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長臂猿巧取野三關 陰鷙狼魂掛秋風亭
湯世傑,乃湯和之後,有勇有謀,善用大刀。火燒黃甲後,留下麒麟兒覃罐、黑貔貅田九雲率本司主力,樹旗紮寨、號鼓演兵,佯裝明軍主力卻不追趕, 任憑牟頭槍率殘兵逃逸;湯世傑率明、土大軍,悄然向東而去,經石灰窯、爛泥池、清太平,來到野三關外的密林中。先叫毛腳蟲彭扣球率百餘人假扮黃典殘兵,再叫黃尾雀覃棨兄弟率百餘人假扮黃甲殘兵,破衣破甲破旗破刀槍,故伎重演、間隔出發,萎靡不振、丟三落四,直奔野三關。先期到達的彭扣球指派司兵有氣無力上前叩關,請開關呀,我們是百戶司逃回的黃典總領兵士。
野三關,因山野一寨關三路而得名。它西靠綠蔥坡逶迤大山,森林茂密、懸崖萬丈,無路可通;北通川江信陵古鎮,南出清江水布埡,東去群山包圍的夷陵鎮,皆為石板官道,路路需經此關方能通過。而今守關人是袁誌國之子袁同,太子黃洪道的舅子、烏梢蛇莘妹的男人,綽號婆娘獅,跟父親一樣,善用一把鐵挖鋤,所以也有小挖鋤之稱。袁同前兩天得到煙花消息,黃典大軍百戶司被圍困,正為此事日夜焦慮、束手無策,而今殘兵逃至、破旗送來,禁不住驚異喝問,總領呢,黃典總領呢?
滿臉傷痕的彭扣球變著腔調回答,袁少將軍,黃總領早戰死了,煙花消息傳遞也不見救兵,剩下我們突圍報信。
袁同頭腦脹大、兩眼爆裂,憤憤地在關樓上來回踏步,猶豫不決。忽然又一彪殘兵飛來,遠遠可以看見一麵火燒後的半邊旗子,旗子上的半邊“甲”字若隱若現、觸目剜心。身邊的兵士驚慌地說,兵部尚書的旗子,四老爺的旗子。
有人一邊跑一邊高聲呼喊,我們是四老爺兵士,快快打開關門。
趕到關下的兵士竟然和先前到來的百戶司兵士互相詢問、抱頭痛哭,嗚呼一遍、哀不忍睹。袁同看在眼裏,惻隱在心裏,急切地詢問,尚書老爺遠在支羅王城,如何到得這裏?
滿臉黢黑的覃棨哭聲回答,尚書老爺奉武王之名,率精兵施救百戶司,不曾想在黃金洞遭到麒麟兒的反叛阻攔,隻得借道星鬥山;又不曾想在花椒園中湯世傑埋伏,幾千人被十數萬大軍層層圍困,像哈婆娘裹腳一般,像竹葉包粽子一樣,像黃節年老爺裹煙一樣。
袁同急不可耐地問,尚書老爺呢?
關下兵士立即跪地齊聲痛哭訴說,掉進陷阱被竹簽戳死了。袁同傷心欲絕地喝問,為什麽不煙火傳遞軍情消息?
兵士們哭號說,事情緊急、倉促奮殺,哪有時間?
袁同淚如泉湧、低聲哀哭、肝腸寸斷,揮一揮手,什麽也不願說。守關兵士立即打開厚重關門,彭扣球和覃棨兄弟率兵呼嘯湧入,砍殺守兵、點火燒關、放炮報信、血戰關內。婆娘獅見狀,揮著鐵挖鋤飛下高牆,如同**母獅,咆哮奮力拚殺,試圖奪回關門。同時,關樓上守兵石木俱下、油火齊滾,把還沒有入關的百餘兵士擋在關外,無法接濟關內拚殺的彭扣球和覃棨兄弟。
縱然彭扣球的攪屎棒和覃棨兄弟的羊角錘厲害,前後夾擊、左右聯盟,仍然不是袁同鐵挖鋤的對手。不到一碗酒功夫,彭扣球和覃棨兄弟帶進關內的上百精銳兵士,幾乎全部被砍殺。三人隻好且戰且退,依托狹窄關口作最後抵抗、抱最後希望。眼看關門就要被千總徐徐合上,隻見湯世傑“噢嗬”一聲長叫飛馬而來,遠遠飛出一刀,砍破正要合攏的關門。如巨猿的長叫聲尚未落腳,湯世傑早已棄馬滾進關內,揮刀斬殺了關門千總。四將合圍廝殺,袁同手中的鐵挖鋤縱然橫掃秋風、力敵千鈞,哪是他們的對手?沒有三五個回合,袁同便被久經沙場的老將湯世傑斬殺於鋒利的大刀之下。同時,後續大軍蜂擁而至,將袁同殘餘兵士砍死,極少繳械。可惜,連傳遞緊急軍訊的煙花彈也沒來得及點燃。
湯世傑輕取了野三關,安頓了各路人馬,書信報送駐紮夷陵的胡宗憲。因等候總督消息,湯世傑閑來無事信步走出關樓,來到緩坡之上,隻見一破敗草亭,在山風中飄搖呻吟,身邊親兵拔去雜草、挑下懸木、抹去灰土,竟然可見“勸農亭”三個行書大字。他驚奇地說,難道是北宋名臣、淒婉落魄、病死雷州寇準老相爺的勸農亭嗎?仔細看看,有沒有碑文?
