人氏,進士出身,瘦弱模樣,常戴一副西洋近視眼鏡,也有人悄悄叫他睜眼瞎、洋鬼子、眼鏡子。金絲猴曹希彬也嘀咕說,洋鬼子除了苦讀四書五經、孔子孟子外,哪裏讀過薑太公、尉繚子、孫臏孫武、諸葛亮、劉伯溫?總兵大人自率川軍和僧兵殺過河去,擒拿黃詔小兒,揚川軍聲威,創不世功勳。
看家犬沙玉海也鼓噪說,總兵大人,給我一支兵馬,保證殺過州河,全殲黃詔匪徒。
白掌熊魏文掖何嚐不是這樣想的呢,一把大刀縱橫疆場數十年,遇樹斬根、遇石**、遇敵飛頭,所向披靡,無往不勝,而今卻滯留在達州城外,喝酒吃肉、釣魚打鳥、睡覺聽曲,是哪門子的大將軍?但是,朱燮元有令,聽王華岡調遣,違令者斬。誰願意立功還被朝廷斬殺?不理解歸不理解,不明白歸不明白,如山的軍令必須執行。所以,他雙袖卷起,露出手臂寸長白毛說,將軍們, 不要生悶咕子氣,大帥叫我們喝酒吃肉,我們就喝酒吃肉;大帥叫我們睡覺聽曲,我們就睡覺聽曲;大帥叫我們炮擊驚嚇,我們就炮擊驚嚇。來呀,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膽聽曲。
將軍們隻好圍過來,一邊撮碗喝酒,一邊聽曲看戲。戲班子是新任重慶知府李廷龍勞軍送來的,朱燮元下令重慶府,不僅要保障將士們吃得飽、吃得好, 還要保證將士們待得住、坐得穩、等得起,所以挑選了幾家戲班子,天天在軍營唱川劇、演變臉。生、旦、淨、末、醜、雜輪番登場,昆、高、胡、彈、燈接連演唱,小鼓、堂鼓、小鑼、大鑼、大鈸穿插配合,唱不盡的“唐三千,宋八百”,數不完的“秦漢三國,春秋列國”,哪有怨恨在心?夜蛙子李廷龍一邊交割糧草、戲班子一邊氣呼呼地說,兵士不在沙場殺敵立功、報效朝廷,卻在陣前鶯歌燕舞、花天酒地,朱燮元、王堯封是要毀壞萬曆皇帝的長城呀。我這個國舅爺,必須參奏一本,讓他們滾回老家。
魏文掖心裏明白,李廷龍在唆事拱事、無事找事、壞事爛事,唯恐天下不亂,抱起你摔跟鬥,李化龍、徐可求就是例證。黃中長久不滅,李廷龍狀告徐可求暗通賊寇、收受賄賂被斬殺。雖然大家對他慣用的構陷伎倆不滿,但是朝廷還是封賞他為重慶知府,前方奮戰的將士也奈他不何,“跛子娃兒扭秧歌, 就是有人拍手板。”
李廷龍不知道從哪種渠道打聽到隆慶皇帝有個妃子叫李彩鳳,和自己是本家,所以時時自稱國舅子;萬曆登基後,又搖身一變自稱國舅爺。見沒人理睬國舅爺,李廷龍氣得眼睛都綠了,回重慶立馬寫本彈劾朱燮元、王堯封、胡宗憲。不,應該是先找官二娘狠狠做了一回買賣,然後才回府衙寫的奏本。
官二娘本為貴州千總之妻,婀娜多姿、嬌嫩百媚、低回千囀,美貌自不必言說。但是,她命運不濟,男人在平苗時壯烈了,因為國庫空虛、軍費緊張, 連一分一厘的撫恤都沒有,不得不隻身逃難重慶謀生。一個女人,就是一塊肥沃土地,隻要你願意被人耕種,就不會窮死、苦死、餓死;一個男人,隻是一顆包衣種子,無論怎樣精致,都隻能在人家的地裏、田裏生長。身無半文、滿身富硒資源的官二娘,也隻得“笑貧不笑娼”,在重慶報恩寺旁邊租房做起了無本生意。一時聲名鵲起,傳聞山城、譽播川江,無論達官貴人、還是白丁小販,無論水手行腳、還是有婦之夫,來的都是客、全憑身一張,不論錢多少、看你手大方。但是,官二娘規矩上牆、道行在先,不得趕白馬車、挑空簍子、打甩手兒,隻要你手上有錢,總是一抹笑臉相迎,一陣軟語相問,一張熱身相奉,一床招魂相送。有一次,捐貢初入重慶府的李廷龍找她做買賣,老遠就躬著腰杆喊,官二娘,想死我呀。
官二娘一身紅底花衣、一根白色手絹、一頭高盤秀發打情罵俏地說,鄉紳哥哥吔,你能想死我嗎?家裏三妻四妾、個個如花似玉,頓頓酒肉不斷、夜夜狂顛鴛鴦,哪記得我這個寡婦婆子?
