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夜狐狸魂歸扯沙坡 獠牙狼血染酉水河
在扯沙坡峽穀兩邊密林,弓箭營拉弓待射,炮火營撚引待燃,槍刀營握器待擊,號鼓手舉槌待打,攔路兵繩樹設障。思州、思南土司前軍擁擠而來,說話聲、爭吵聲、腳步聲都聽得清清楚楚,就是騎在大馬上的田仁愚那張南瓜臉上的肥肉也看得一清二白。標誌著他身份的那杆紫色隸書“愚”字旗,剛剛從眼皮底下過去,牟把虎一聲令下,令旗兵將火紅令旗揮起,號炮騰空炸響,幾十棵攔路大樹戛然倒下,正好壓在前引騎兵身上,攔住了田家土司兵的去路。瞬息之間,扯沙坡炮火連天、喊聲震地,人踩馬踏、鬼哭狼嚎。牟把虎揮動著丈八長的割穀鐮刀向田仁愚衝殺過去,黃鸞姑也揮動著鋒利的相思劍向田仁厚追殺過去,兩千視死如歸的黃家軍緊隨其後,殺出密林,如同砍瓜切菜、勾栗奪桃一般,追殺得兩萬思州思南聯軍聞風而逃,聽聲而哀。混亂逃逸之中,巴山象田仁愚被牟把虎鐮刀剖背,可憐這位沱光河邊力大無窮的頂天漢子、思南土司田仁智的棟梁柱子,竟然慘死在樹木橫斜、荊棘遍地的扯沙坡,再也不能高聲長叫了;一把舉世無雙的鐵木馬,丟棄在水溝裏,再也舞不起來了。
黃鸞姑率兵追殺二十餘裏,並無一兵一卒抵擋。原來殿後的巴山雕田仁智想救自家兄弟,也不願出手,率大軍倉皇逃逸。中軍田仁厚因司兵奮力護駕, 方才逃脫。黃中把思州一分為二,朝廷為了籠絡人心,並考慮田家兄弟矛盾實情,不得不認可思州、思南分離事實,分別授予宣慰使。但是,兄弟二人仍然麵和心不和,時刻提防對方強大下手,都希望借這次剿滅黃中之機,削弱對方實力、保全自身強大,然後稱霸思州,所以都不願賣力向前。牟把虎提醒鸞姑, 應該吹號收兵,謹防遠離大軍,中計敵人埋伏。
哭夜郎留下的西洋樂器,取代了土家軍使用了幾千年的虎鈕錞於,成了畢茲卡各路大軍的指揮號。收兵號剛剛吹響,牟把虎背後山穀殺出兩路人馬,攔住了回歸之路。一麵黑旗大書一個篆字“鞭”,一麵綠旗大書一個篆字“馬”,一看就是播州楊竹鞭、楊竹馬的司兵。牟把虎收攏兵士,抱成一團說,思州、思南、播州尚有三四萬人,是我三十倍之多,看來今天隻有拚死一搏了。
黃鸞姑滿懷一線希望說,楊竹馬畢竟是黃家女婿,總不會做趕盡殺絕的事吧。
商議之時,潰逃的田仁厚也聚攏人馬,揮舞捶衣棒殺了回來,將牟把虎剩下的千餘人團團圍住,連水溝裏都站滿了持槍拿刀的兵士,不留一絲黃家軍逃生縫隙。
鸞姑拍馬上前說,楊竹馬,你娃兒好像是我畢茲卡的女婿呀,見到老嬢嬢也不下馬跪禮嗎?
楊家祖傳兵器是一把舂米錘。楊竹馬扛著舂米錘,騎在一匹黑色大馬上, 藤盔藤甲、紫色披風,隱隱有些情感,立即趖下馬來,向鸞姑拱拱手,以示見禮。
鸞姑上前一步說,即使苦妹回家了,也沒有見到你家休書,孩兒還留在你家。你與姻親血刃相見,助桀為虐、為虎作倀,恩義竟失、趕盡殺絕,就不怕天打雷轟、世人笑話嗎?
楊竹馬麵紅耳赤,低頭不語。
鸞姑見此進一層開導說,想當年你家苗王遭遇劫難時節,也和而今的畢茲卡一樣,全怪暴戾無道的大明朝,燒毀了多少房屋、絕戶了多少人家、留下了多少孤兒寡母?竹馬,你想看到播州苗家的悲劇在支羅土家重演嗎?