親兵湧入草亭,除去散落的木板、茅草、雜物,一塊高大石碑赫然出現在眼前,上麵凹刻隸書清晰入目:
蒼天在上,後土在下。
效我神龍,五穀豐登。
挽草為業,定居稼穡。
樂土歸民,傳之子孫。
湯世傑用粗壯的手指輕輕撫摸著一筆一畫、一字一句,就像撫摸著寇準年輕時那張飽滿而豐潤的臉蛋一樣,生動無比、桃夭無比、磁吸無比。身邊的覃棨不解地問,總兵大人,一個死人留下的石碑有什麽好看的?
湯世傑心情沉重地說,我戎馬一生,橫行沙場數十年,時刻不忘國家朝廷, 也不計生死榮辱,每每以寇巴東為鏡子,總是做不到呀。
兵士不解地問,隻聽說寇準叫寇平仲,沒聽說叫寇巴東呀。
湯世傑笑著說,這是同朝人給他取的綽號,就像我長臂猿一樣。他本為渭南人,十八歲中進士任大理評事,因無官場背景和朝廷人脈,十九歲被下放蠻荒之地巴東做知縣。
兵士們羨慕地說,真是安逸,十九歲的娃娃就做縣太老爺,要人有人、要糧有糧、要錢有錢,就是要女人也是隨便一把抓。
湯世傑提高聲音說,千年前的巴東,你們以為是今天的巴東嗎?那時土人不愛稼穡、隻懂遊獵,不愛屋居、隻住洞穴,不聽教化、專愛生事,百裏無人煙,千山少見人,跟現在的蒙古人一樣。你們看,這個勸農亭,就是勸說土家人放棄遊獵、從事農業生產的物證。
兵士們啄圓嘴巴一起出聲表示驚歎,喔!
湯世傑指指點點說,寇老爺在巴東共修兩亭,這是其中一亭,還有一亭在巴東縣城,也就是信陵鎮上,叫秋風亭。那時他做知縣寂寥無趣,經常登山望北、身迎秋風、念想家人、感悟人生而搭建的一座茅草亭,取名秋風亭。在巴東三年知縣生涯裏,他寫下了上千首詩章,記事抒懷、采風言俗,其中一首叫《秋夕書懷》,我至今還可以背誦:
官路時風漸識情,一悲前計遠愁生。
深秋寒氣侵燈影,半夜疏林起雨聲。
縣印終年拘吏役,煙蓑何日避浮名。
窮通休問巢蓮骨,大抵無徒是至清。
兵士們感慨地說,這樣憂國為民的好官,朝廷應該提拔重用,不然就寒了天下人的心。
湯世傑曾在兩廣雷州剿匪平叛,知曉寇準波瀾起伏、寵辱驚世的一生。他望著黃雲密布的遙遠天幕說,很快,他的才華得到皇帝賞識,一路提升為知州、禮部侍郎、兵部侍郎、參政知事、樞密院使、平章事、太子太傅、萊國公,也是億萬人之上、一人之下。
兵士們拍著手板說,朝廷就應該大膽使用這樣的能臣良將。像胡大帥、湯總兵一樣的人,就使用對頭了,何愁叛賊不滅、大明不興?