李廷龍縱欲過度、聲色犬馬、生活顛倒,因而滿臉蠟黃、枯槁清瘦,笑著二指寬一張臉說,人上一百,種種角色;花開萬千,瓣瓣殊豔。我家就是有百個婆娘,也沒有一個趕得上二娘的萬分之一。
官二娘笑吟吟地伸出手板說,鄉紳哥哥,一手交錢、一手驗貨,小本生意、概不賒賬。
李廷龍板著骷髏麵孔說,想而今眼麵前,我已是朝廷進士,再不是五馬鄉的地主鄉紳,高就了重慶府幕僚,也算朝廷一大員。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於今,上下五千年、縱橫三萬裏,沒聽說過朝廷官員體察民情、關懷女子要支付費用呢。
官二娘忽然晴轉陰地說,你去問問管子老師祖,女子做無本生意,可不可以免費。他老人家說免費服務,我一定給你免費服務。
李廷龍一心想成全好事,一雙手尷尬得在荷包裏取不出來,半天才羞愧地說,出門時明明揣了銀子,肯定是小婆娘悄悄摸了。熟人熟事熟生意,吃一回賒賬嘛。
官二娘仍然陰著一張瓜子臉說,你再去問問管子老師祖,無本生意可不可以賒賬。他說賒,我一定賒你一回。
管仲治理齊國,首創改革、倡導公平,增加財稅、減少犯罪,給懦弱女子一條生存道路,給有錢男人一個消費平台,開官府辦理妓院之先河。所以,曆代以來,青樓均稱管仲為老祖宗、老祖師,塑像燃香祭拜。李廷龍沮喪地說, 管仲死了幾千,要我到陰曹地府考古嗎?打酒買鹽尚可以賒,吃飯住店也可以賒,何況我們相識幾年了,每月不來三四回,也有一二回,哪回打個欠條?
官二娘嗤之以鼻地說,而今官府官吏沒有一點信譽,到處打白條、天天吃賒賬,來時勁鼓鼓、走時怏拖拖,到時找誰討要?