楊竹馬拄著舂米錘,背向一邊,有意放鸞姑一行溜走。忽然,騎馬趕上來的楊竹鞭大喝一聲,吹綿蚧在此,休想走脫了反賊強盜婆娘。
鸞姑笑著說,我們既不是反賊,也不是強盜,都是受大明朝欺壓無生的幹人苦人。如果我畢茲卡不保,播州也沒有存在的道理了。想一想呀,楊家大少爺! 楊竹鞭咬牙切齒地說,百靈鸞少在這裏巧言令色,妖言惑眾。先前苗家的塗炭滅頂,就是你黃家製造的,沒想到也有今日回報呀。
殿後的楊竹器也奔上前說,大哥,讓紫蠣蚧也來參一股,把這個乖婆娘捉拿回去給我家土司老爺做小。
黃鸞姑正要發作,巴山鴨田仁範也打馬上前,舞著捶衣棒猙獰狂怒說,支羅草寇、七曜強盜,吃我兩捶衣棒,還我家哥哥命來。
田家兄弟和楊家父子前後一起殺來,鸞姑和牟把虎率領千餘兵士隻好抱團迎戰。牟把虎揮動著血淋淋的鐮刀說,鸞姑斷後、兵士居中、我前掄刀,殺開一條回家的血路。說著奮勇向前,直取陣前楊竹鞭、楊竹器兄弟。經過十數回合,可憐年輕氣盛的楊竹鞭,人頭早就滾落在遍地屍首之中了,楊竹器也落荒而逃。
楊順僚、楊竹馬父子見狀,怒不可遏揮錘上前。牟把虎雖然傷痕累累,卻毫無懼色,率殘兵奮勇向前,撕開了突圍缺口。忽然,鸞姑慘叫一聲“把虎”, 原來她斬殺田仁範之後,被楊順僚、楊竹馬父子揮錘左右夾擊,將她打翻在地, 數十把長槍一起刺向鸞姑,縱她歌喉甜美、易容高術、長劍鋒利,也無濟於事, 隻得聽天由命、哀怨而亡。
牟把虎一時性急,“烏拉”的一聲長嘯,像黑夜裏垂死的狐狸一般,悲憫寒骨、割肉斷筋,用盡平生力氣橫起一刀割在楊竹馬的右臂上,然後騰空飛起一腿向楊順僚千鈞般地橫掃過去,將他踢飛一丈多遠。可是,幾十把長槍忽然朝天獵刺,竟將牟把虎水牯般的身子高高舉戳在殘陽之下。然而,他傷殘的手臂仍然狠狠地朝下奮力地抓扯著,因為他想在生命的最後一秒,抓住鸞姑伸起的血淋淋手掌。此時此刻,扯沙坡隻聽見他身體穿透長槍的“噗噗”聲,如同撕裂土布;隻看見槍尖“嘶嘶”地刺透雲層,如同竹筍破土;鮮血順著槍把汩汩垂流,如同春天雨水。
在密林中觀望的消息兵逃回酉水河邊時,百戶司早被容米土司、保靖土司和大明軍團團圍住,火把林立、旌旗蔽天,人馬如蟻、喊聲連連,連報信的機會都沒有,就是黃典和駱且行也是在大軍圍城合攏之前瞬間逃回,要不是駱必成、牟頭槍二位小將迎接,差一狗毛就進不了城池。
原來,田九雲率容米土司軍、彭宗宣率保靖土司軍,根本沒聽取李標號令, 也沒有按照他指定線路行軍,而是偃旗息鼓、舍馬丟車,繞道城北茂密山嶺, 行走人跡罕見懸崖,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百戶司城下,忽然炮火呐喊圍住城池。接著,湯世傑率湖廣大軍、李應祥率貴州大軍也先後趕到,再一次將百戶司圍困。不僅如此,回頭的永順、播州、思州、思南、桑植、酉陽土司軍第三重圍困了百戶司小城。十裏小城,千戶人家,寥寥黃家軍,被幾十萬大軍重重圍困, 十而比一、十而圍一,滴水不漏、銀針難插。
黃典吩咐火炮手架設炮彈、弓箭手拉滿鐵弓,準備遠程射殺敵人;下令兵士準備滾木、石頭、桐油,防止敵人近距離爬牆奪城;交代消息兵,持續燃放煙花聯絡,讓唐崖或鹽陽援軍盡快趕到。
駱且行站在城牆上悔意連連地說,隻可惜我們動作慢了一點,如果出擊了龍山大庸、占據了張家界,兵臨洞庭湖,活動地域就寬廣多了,事情的發展就會是另外一番景象。