湯世傑歎息一聲說,“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官場不是戰場,說衝就衝、說殺就殺,很多事情,都不是你自己可以掌控的。由於他性情耿介、疾惡如仇、鐵麵無私、兩袖清風,得罪了貪婪奢靡的劉皇後,天禧四年宋真宗大病期間,被奪相賦閑,再降為太常卿,繼貶為相州知州,被趕出京城。這年八月,他竟然一月三貶,先遷邊遠的安州知州,再遷道州司馬,後遷雷州司戶參軍。宋仁宗天聖元年,年僅六十二歲的寇準病魔纏身、迎送艱難、潦倒不堪, 寫下了絕筆《病中詩》抱恨而終蠻荒僻壤:
多病將經歲,逢迎故不能。
書惟看藥錄,客隻待醫僧。
壯誌銷如雪,幽懷冷似冰。
郡齋風雨後,無睡對青燈。
兵士們唏噓一遍,漸漸浮現大明開國元勳湯和、當今廉臣海瑞淒苦悲涼的生活場景……此刻,山巒密布的遠天,層層紅雲漸漸變白、變青、變黑,然後什麽也看不見了。而在黑雲之下,胡宗憲正和幕僚燃燈商議,準備水路聯手攻擊信陵鎮。
胡宗憲眉頭掛喜、躊躇滿誌、意氣風發,因為他的“響篙攆雞,拍簸嚇鼠” 的新戰術果然奏效,讓黃中不知明朝大軍進攻線路和重點,防不勝防、防也難防,處處有進攻、處處見報警、處處分兵防備。沒想到湖廣、貴州和各路土司大軍聯手,不費吹灰之力攻下百戶司,然後分兵兩路,一北一西,先行連通三峽,最後鐵桶合圍支羅寨,生吞活剝黃白虎,建功朝廷、建功人生,彪炳青史、永垂不朽。然後,揮師東回,再戰倭寇、平定東南、護疆衛邊,報答萬曆皇帝和張首輔的知遇之恩,報答天下百姓寄予的深切厚望……他看完湯世傑的軍報後問,岱宗你看,什麽時候攻擊信陵鎮最好?
穀中虛笑著說,總督早有擘畫,何必問屬下?隻是擔心,信陵山高路陡、城池堅固,一時難以攻下。
胡宗憲握著鐵拳說,就是銅壁鐵牆、固如金湯,我也要用幾把鐵釺拗開。立即傳令熊回率水軍沿川江西進信陵,陳時範率馬步軍東南斜插信陵,湯世傑率馬步軍正麵南攻信陵,三日之內,拿下信陵,全殲跛腳狼黃英反賊。
信陵,是川江繁華的水碼頭,也是武陵大山區和江漢平原交接的重要軍事經濟重鎮,往來船隻、過往商賈、上下墨客,無不在此停泊歇腳、打尖過夜、吟詩作賦。所以,早在隋朝初年,就因信陵在原巴國之東而設立了巴東縣,開始擴鎮築城、修牆建樓,派遣官員、駐紮兵丁,教化土民、防範土著。經過千餘年的曆史構建疊複,原來信陵水碼頭,已建成一座易守難攻、牢不可破的堅固城池。城池四周是沙石牆壁,高丈二、厚八尺,槍孔炮眼密布,兵房武庫齊備,往來道路通達,內部機關聯絡。同時,城前為滔滔川江,想過必得借船; 城後為高聳大山,想來必下萬丈懸崖;左右皆為絕壁岩石,除有人工穿戳狹窄石梯外,根本無路可行。胡宗憲縱有十數萬水陸大軍,又能奈之若何?但是, 丟棄了野三關堅固屏障,也不得不讓陰鷙狼黃英陰雲密布、憂心匆匆。
按照原先部署,應該是雲天鷂子袁誌國把守野三關,但考慮到黃英跛著一條腿,堅守信陵有些困難,袁誌國堅持父子互換,讓兒子把守。而今丟失了野三關,袁誌國坐在城牆上一直悶悶不樂、一語不發。黃英拄著鐵掃把來到他麵前說,明軍凶狠而且眾多,哪是袁同守得住的呢?隻可惜他年輕的性命,早早花謝了;我造孽的莘妹,守活寡了。
袁誌國慚愧低聲說,有負武王重托,也負黃總領賞識。而今南邊關隘已丟, 明軍必然合圍信陵,叫我們如何拒敵堅守、保國安邦?
黃英坐在城牆的石凳上說,正是危局重重,我才來找您商議。
袁誌國望著城牆下滔滔川江和陡峭岩石說,還是老辦法,炮火弓箭伺候, 不讓敵人靠近。一旦靠近,用石木、柴火、桐油,或打或燒,不讓其登上城牆, 隻要堅守十天半月,敵人後勤不保,必然自退。
黃英望著遠山遠水說,能堅守下去自然好,因為一旦信陵失手,奉節必然不保,鹽陽必然不保,最後是支羅也將不保。真到了那時,協領率大軍突圍, 保成實力、知會武王,我領少數兵士堅守禦敵、決一死戰。
袁誌國生氣地說,你拿我雲天鷂子當什麽人?我袁家人人忠烈、個個豪傑, 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就是有令撤退,也是黃總領率軍先撤。
黃英誠懇地說,您是太子大哥的嶽丈,也是未來的國丈,一旦有什麽閃失, 怎樣麵對我家大哥?再說,曆史上哪有丟下部將兵士,主將率先逃逸的呢?
