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海剛峰招親支羅寨 七姐妹護國畢茲卡

大明朝這次招親,既不能文考狀元賜婚,也不能比武奪魁招婿,更不能張貼布告通令天下能人上門入贅,隻能選派朝廷大員充當媒公媒婆一說合二察看三麵試四錄取。一旦人家不答應,或者答應一個傻子,明朝廷一定被天下人笑話,皇家女兒哪有臉麵苟活於世?

張居正和李彩鳳召集文武大臣商議了幾天幾夜,給足了優厚待遇,保障了各種利益,都沒人自告奮勇、赴湯蹈火,願意去完成皇家女兒的親事。因為大家知道,世上最難的莫過於給皇家說媒,說得好也許皆大歡喜,說得不好不僅皇家女兒責怪,而且皇上皇後皇親一旦發怒,必定性命不保、九族難全。並且, 這次說媒跟往常不一樣,要深入蠻荒之地、邊陲之野、反叛之番,不是在路上餓死累死,就是被土司蠻夷扣押拷問。所以,文武大臣都低著頭、抱著手、拖著屁股,不發一聲,不說一句,不諫一言,朝堂中寂靜得連掉在地上的塵渣都聽得見。垂簾聽政的李彩鳳氣得鼻子嘴巴都歪了,先皇在世時,或有好處利益, 大家歡呼雀躍、爭先恐後,你搶我奪、豪言砸地;而今,孤兒寡母了,皇家有難了,大家冷火瞅煙、不聞不問,退避三舍、明哲保身。

危難見真情,殿塌撐大梁。張居正見大家不語隻好出班啟奏,太後,臣保舉一人,定然不辱皇上使命。

垂簾聽政的李太後開啟紅唇,滿臉欣慰地說,張愛卿給哀家保舉的人,肯定機巧幹練、辦事靈通。你保舉誰呀,愛卿?

張居正抬頭望定李彩鳳明媚的大眼說,兩京通政使海剛峰。

李彩鳳還沒有“準奏”,海瑞從人群中跳出來跪地啟奏,皇上太後呀,恕老臣不能完成皇家這次艱巨使命。

李彩鳳眨動長長的睫毛驚訝問,你曆經正德、嘉靖、隆慶、萬曆四朝,資曆最為老辣、經驗最為黏熟、口碑最為傳頌,滿朝文武之中,有誰比得過你?

你不去完成皇家這次使命,誰有能力去完成?

海瑞黑著一張鍋巴臉說,我個性耿介、直來直往、疾惡如仇、專恨豪強, 是個橫挑鼻子豎瞪眼的人物,彈劾幾個貪官汙吏倒不怕,哪是說媒的材料?至於路途艱辛、風餐露宿、危險四伏倒也不怕,隻怕招回來的姑爺不合皇家女兒們的法眼,影響了她們一生幸福,臣萬死也擔當不起呀。

李彩鳳笑容可掬地說,海愛卿年近七旬,閱曆人間故事無數,自然看人道行深邃,相信海愛卿的法眼。你看中了,哀家也就看中了;哀家看中了,皇家女兒也就看中了。為了大明朱家皇權,隻得犧牲這些女兒們了,誰叫她們生長在帝王家族?當然,也得勞煩海愛卿,千裏奔波、萬分辛勞,踏破鐵鞋、說破嘴皮,不要辜負大明朝廷的殷殷希望呀。有什麽需求,你說吧,朝廷完全答應。

海瑞堅持說,老臣一身殘軀、兩眼昏花、疾病不斷,隻怕有辱使命呀。 李彩鳳眼含淚水說,海愛卿,是不是因為免去了禦史中丞和順天巡撫還在生怨呢?回來了,給你官複原職,或者提拔兩級也行。皇上幼弱、哀家女流, 朝綱不舉、國家將亡,無論是有責任的廷臣,還是有良心的男人,能在旁邊冷眼看下去嗎?