黃典苦笑說,隻能怪我過分聽從武王將令,縮手縮腳、思慮過多,沒有大膽擴充地盤。加之明朝人事遽變,張居正鐵腕、胡宗憲迅速,讓我們措手不及, 現而今隻有堅守百戶司了。
貴州布政使李標在酉水河邊的大帳,召開了各路頭領軍事會議,製定了攻城方略,火炮開路,將士衝鋒;螞蟻上樹,日夜不息;土軍在前,明軍殿後。為了先發製人,駱且行親自督陣,四麵發射煙花彈,阻止敵軍靠近城牆。
怎奈敵軍太多,一批倒下,二批又衝來;前隊戰死,後隊又撲來。同時,明軍鐵炮的射程遠在土炮之上,炮炮落在城牆周圍,炸得牆倒地陷、人仰馬翻。獠牙狼黃典站在城牆上,鼓著一雙暴戾眼氣憤地說,要是沒有火炮,我單槍匹馬可以橫掃大明千軍,割下湯世傑和李應祥的狗頭。
駱且行雖然是黃洪通的嶽丈,按照土家人的叫法也是黃典的堂嶽丈,或者叫轉角親爺,也算一房親戚了,什麽話也敢說。所以他指著城下建議,黃總領, 看這潮水般的陣勢、天雷般的轟炸,沒法再打下去了,應該準備向北突圍,回到唐崖或者鹽陽。
黃典脆生生地咬著兩顆大狼牙說,不戰而退、偃旗而逃,實在難以麵對武王,同時也讓我心裏不安,死不瞑目。
駱且行在轟轟的炮聲中大聲問,依照黃總領的意思,應該怎麽辦?敵軍炮火太過凶猛,不要半天時間,城牆就會全部陷落,兵馬就會全部陣亡。
黃典想一想說,老辦法,出城迎敵、勿讓靠近,不知駱協領有沒有膽量出城? 駱且行憤慨地說,端王上碗,忠王上事。黃總領敢衝鋒陷陣、勇挑敵酋,難道我風天鷂子還貪生怕死、苟全生命不成?
黃典高興地說,好,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但是,出城後隻許驅敵, 讓敵人炮火無法施展;專挑敵首斬殺,喪其敵軍鬥誌,切不可戀戰,見好就收、打馬速回。
駱且行說,要得。
黃典指著城下呼喊的敵軍說,駱協領出西門,回北門,這兩方主要是保靖和容米土司兵,切記短麵熊彭宣宗和黑貔貅田九雲不可小視,他們的擀麵棒和搓衣板力敵千鈞。我從城南出,城東回,這兩邊主要是大明軍隊,幾員大將身經百戰、武藝超群,同樣不可小覷。
在猛烈的炮火中,駱且行、黃典帶百餘騎兵分別從西門和南門突然殺出,讓敵軍遽然驚異,忘記抵抗。駱且行揮舞鐵椅子直奔白色“彭”字旗下,鷹爪蝦彭木答和竹節蝦彭米答橫出擀麵棒兩麵夾擊迎戰。不過十幾個回合,駱且行瞅準時機打馬逃逸,彭家兄弟緊追不舍。忽然,他一個鷂子翻身,一椅子將竹節蝦青寡婦彭米答打死馬上,彭木答見狀策馬逃逸。
駱且行率兵剛剛轉到城北,被一杆白邊黑底的“田”字旗攔住。隨即擁出兩隊人馬,一隊打“用”字旗,一隊打“休”字旗,一看就是田什用、田什休兄弟。田家兄弟也不答話,更不互通姓名,橫著搓衣板虎虎生風,左右夾擊、絲毫不讓。駱且行防備田家軍蜂擁而上,麵包餃子、水煮湯圓,示意隨身殘餘騎兵先行退回北門,留下他一人放手廝殺。一把鐵椅子、兩張搓衣板,在鼓點和兵士們的呐喊聲中打鬥,火花飛濺、嗨聲連連,馬蹄騰空、披風遮天。一個全心全意護新國,不失土家英雄本色,使出招招看家手段;兩個熱血熱腸為幼主,顧全皇親光榮臉麵,用盡般般祖傳武藝。一個鷂子迎風,搏擊長空啄星月, 星早隱、月早藏;兩個肥豬拱圈,橫擺方寸撬板枕,板紛落、枕紛飛。