李廷龍厚著臉皮說,其實我們是一家人,你叫官二娘,我叫官二爺,官官相護、官官相為,“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勾兌一盤, 行個方便嘛。
官二娘癟著嘴巴說,蛇有蛇道、娼有娼規,管仲老人家定下的規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一個小女子也不敢破例。
李廷龍橫蠻地說,官二娘,別看我今天是個知府刀筆,明天就是知府大人, 信不信我把你的房門封了、財路斷了。
官二娘以牙還牙地說,莫說是個重慶知府大人,就是嘉靖皇帝來了,照樣不賒賬。
李廷龍軟硬兼施均無法得手,隻好氣憤地說,官二娘,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給你笑臉你不要臉,我要你身敗名裂,從此買賣做不下去。
官二娘拍著高高聳立的胸脯說,老娘憑本事吃飯、質量取勝、信譽立足, 不怕哪個姑爺舅子表伯伯。
第二天重慶府貼出了一張納稅通告,要求納稅人必須“官二娘做買賣,概不賒賬。”沒想到此話一出,全城傳播,不但沒有影響官二娘的買賣,倒成全了她生意紅火的廣告言子……川劇正演唱《長阪坡》,一名總旗長請示,晌午之時,還需要打陰陽炮嗎? 敲著碗邊哼唱川劇的曹希彬轉動著肥眯眯的眼睛說,打炮,狠狠打,黃詔小兒讓我們不得安寧,我們也讓他日子不得好過。
陰陽炮,就是隔三岔五打一炮,沒得規矩,不分晝夜、不分雨晴,讓劍齒狼黃詔率領的守軍惶惶不可終日,慌慌不能竟夜。不堅守城池,又怕敵人渡江突然發起攻擊;堅守城池,隻聽炮響不見進攻,不僅守軍難熬,就是城中百姓也難熬,紛紛逃離而去。鬼狐狸文家勝找黃詔商議說,這樣下去,我們不戰自敗。百姓散逃、糧草耗罄、軍心不穩,還能堅守多少個日月春秋?
黃詔露出一口大白牙歎息說,早先就該聽軍師的意見,放棄支羅、出擊中原,攪亂天下、渾水摸魚;或者離開川江、西伐成都,建立新都、割據天府。現而今,任何人都無回天之力了。
正說著,東邊明軍忽然騷亂起來,一時間殺聲驚天動地。黃詔爬上城樓瞭望,隻見一支四川大軍和守城的甘陝大軍廝殺起來,一名身披黑色披風的女將和一名身穿白色孝服的女將,揮舞長劍斬敵開路,幾千軍士或車推糧草橫衝直撞,或舞槍揮刀拚死殺伐。文家勝疑惑地說,兩名女將一個像我婆娘、一個像我女兒,那些軍士分明是川軍打扮,到底怎麽一回事呢?
黃詔立馬反應過來說,我家小嬢嬢和小表妹的糧草車來了,我過河接應, 協領堅守城池。
話音未落,黃詔早已飛下城樓,率千餘精銳軍士殺伐過去,將黃鷳姑和文素兒接過河來。危難關頭,夫妻團聚,兄妹相逢,其喜悅之情自不必言說;饑寒時刻,糧草運到,援兵趕來,其興奮之狀也無法描述。黃詔手中有了糧草, 一邊安排犒勞軍士,一邊細問支羅王城情形和詐稱川軍經過。鷳姑憂慮地說, 百戶司、黃金洞、信陵城早已失手,武王兄正在鹽陽城鏖戰,估計凶多吉少。
文家勝埋怨說,大戰嚴酷、人人不保,你把白蝴蝶帶來送死嗎? 黃鷳姑歎氣說,她堅持要血火救父和報仇雪恨,我也攔不住呀。
白蝴蝶,即文素兒,短尾甲駱必成已婚妻子,瓜子臉、柳葉眉、大眼睛、翹下巴、白孝服,揮著長劍憤怒說,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殺將出去,和大明朝拚個你死我活,為親人報仇雪恨。
黃詔輕聲言語,即便我們殺將出去,占據三兩座城池,又怎麽辦呢?一兩萬兵士,稀少戰將,守亦不能、戰亦無援、退亦無路。
文家勝長得和女兒恰恰相反,塌鼻歪嘴、賊眉鼠眼,趁機建議黃詔,撤退萬縣,堅守川江,拱衛支羅。
黃鷳姑揮著勾魂劍說,達州一失,夔門、涪陵必然三麵受敵,定難保全; 一旦夔涪丟失,川江不在,四麵受敵,支羅王城焉能生存?即使我們戰死、餓死在這裏,也不能撤退半步。
文家勝喪氣地說,以卵擊石、飛蛾撲火,何必呢?