海瑞其實是大力支持張居正“一條鞭法”的,卻極力反對張居正專權和太監馮保幹政,所以被改任了兩京通史。海瑞是個心地慈善、扶弱淩強、打抱不平之人,見李彩鳳眼淚簌簌,隻好跪地說,臣下不要什麽官職,隻求皇上英武、太後吉祥、國泰民安。說媒的事,老臣試試吧。

李彩鳳心存感激地說,路途遙遠、溝壑連綿,山大人稀、瘴氣彌漫,海愛卿至少帶上一二百錦衣衛、三五千兩銀子,不僅壯膽顯威,而且確保途中安全。

海瑞馬著一張老臉說,這是給皇家女兒提親,不是去打架顯威,人多了反倒顯得皇家沒得誠意和心虛。再說,一路上有朝廷驛站供食借宿、飲水歇腳, 不需要其他用度。就是到了司番地界,我們還有朝廷月銀,見什麽買什麽,有什麽吃什麽,遇什麽也睡什麽,哪需銀兩花天酒地、風光排場呢?有一仆從即可。

李彩鳳是那種心靈細膩、情感豐沛的女人,又一次噙著淚水說,文武百官都如海愛卿的簡樸忠心,何愁反賊不滅、倭寇不除、大明不興、朝綱不舉呢? 一切聽海愛卿的,知會各路驛站,好好接待海愛卿,要什麽給什麽、差什麽補什麽,不必請示朝廷。

張居正上前回答,謹遵太後懿旨,馬上辦理。

隨後,馮保從錦衣衛挑選了張簡修,名義上是海瑞仆從,其實是監視海瑞。

張簡修錦衣繡袍、藍布長靴,和海瑞的便裝粗布、鬥笠皂靴形成鮮明比對,不認識的還以為他是主人、海瑞是仆人呀。他們出順天府、過黃河渡、穿承天府, 到夷陵湖廣水軍前營,望著茫茫大江和逶迤大山,不決思量、不知所從。參政陳時範指著前方說,如果去支羅寨,隻有三條路可行,一條水路,走三峽,經奉節、雲陽到萬縣,然後過江入龍潭寨轉支羅寨;一條旱路,走長陽縣,爬野三關,過景陽河,經紅岩寺、施州城,再翻石板嶺進入都亭裏,最後翻越七曜山到達支羅寨,這是一條出鄂入川的古商道;另一條水旱兼程路,乘船到信陵鎮,翻綠蔥坡、過朝陽觀,進入施州城,也是一條分支的古商道。三條路比較, 水路輕鬆快捷,行船直達龍潭寨,但是凶難無比、險象環生,不僅有漫長三峽險灘急流,而且還有司兵在懸崖滾石守關,斷航三四年;另外兩條旱路,遙遠曲彎、山高溝深,林茂獸群、人煙稀少,全靠徒步行走,雖有司兵把守,但相對比較安全。

張簡修曾跟隨陸炳到過支羅寨,熟悉支羅寨,也藐視支羅寨,揮拳憤然說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明命官和天兵,還怕支羅寨幾個山野蟊賊嗎?帽頂大爺黃俊怎樣,縱有鐵砂掌護身、數萬袍哥助威,不是一樣被擒拿斬殺了嗎?

陳時範笑著說,四少爺,還是小心為妙。家父雖然貴為首輔,但是遠在京城,鞭長莫及。

海瑞豪俠地背誦李太白《俠客行》中的句子,“千秋二壯士,煊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依照我看,還是走水路省時間,早去早複命。我們要走二十多家司番招親,這支羅土司才是第一家,如果耽誤時間長了,何時回去給太後複命?不能像張騫出使西域,十三四年不回,那時皇家女兒真成了無人迎娶的老妹呀。

陪送海瑞的穀中虛讚賞說,青鬆越長越精神,汝賢越老越高潔,雖然年近耄耋,品格仍然讓人敬仰,風行仍然讓人感動。我立馬派一艘大船、數百軍士, 遍插白旗送行。

海瑞苦瓜著馬臉說,穀大人是害我還是損我?人多了反而讓支羅土司起疑動手,不是要我一個老頭子的命嗎?插白旗就是投降示弱,這不是損害我海剛峰的人品嗎?在皇帝麵前我都沒有示弱過,還怕綠林山賊黃中嗎?