一個椅子拄豪豬,拄左拄右拄前拄後,椅椅置於死地方甘心,免得仆倒再活命,瘋狂發箭傷路人;兩塊板子搓衣,搓上搓下搓東搓西,板板碾為煙塵才罷手,謹防死後又蘇醒,旋空展翅撲家雞。見自己的兵士遠遁之後,駱且行心生一計,俯身打馬而去,田家兄弟以為他要逃逸,策馬奮力追趕,到手的財喜,哪能讓它飛了?駱且行瞅準機會,忽然鷂子翻身,一椅子向左邊殺出去,正中野山豬田什用的麵部,將其打死墜於馬下。右邊的田什休見此機會,一搓衣板摻過來, 正中駱且行腰部,疼痛還沒有湧上心來,就被他反起一椅子打斷了田什休大腿。可惜紅臉紅發的紅寡婦、紅竹蛇茸妹的男人河水豬,從此竟然成了跛子,再也沒有昔日的瀟灑倜儻了。
與此同時,黃典在城南首先遇見貴州大軍,一麵烏紅“李”字旗居中,是李標的帥旗;三麵綠色“祥”字旗、“劉”字旗、“金”字旗居左,是他的馬軍隊伍;三麵白色“童”字旗、“諸葛”字旗、“薛”字旗居右,是他的步軍隊伍。“祥”字旗下的馬軍總兵李應祥銅盔銅甲手持長矛厲聲喝道,天兵天將在此,獠牙狼還不乖乖下馬投降嗎?免得我大軍入城,玉石俱焚,寸草不留。黃典揮著三叉鐵鉤“哈哈”大笑說,一頭雜交棕毛熊,也不去稱二兩棉花紡一紡,我土家隻有斷頭英雄,沒有貪生將軍。即便我想答應你下馬,但是我手中的鐵鉤不答應,非得要鉤住你的屁股丫丫,像殺年豬一樣倒掛樹枝上,砍頭去頸、破肚翻腸、取肺剝肝。
李應祥氣得“昂昂”呼叫,真不愧棕毛熊的綽號。他正待出馬交戰,早有身邊副將金柏楊揮著長矛,躍馬上前交手了。黃典手中的三叉鐵鉤,兩丈長短、兩頭倒鉤,無論那一頭上前,都可以把人鉤過來。不過十來個回合,高腳馬金柏楊就被黃典鉤下馬來,死於非命。劉守黔見狀,立即揮刀上前施救,已經來不及了,被黃典反身揮鉤截住,雙方現過現的一場廝殺,同樣被一鉤打下馬來。可憐一頭高大俊健的瘋癲牛,橫行貴州錯落山地、犬牙溝壑十數年,而今竟在酉水河邊折斷一條粗壯的牛腿,從此退出行伍,告病還鄉了。步軍總兵童元鎮揮矛率諸葛忍、薛平路及三四萬步軍蜂擁而上,黃典隻好調轉馬頭向城東逃逸。
然而,城東早已被湯世傑率領的馬步軍攔住了去路,食人鯧陸炳、鑽地鼠王明翰、傷心馬孫越秀騎馬列於陣前。黃典沒有半點猶豫,一馬當先、百騎隨後,長蛇一般砍殺過來,副將孫越秀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鉤於馬下。馬軍後麵是步軍,黑猩猩焦扼、海狸鼠藍也夫、長頸鹿朱鶴齡持器列於陣前等待。黃典如狼一路咆哮飛來,幾個回合便將鶴顏須發的獨臂老將朱鶴齡鉤翻在地,肝腸橫流、鮮血噴射,當即死亡。可惜的是,黃典百名精銳騎兵一人不剩,隻得隻身拚殺、數處受傷,穿越湖廣步軍漫長陣勢,回到東門城下。
彈丸百戶司肯定堅守不住了,原計劃堅守十天半月,而今看來,三五天也堅守不住。大家聚集在黃典的總領府商議對策。牟頭槍痛哭流涕地說,大丈夫在世,上不能保國家、中不能全父母、下不能佑妻小,有何麵目苟活於世呢? 給我兩百人馬,殺出去和李標老兒拚了,也讓土家子弟壯烈千秋。
駱且行安慰說,兩軍交戰,死傷必然。請牟家小將軍節哀息怒,硬拚隻能全部陣亡、生力耗盡,於國家於支羅並無一點好處。我建議黃總領和牟頭槍小將軍率部突圍,我和孩兒駱必成率領三五百人牽製敵人,以一救十救百,尚可報答武王垂愛之恩。