黃鷳姑俊臉黢黑、滿目怨恨地說,當初你娶我時怎麽說的?生是黃家人, 死是黃家鬼。而今黃家有難,你就想趖邊邊、貓旮旮、蹲灶灶,絕對不行。誰要是蠱惑人意、擾亂軍心、擅離城池,我必然用你當年給我的聘禮勾魂劍,定斬不饒!
文家勝尷尬掃地地說,隻是說說而已,哪裏就要棄城而逃?就是逃逸,我也得帶著美麗夫人和乖巧女兒呀。
這時,守城千總來報,百姓悄悄趖牆逃離,攔都攔不住,攜婦挈子、哀聲哭號,斬殺又下不了手,怎麽辦?
之前,王堯封也學胡宗憲,時常往城裏炮送通告傳單,“斬賊首賞千兩, 斬旗戶賞百兩,斬兵士賞十兩;逃城者不追究,抗拒者誅九族,協從者焚全屍。” 一時間,城中百姓惶恐不安、悄悄逃逸,無可阻攔。黃詔征詢地問,小嬢嬢, 我們幹脆告示百姓,打開城門,願意出逃的,一律放行,也算積攢一點陰德。
黃鷳姑有些擔心地說,隻怕百姓盡逃,軍心不穩呀。
黃詔苦笑說,就是把百姓滯留城中,王堯封就不進攻嗎?大戰時刻,生死關頭,如果饑民趁機起事,我們腹背受敵,隻能加速滅亡。
黃鷳姑笑著說,詔兒說得在理,得民心者,得天下。打開城門,放走百姓; 節約糧草,保我大軍。
文素兒立即全城傳令,打開城門,敲鑼告示,願意出城百姓,一律不得阻攔。其實,城中百姓早就斷炊了,膽子大的、身體壯的,已經趁夜防疏漏逃離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婦幼,樹皮吃盡了,草根挖絕了,餓死的人仍然摩肩接踵、遍地可見。有了總領的逃生令,五六萬早就蠢蠢欲逃的百姓像鷂子襲燕窩一樣,驚慌出逃、擁擠河邊,或木船腳盆,或水桶水缸,或木板**,不顧冰涼的河水,強行而去、慌張而逃,使得圍城的明軍手忙腳亂、驚駭萬分,生怕有支羅軍混入其中。緊接著,火炮再次響起,射入成千上萬張傳單,“投降者,免死;抵抗者,剿殺;立功者,重賞;城破時,血洗。”
文家勝捏著從天而降的白紙黑字傳單問,黃總領,現而今又將如何?王堯封瓦解戰略、攻心戰術,確實厲害。
黃鷳姑一把將王堯封親筆簽署的傳單撕得粉碎,丟在地上狠狠地蹉跎幾腳, 氣憤填膺地說,一通狗屁話,要人上當受騙。繳械投降了,我們還能存活嗎? 大明朝的話,有幾句可以當真?
黃詔在軍中,早就取消了袍哥等級、軍士差異,隻講忠勇無畏、軍功大小, 人人自由、個個兄弟。所以,他手下的軍士全都成了鐵杆,無一人貪生逃逸、翻牆投敵。他們舉起刀槍齊聲回答,不當真,不當真!
黃鷳姑抖動披風,雙手叉在細圓腰杆上又問,你們繳械投降嗎? 軍士們同樣舉起刀槍齊聲回答,不投降,不投降!