穀中虛“哈哈”一笑說,誤會誤會,一切由海大人自己做主,自己行事, 我穀中虛概不幹涉。

海瑞望著滿江的戰船說,一條軍用木船,兩匹汗血好馬,三麵迎風綠旗, 三十名精壯軍士。軍士作船夫打扮,劃船拉纖、搖櫓掌舵;綠旗船頭一麵、船尾一麵、船桅一麵,遠遠向支羅守軍報訊通風,我們是來奉送誠意的,不是來問罪拷賊的,以免發生誤傷誤襲。

張簡修建議,是不是在旗子上書寫一個“海”字或者“官”字,讓支羅草寇們也事先知道大人身份,不敢貿然行事?

海瑞冷峻地笑著說,我們也神秘一回,讓黃中摸不著頭腦,無法提前防備、算盡機關。

大木船緩緩劃出明軍水營,在高入雲端的兩山夾擊下,沿著一條窄如葦席的川江艱難而行。雖然山崖上長滿了各種挺拔的闊葉林木,開滿了五顏六色的奇異鮮花,奔跑著相互呼喚的嬉戲猴群,飛撲著依戀無比的斑斕雀鳥,但是仍然無法激起海瑞的歡快心腸,攪不起“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豪爽**。雖然他是第一次進入三峽,進入一個夢寐了千萬遍的人間仙境,但眼前總是浮想起千瘡百孔的大明朝,浮想起幼小無助的萬曆皇帝,還有流離失所、淒號錐心的黎民百姓。於是,一個稚嫩的童音在他耳邊回響起張九齡的《巫山高》來:

巫山與天近,煙景長青熒。此中楚王夢,夢得神女靈。神女去已久,雲雨空冥冥。唯有巴猿嘯,哀聲不可聽。

海瑞的行船剛剛進入巫峽,兩山的灌木中忽然飛出幾隻小木船攔住去路, 其中一名頭目模樣的矮胖赤身漢子大聲詢問,何方神仙,大戰在即,竟敢私闖畢茲卡地界?

海瑞身邊的張簡修正想發作,被他一把拉住滿臉笑容地說,原來是支羅寨的袍哥兄弟,失敬失敬。我們是北方生意客,你看我們打的綠色旗子,專程給黃中土司送汗血寶馬。

矮胖赤身漢子怒目說,什麽支羅寨呢?我們的國家叫畢茲卡。我家大王不是土司了,是登基的武王,跟萬曆皇帝平起平坐。

年輕的張簡修又想發作,海瑞拉著他悄聲說,“病從口入,禍從口出”,謹防人家修理你的筋骨、抽剝你的皮肉。一路少說為佳,聽我安排,方可保命而回。

張簡修奄奄點頭,不敢多言多語了。

海瑞器宇軒昂地說,這裏不是討論問題的地方,帶我們去見你家頭領。 一聲呼哨,兩岸飛出幾十條小木船,每條船上都有三五人,赤身**、手握長刀。矮胖赤身漢子說,拉一條大船過來,把兩位客家拉到白帝城,交給黃總領。商船掉頭回去,不得進入畢茲卡地界。

夔門總領黃洪過見到海瑞不敢怠慢,一邊派快船把消息傳給黃中,一邊派軍士沿江護送。

畢茲卡被大軍重重圍困,好多人聞風而去,而今竟然有人冒死送寶馬,著實讓黃中感動,也讓滿朝文武感動。大家早早等候在大殿,迎接遠道送馬英雄。巳時未盡,丁梅壽帶著一名後披鬥笠、身著粗布、腳穿破鞋的幹瘦老人和一名打扮華貴、方頭大腦的小夥進來了。丁梅壽指著龍台說,上麵坐的是王上,下跪請安吧。

海瑞齜牙怒目說,我堂堂大明朝的欽差大員,見到地方土司還要下跪嗎, 這是哪家的道理?