牟頭槍堅持說,傷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哀百家不如亡其一家。我早無牽掛, 駱協領父子應該跟著突圍,留下我牽敵守城,保證做到人在城在、人先亡城後亡。
駱必成拄著一把鐵椅子憤然說,我和白蝴蝶文素兒婚配有子,駱家香火早續,還是魚尾甲兄弟跟著父親突圍。
黃典肩部、腰部、腿部均已受傷,到處敷貼著草藥,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些疼痛。他幹練而不可爭辯地說,大軍突圍是必須之事,留人牽製也是應該之策。但是,牟頭槍必須突圍,牟家就你一棵獨苗,若有三長兩短,我有何麵目見姑父姑母於地下?駱協領父子也必須突圍,不然我對不起早逝的洪通哥哥,也會丟盡黃家人的臉麵。留下百餘精壯兵士給我,其餘大軍全部突圍,隻要到了唐崖河邊,一切都安全了。
駱且行急著說,如果黃總領硬要這樣擘畫,那就由駱必成、牟頭槍率領大軍突圍,我留下來保護你。
黃典露出獠牙、暴戾眼珠斷然說,率軍突圍、責任重要,如果全軍覆滅, 我無法向武王交代。軍令如山,違抗斬首。立即造飯、輕裝簡行,磨刀擦槍、子時突圍。
這天晚上,注定是一場土家史上空前絕後的慘烈悲劇,也是畢茲卡國家史上哀傷惋痛的血腥殺伐。厚厚的雲層遮掩了滿月,颯颯的秋風呼嘯著林梢,湯湯的酉水哀訴著河床,汪汪的鮮血浸透著沙土,猙獰的屍首鋪成著人牆,獵獵的火把燃燒著成千上萬垂死的靈魂。忽然,百門火炮向城北敵陣齊轟,打得睡夢中的容米土司兵和身後監視的湖廣軍暈頭轉向,不知究竟,立即穩固柵欄、鉚定釘馬、人人持槍、層層預備,以防黃典突圍北歸。可是,黃典率領百餘先鋒軍,一鉤當先衝出北門後,並沒有殺入敵陣,而是呼嘯轉向城西。城西的酉陽、桑植、永順土司和貴州軍立即穩住陣腳,以為黃典在城北虛晃一槍,想從城西突圍。然而,黃典一路拚殺後繼續向南,和向猛子、向魁子以及貴州軍殺得難分難解,讓人以為他要渡過酉水,逃進張家界,出擊長沙府、洞庭湖。所以,李標一聲炮火號令,幾十萬圍城大軍,立即向百戶司城南碾壓過來,像石滾子碾野草一般,讓泥土都顫動了三尺。忽然,黃典一聲嚎叫,率大軍繼續呼嘯向東,再轉向城北,一路砍殺、踩踏土司及明軍數以千計。
城北早已空虛,守軍全部跟著黃典大軍屁股追趕。黃典和百餘先鋒兵勒住馬頭、讓開大道,讓駱且行率大軍逃遁而去,直指唐崖河邊。黃典調馬回槍, 血眼咧嘴、舞鉤奮蹄,迎麵殺向如洪水般滾滾而來的土司和大明軍隊,像一台堅韌無比、血口大張的絞肉機,橫衝直撞、左砍右殺、前挑後撲。真是: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黃典率軍一番昏天黑地砍殺,直砍得火把熄滅、天露魚肚,山風喘息、河水低泣,屍首成堆、人馬難行,孤單孤旗、鐵鉤曲彎,滿身槍尖、獠牙飛落, 滿臉血跡、不辨模樣。黃典不得不揮舞僅剩幾片破布的“典”字旗,徒步廝殺、孤人戰鬥,血流殆盡、力氣漸無。李標見狀,下令兵士一邊點燃城池,斷其歸路;一邊飛出漁網,將黃典死死網住。黃典狼嚎一聲“駱協領”還沒有喊完, 就被三四十把長槍像釘子一樣,牢牢地鉚在鮮血橫流的酉水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