袁誌國揮著一把鐵挖鋤說,就是到了那一天,也要死一起死、逃一起逃。正說著,探子來報,明軍分水陸三路而來,人馬不計其數,蜂擁如同螞蟻,離城池不過五六裏。黃英吩咐,城牆大樹旌旗、兵士往來喧鬧,迷惑敵人;一旦靠近,突然點炮射擊、箭雨傾瀉。
明朝大軍像螞蟻搬家,成群結隊、千重萬疊,草碎樹裂、地動山搖。胡宗憲曾有慘敗三峽的教訓,所以這次準備充分、擘畫周密,水路並進、漢土聯手, 區區兩三萬土司兵,加之主將黃英隻剩一條腿,吆喝一聲也得把信陵城牆震塌、土司兵丁震昏。
黃英率兵士躲在城牆上,佯裝不知,仍憑熊回水軍**,所向無礙。大船剛到城下水域,黃英鐵掃把一拄,信號彈騰空升起,城牆百門火炮射出, 滾滾煙塵、紛紛炸響,嚇得大明水軍轉身而逃,船艦損失二十餘艘,水兵死傷無法清點。胡宗憲見狀,揮舞軒轅劍厲聲嗬斥,皇帝尚方寶劍在此,後退者斬! 調配洋火炮,重新組織進攻。
明軍的洋炮,其實就是鐵管子炮,先來源於西洋,後仿照於西洋,所以被稱為洋炮,比土家竹筒炮、木筒炮、紙筒炮厲害得多,射程更遠,威力更大, 殺傷更強。胡宗憲兩百門水陸洋炮架設在黃英土炮射程之外,鋪天蓋地怒吼而來,全部炸響在信陵城堅固的條石牆上,同時成千上萬兵士也扛著天梯、持著鐵爪、抬著撞木蜂擁而來。黃英帶兵躲避在堅固的屯兵屋,見胡宗憲兵士擁擠到城牆下,立即大聲呼喊,掀柴火!
上千捆柴火立即滾下城牆,砸得明軍兵士“哇哇”大叫。
黃英陰鷙著一張鍋巴臉、倒鉤著一雙閻王眉又呼喊,倒桐油! 上千桶桐油立即傾覆而下,淋得明軍兵士“嗚嗚”亂竄。
黃英得意地笑著呼喊,丟火把!
上千支火把“呼呼”飛下城牆,立即騰起一片火海,燒得明軍兵士鬼哭狼嚎、喊爹叫娘、雙腳蹦跳、滿地滾爬。黃英領著兵士趴在城牆上,像看西洋舞蹈一樣,一邊拍著手板一邊齊聲高喊,燒得好,燒得妙,燒得龜兒呱呱叫。
胡宗憲站在川江總督船上,氣得一劍砍斷船上的小桅杆,板著一張黑麵孔說,鳴金收兵。
連日來,胡宗憲一直為無法攻破信陵城池悶悶不樂,飯不思、茶不飲,夜不寐、日不安。穀中虛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說,恩帥,這樣熬下去,隻怕黃英小兒沒捉拿,自己先倒下了。
胡宗憲在大帥帳裏轉來轉去,憤憤地說,我堂堂朝廷總督,馳騁三千裏海岸,所向無不披靡、所戰無不獲勝,竟然在這山溝被跛腳小兒多次困住,豈有此理!
穀中虛上前說,帳外小兒胡鬧,像放風箏。恩帥,我們也去玩玩,解解悶呀。秋高氣爽、藍天白雲,野草鋪地、豔陽高照,田野一群小兒正在放風箏玩耍。胡宗憲從小兒手中接過繩索,讓紙紮老鷹大風箏悠悠飛向藍天,上麵懸掛的鞭炮紛紛落下、焰焰火光、顆顆炸響。忽然,胡宗憲丟下繩索大聲說,有了, 穀大人,我們也紮風箏。
穀中虛不解地問,不破城池,紮風箏玩嗎?