滿朝文武聽了這話驚訝得目瞪口呆,就是端坐在龍榻上的黃中也氣憤之極地指著說,你,你,你……丁梅壽“嘩”的一聲抽出長剪,正要舉剪行斬,隻聽黃金大喝一聲,丁統領且慢動手,有話問清楚了再斬不遲。

海瑞嗤之以鼻地說,我海剛峰連幾朝皇帝都敢頂撞,無數一二品大員都敢彈劾,還怕山林蟊賊的威脅嗎?

黃金立即上前拱手說,失敬失敬,原來是官場和民間紛紛傳說的海青天海大人。王上,這就是我們經常談論的瓊山海青天,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見麵勝似聞名”呀。

黃中高興地說,原來是名滿天下的海青天來投,真是我黃中的福分,也是畢茲卡的幸運,何愁萬曆小兒不滅、畢茲卡國家不興?大家退朝吧,為海青天大擺酒席,接風洗塵,全朝共賀。

文武百官退朝後,黃中、黃金把海瑞和張簡修引入內室,繼續言談。海瑞開門見山地說,我領萬曆皇帝使命,有兩件事情向黃土司諭旨,一件為喜事, 一件為悲事。

黃中欣喜地說,那就先說喜事吧,大喜衝大悲,衝得無點灰。

海瑞頓一頓說,當今皇上雖然年幼,但資質聰慧、體恤民情、仁愛天下, 想在黃土司家招一青俊駙馬,以示恩典。

黃金一聽便是朝廷計謀,立即搶過話說,隻怕我家沒有合適的人選,年長的都已婚配,年幼的還沒成人,成人的都身殘智障,朱家女兒看得上嗎?

黃中沒有明白過來,竟然脫口而出,我家不是有一個劍齒狼黃詔嗎?一未說親、二未婚配、三有武功、四有體貌,最合適不過,最難得尋找了。

黃金立即眨巴眼睛說,王上有所不知,黃詔雖為達州總領,二十來歲,健碩修長、牙白如瓷、體貌驚世,不是在大梁山下被徐中佳一把火燒傷了嗎?雙目失明、四肢殘缺,行動不便、整天呼叫,這樣的人選為駙馬,隻怕有欺君之罪呀。

海瑞搖頭說,隻可惜皇家一片好心,千百年都難得遇到的大喜事。除了黃詔,土司家再沒有未婚子弟嗎?

黃金笑著說,山野之地,無法和都市配比。指腹親、出生親、滿月親、娃娃親處處流行,甚至還有五六歲的童養媳,哪有二十來歲未婚的俊俏男子?看來這門親事攀不上了,也算黃家一大損失呀。

海瑞黑著瘦削的馬臉說,喜事不成,那就說悲事。華夏大地皆為皇上土地, 你我均為皇上臣民,為什麽不忠不孝、不信不義,要扯旗造反攪亂安寧天下? 所以,我勸你降下王旗、恢複土司,追悔過失、重做人臣,方可保全子孫、享受太平。

黃金“哈哈”大笑說,陳勝有一句名言千年傳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曆朝曆代,上下三千年、縱橫九萬裏,誰不是巧取豪奪、血腥暴搶人家的天下? 姬昌本為西伯侯,裝瘋賣傻、吞噬子肉,陰狠滅商而建周朝;嬴政本為秦王, 剪滅六國、包攬六宮、焚書坑儒,強行一統,自稱始皇,企圖江山萬年;李淵本為太原留守,不顧親情人麵,奪取姨表家業而建大唐;趙匡胤原為點檢,狼子野心、陰謀詭計、陳橋兵變,一夜黃袍加身;朱元璋先殺韓林兒,再逐元順帝,最後腰斬結義兄弟而建大明。天下本來就是“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去之; 強大者奪之,懦弱者丟之。”而今大明朝腐朽透頂、膿瘡遍腳,百姓流離、生靈塗炭,難道還不應去之換為新朝嗎?