黃鷳姑上前一步說,兄弟們說得對,說得好。我們都是爺們,生是袍哥人家,死是土家英雄。我們順應天意、拯救蒼生,反叛腐敗朝廷、推翻大明暴政, 即便不成功,也就成了仁。必將魂歸七曜,青史留名;血染達州,精神永在。
軍士們驚天呼應,魂歸七曜,青史留名;血染達州,精神永在。
黃詔聽了兵士們驚天動地的呼喊和視死如歸的決心,感動得熱淚盈眶,下令罄其所有糧食,殺盡所有豬羊,搬出所有穀酒,讓袍哥兄弟敞開肚皮吃,然後刀槍在手、弓箭在握,血戰達州、報效武王。
黃詔的預計是準確的。第二天上午,王堯封向蔚藍天空發出三顆紅色信號彈,城外上千門火炮立即輪番炸響,炮聲雷霆轟鳴、炮煙烏雲席卷、炮彈冰雹墜落,炸得城牆處處開花,炸得城房處處燃燒,炸得城土處處飛濺。同時,甘陝大軍、四川大軍、鬆潘僧兵沙袋斷水,強行渡河,湧向城門,破城而入。黃詔在南、黃鷳姑在東、文家勝在西、文素兒在北迎擊敵人,一把長鐵鏟,兩把長劍,一根鐵鏈子,越戰越勇,毫不畏懼。這裏不說文家勝斬殺僧兵鐵頭獒釋信一,殺死僧兵不計其數,然後易容隻身逃逸的尷尬;不說文素兒怒斬銜尾鼠烏吉格、長須鼠習包庭以及兵丁百十人,最後被亂箭射死的慘狀;也不說黃鷳姑斬殺白蝌蚪單於龜、蒙古馬哥舒讚,被萬名甘陝兵士層層裹住,寶劍卷鋒、披風成刷、滿身傷痕、長發散落,最後被黃牯牛呼延安背後一刀戳天而死的壯烈,隻說劍齒狼黃詔血戰四川、甘陝數萬大軍的最後時刻。
黃詔隻帶了兩千兵士,其他全部由文家勝率領突圍,其意思很明白,就是給支羅多留存一些實力。他堅守的南門雖然最後被攻破,但是白掌熊魏文掖來勢凶猛,撞破城門、扼守門口,讓金絲猴曹希彬、看家犬沙玉海帶數萬過河兵士蜂擁入城,死死裹住黃詔人馬廝殺,喊聲如潮、刀槍如織、血濺如雨、身倒如柴,環城和穿城的四條河流全部如紅膏塗染,如胭脂膩滑,如死魚腥臭。
曹希彬揮著一把長矛,直奔“詔”字大旗下的黃詔說,你家父輩曾經聯手平叛白草羌、平息播州苗寨、解救京城危難,算得上同朝同官,有恩有情。小兒放下炒菜鍋鏟,老漢留你一條性命。
黃詔冷笑說,當年已成錯,而今不能再錯。看小爺爺手中的鐵鏟是炒菜的, 還是鏟人腦殼的,來吧!
說著,二人廝殺起來。一個長矛雪亮照人,寒光閃爍,深秋膽寒;一個鐵鏟烏黑賊亮,虎虎生風,江河無色。一個老猴拍掌,橫刺豎奪,招招取人性命,防不勝防;一個餓狼撲食,鏟頭鏟腳,鏟鏟奪尓魂魄,躲無處躲。一個鶴顏長須,壯實墩武,鐵盔鐵甲,上牆下牆平時事,黑色戰袍如卷雲,薑還是老的辣; 一個青春美貌,修長白淨,藤盔藤甲,穿前攆後家常飯,紫紅披風似落霞,花亦數嫩的豔。三五十個回合之後,黃詔虛晃一鏟,留出破綻,曹希彬老猴摘桃長矛直出,試圖刺穿黃詔胸脯。黃詔早有準備,鐵鏟把子橫擋過去,在曹希彬遲疑的瞬間,鐵鏟如同老狼撲羊一般摻在他的腰上,身子幾乎斷成兩節。可憐身經百戰、縱橫戰場幾十年的老英雄,竟然慘死在達州城裏。黃詔見身邊無一人生還,立即狼嚎一聲殺出重圍,解救被追殺的支羅殘兵。
黃詔收攏幾百殘兵,被沙玉海率領的萬人圍困砍殺,如同切菜剁瓜一般, 嚓嚓有聲、嗚嗚濺血,無處躲藏。黃詔拖著鮮血橫流的鐵鏟,殺開一條血路, 滾到沙玉海身邊,沒兩三回合,一鏟飛過去,看家犬的腦殼竟然像蹴球一樣飛出十丈之外。川軍見狀,立即鳥散而去,哭叫不已。這時,總兵魏文掖飛步上前,揮著雪亮大刀喝住兵士,鳥散者,斬!後退者,斬!不力者,斬!