胡宗憲笑著說,隻管通令下去,紮萬隻老鷹大風箏,每隻風箏要載得起十顆酒杯粗的鞭炮,待時施放。
穀中虛忽然發問,我軍處於東南麵,深秋之時隻有西北風,隻怕轟炸自己呀。胡宗憲笑著說,行軍打仗,隻會聽不會看、隻會走不會算,也不行呀。這信陵之地有所不同,北麵為巫山十二峰、西邊為武陵山餘脈,皆高聳入雲端, 連綿不透風,西北風吹不進來,一年四季隻有東南風,即或有少許北邊的倒江風,也低行江麵、矮刮城腳,不會上天。
穀中虛恍然大悟,立即通曉各路軍營,連夜趕紮老鷹大風箏,明日晚飯前務必交割,否則,定斬不饒。
陳時範建議,既然風箏上可以懸掛鞭炮,為什麽不懸掛瓦解司兵、袍哥心智的宣傳單呢?
胡宗憲高興地說,這樣最好,因為底層袍哥加入幫會沒有什麽信念,更沒有多少利益。隻要我們稍加點撥、曉之厲害,他們自然退出袍哥、放下武器, 不會為帽頂黃中拚死賣命了。
此時此刻,黃英和袁誌國正在信陵城犒勞兵士,山吃海喝、磨刀擦槍,夜以繼日、通宵達旦,以為胡宗憲黔驢技窮、無計可施,因此可以高枕無憂、放心大膽休整了。這天夜裏,月明星稀、烏鵲不飛,山風不起、江霧徐來,將士們喝得搖搖欲醉、翩翩似倒,正要散席歇息,城牆上的瞭望兵士報告,天上發生奇事,滿天的烏鴉飛過來了。
黃英驚奇地問,深更半夜,哪有烏鴉飛出呢?
袁誌國讀過曹操的《短歌行》“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心裏“咯噔”一陣脆響,立即感覺大禍臨頭,操起身邊的鐵挖鋤說,總領,上城牆看看,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黃英爬上城牆,隻見東邊和南邊黑壓壓一片,遮雲裹星、不見天月,嗖嗖飄曳、直奔信陵。黃英觀看了半天說,不是烏鴉,烏鴉的胸脯上不會有火花。
袁誌國半信半疑地說,難道是風箏嗎? 身邊的兵士們齊聲說,風箏,正是風箏。
袁誌國心裏惶恐地說,難道是炸彈風箏嗎?
黃英立即下令,吹響銅號,躲進屯兵屋,躲避風箏炸彈。
話音未落,先期的風箏已飛臨信陵上空,引線剛好燃完,粗大鞭炮紛紛星落下來,炸得土石翻飛四濺、木板斷裂起火、兵士哀呼痛叫。接著,層層飄落的鞭炮像春雨淅淅瀝瀝,像夏雨烏天黑地,像秋雨綿綿不歇,像冬雨顆顆疏落, 直炸得信陵城大火炙天、旌旗燃盡、兵士藏匿、無人把守;飄落的傳單鋪灑了滿城滿地,蓋住了城牆城郭:
袍哥丁兵,大明臣民; 賣命黃中,愧對親人。 放下武器,不究律刑; 斬殺頭領,黃金十斤。 棄暗投明,脫去奴身……偷油鼠薛平路、海狸鼠藍也夫、食人鯧陸炳、千腳蟲彭扣頂、黃尾雀覃棨等數十將領趁黃英兵士在火把下閱讀傳單時,冒著激烈炮火分數千股或翻牆而入,或破門而進,洪水卷地皮一樣,把黃英、袁誌國逼向狹小的城北大門。黃英揮著鐵掃把、跳著獨腳一邊廝殺一邊吼叫著,雲天鷂子,趕快帶兵士逃逸, 不然全軍覆滅。
袁誌國揮著鐵挖鋤嘶叫著,總領,你獨腳拚殺不是道理,還是你帶兵士先行逃逸。
黃英殺得滿身血跡、滿臉憤怒、滿眼仇恨,厲聲喝道,軍令如山,違令者當誅!
袁誌國隻好率少許兵士殺開一條血路,一鋤挖開城門厲聲說,快快逃逸, 直奔鹽陽城。出城後立即燃放煙花彈,讓景陽河守軍接應。
兵士出城後,袁誌國拗下牆石,堵死城門、斷絕後路,決心戰死信陵。隻見他反身殺入螞蟻般滾動的敵陣,來到孤軍拚殺的黃英身邊。雖然二人連斬薛平路、藍也夫、彭扣頂諸將,但終因寡不敵眾,戰死在秋風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