海瑞咄咄逼人地說,前朝腐朽,已經根去;新皇登基,新苗茁壯;新法實施,景象萬新。我們應該相信萬曆皇帝,也應該輔佐萬曆皇帝,讓大明朝走向繁榮鼎盛,讓大明百姓幸福安康。

黃金嬉笑說,海青天雖然清廉剛正、名滿天下,為官準則是“與其冤屈兄長,寧願冤屈弟弟;與其冤屈叔伯,寧願冤屈侄子;與其冤屈貧民,寧願冤屈富民;與其冤屈愚直,寧願冤屈刁頑;與其冤屈小民,寧願冤屈鄉宦”,長期粗布素食、葛履鬥笠,值得欽佩,值得樹碑。但是,僅憑你一人之力、一腔熱血,能夠支撐即將傾倒的明朝大廈,挽救苦難黎民於水火嗎?

海瑞氣憤之極地說,將傾大廈,隻要眾人齊力,一定可以支撐豎直;落水船帆,隻要眾人齊心,一定可以拖上江岸;山林火焰,隻要眾人齊奮,同樣可以撲滅淹熄。如果各自為政、築牆稱王、利己利私,大好河山沒有不被葬送的, 清廉朝廷沒有不被顛覆的,幸福生活沒有不被丟棄的。想你黃中也是一個知恥忠君、信義良心之人,能千裏勤王救駕京城,父子兄弟平定苗羌,捉拿倭寇解送朝廷,都是可以載入史冊、流傳千古的忠義之事。難道真要逞一之氣、行無妄之舉,做一個亂臣賊子、獨夫民寇,讓後人唾罵千年萬年嗎?

黃金習慣性地遊走說,當今朝廷是不會為百姓福祉著想的,別癡人說夢、異想天開了。而今是一個糊弄的社會、糊弄的時代、糊弄的行市,豪紳糊弄官吏,官吏糊弄官府,官府糊弄朝廷,朝廷糊弄皇上,唯一沒地方糊弄的,就是黎民百姓。想你海青天,曆經四朝時期,伺候三朝帝王,至今還是個三四品官員,不貪不占、不收不奪、不賄不賂、不群不黨,官位越做越小,俸祿越來越少,連家人都無法養活,前兩位夫人因為家寒而憤然逃離,五個兒女因家貧而活活病死餓死,就是老母親仙逝也隻得用破席**而葬。你一天滿腹孔孟、張嘴忠孝、行為簡約,無論是為人子為人夫,還是為人父為人親,都是不稱職的。當然呀,這也不怪你,因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怪就得怪大明朝廷,怪朱家草菅人命的兒孫們。

黃中坐直身板說,海愛卿,如果你投奔我畢茲卡,委任你為副相,掌管朝廷大事,月銀萬兩。

海瑞跳起來咆哮說,黃中,你一天到晚做著大王夢皇帝夢,夢想三宮六院、一己天下,拿武陵百姓的性命下賭注。我拿腦殼和你打賭,明朝大軍遲早要滅了你,鮮血必定染紅川江,屍骨必定堆滿七曜,冤魂必定飄**武陵。你在作孽, 你在找死,你在斷子絕孫!