逃散的川甘軍立馬匯聚過來,將支羅殘兵團團圍住。黃詔見前麵有一低矮小屋,大聲呼喊,跟我來,殺到蕭公廟,水神自保佑。
蕭公廟,是一個不大的石牆廟,裏麵供奉著水神蕭伯軒。據說,蕭公出生在鄱陽湖邊,美髭修髯、孩童棗麵,為人豪俠、個性耿直,家道不殷、專愛救濟,歿於宋朝鹹淳年間。其陰魂經常附在孩童身上,言說禍福、提請預案、化解災難。鄉民為他在湖邊立廟塑像,朝拜供奉、保佑航行,有祈必應、有禱必驗。大明初年,朱元璋感念鄱陽湖大戰水神保佑而勝,敕封他為水府靈通廣濟顯應英佑侯,主管九江八河五湖四海水事,從此聲名更加顯赫,供廟更加廣布。達州河邊這座蕭公廟,就是明初建立的。
黃詔一路殺伐到蕭公廟,身負重傷、盔甲破裂,血塊糊臉、肉絲掛身,饑腸咕嚕、鐵鏟卷筒,將士全部陣亡。雖然如此,上萬川甘軍仍然不敢靠前,隻得將廟宇團團圍住。魏文掖拖著大刀下令,盾牌環圍、弓箭待發、長槍林立, 休要逃脫黃詔。埋鍋造飯、養足精神,再行活捉反賊黃詔。
軍士飯後,正好夕陽西下,血紅的光輝塗抹著低矮的蕭公廟,塗抹著血紅的達州城郭。酒醉飯飽的大明軍,在魏文掖的指揮下一起大喊,活捉黃詔!活捉黃詔!
雖然喊聲驚天動地、斷河遏水,可是,廟裏竟然沒有一點動靜。欒木英揮著大刀說,無聲無息,估計黃詔早死了。
魏文掖覷盱著一雙眼睛說,千萬小心,此人武藝過人,謹防詐死逃逸。用煙火熏土豬兒,看他出不出來。
欒木英大聲呼喊,黃詔將軍,念在黃家滅苗伐羌、京城救駕的功勞上,隻要你出來投降,鐵嘴鶴保證建議朝廷,饒你一命。
可是,廟裏仍無聲息。欒木英隻好指派兩名高大兵士用槍尖挑開廟門,躡手躡腳進去,嚇得大叫一聲滾出來說,水神收了。
欒木英上前憤怒喝問,誰被水神收了?
趴在地上的兵士抖抖颯颯回答,黃詔不見了,隻有軍士死屍。
欒木英揮著大刀躥進察看,蕭公烏木塑像,似乎童臉立刻變老,笑容立刻變怒,身子立刻震動,嚇得他丟棄大刀,倒頭跪下祈禱,大軍到此,請蕭公饒恕!
廟外兵士也丟棄刀槍,一起跪下祈禱,請蕭公饒恕!
魏文掖不信,拖著大刀蹩進廟內,巴掌大一個屋子,地上簷下、廟東廟西, 除了幾十具死屍和蕭公高大塑像,什麽也沒有。他心中“哢嚓”一個激靈,似乎明白了什麽,立即吩咐兵士,殺豬宰羊、化紙焚香,祭拜水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