海瑞一邊咆哮,一邊拉著瑟瑟發抖的張簡修往外走。黃金攔著他們說,說歸說、理歸理,“生意不成,仁義還在”呀。酒席早已擺好,海青天吃飽肚子再走不遲嘛。

海瑞雙腳跳起來說,盜竊之食,如同倉鼠;搶來之米,好似豬狗;寧肯餓死,不屑一顧。

黃中立馬喊道,海青天留步,請留步呀。你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品質蘭香、傲骨鬆堅,讓天下人讚頌,讓寡人景仰。取五千兩銀子來,送與海青天。

張簡修咕噥說,稀罕你那幾個髒銀,我馬背上馱著三千兩。

海瑞在地上狠狠地連“呸”三聲,抓起鬥笠正要揚長而去。丁梅壽聽到喧鬧聲,拖著剪刀撞進來,攔住張簡修遲疑半天忽然驚訝說,他是殺害老帽頂大爺的凶手,不能放走了。

黃中幾步飛過來,一把抓住張簡修說,斬了!

張簡修嚇得雙膝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噓噓冷汗,兩眼定死、腦殼轟鳴, 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來。

倒是海瑞十分冷靜,回轉身蔑視說,即使他不是朝廷命官、奉旨辦差,就是一介進入武陵土家的外鄉人,也不應該這樣奚落他、虐待他。至於老帽頂的枉殺,與他沒有一點關係,最多當了一回蹩腳演員。要殺你父親的,是食人鯧陸炳。

黃金也上前勸說,武王,放了吧,不要顯得畢茲卡國家沒有氣量。

望著海瑞和張簡修遠去的背影,黃貢領著一群衣裙鮮豔的女子進了王城北大門。走在前麵的女子揮著手帕高聲喊道,父王!

彩娘驚異說,這不是我家茸兒嗎?

接著就聽見連續不斷的女子呼喊聲和“嚶嚶”抽泣聲,父王…… 黃中一邊奔跑一邊呼喊,我的女兒們回來了!

出嫁和親的時候,七姐妹或者說七姑侄,均以黃中女兒的身份到婆家,所以言必稱黃中為父王、彩娘為母後、紅娘玉娘為母妃,心目中也以黃中為榮耀、為依靠。這一去兩三年,七姐妹都生子生女,平日裏雖有書信往來大多數隻報平安而不報苦難,節日裏也隻有禮物送達和問候思念,哪見過親人麵、聞過親人聲、知道親人心呢?所以,大家在王宮前抱成一團、哭成一堆、訴成一片、淚成一海,不管王上王後,不管生父生母,不管兄妹侍從,也不管文武百官, 悲喜得山崩土裂、江咆海哮、樹倒石飛、花碎草粉、天昏地暗。這其中,倒是黃貢一人較為清醒,因為他畢竟在萬縣水寨陸續見到了不約而同歸來的七姐妹, 早已訴說了綿綿不盡的相思之情和隱隱於胸的別離之痛,以及和親後的種種情狀。暴雨過後必定迎來陽光,陣痛之後必定換來欣悅。所以,黃貢抹去眼角簌簌掉落的淚水說,父王,抱著哭了半天,還是把歸來的姐妹們請進宮中呀。

黃中心腸一硬揮手說,女兒們,進王宮!

大家擁擠在王宮,唏噓哭泣如同春雨淅淅、春風依依。艾妹摸著他布滿胡須的臉頰含淚說,父王,您老了呀,瘦了呀。

黃中笑著說,父王老了不怕,不是還有你們嗎?隻是呀,你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這個時候回來。

七姐妹紛紛說,父王有難,國將不成,女兒們還能在外苟活嗎? 黃中淚流滿麵說,你們回來了,我那一群外孫們如何得了呀?

七姐妹又紛紛說,沒有父王,沒有娘國,女兒生存何用?沒有生母,沒有娘親,兒女生存何益?我們生是畢茲卡的女,死是畢茲卡的鬼,生死和父王在一起,血肉和娘親是一家。

七姊妹的話,說得在場人再一次放聲痛哭,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