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土司爺群體大上訪 徐存齋合力奪首輔

田仁厚雖不強悍,卻十分敬業,每天很早就上殿處理司務,有時夜深了才回土司宮和夫人們團聚消受。今天早上亦如此,打開土司殿大門,差點兒沒有昏倒在地,一條死狗趴在自己天天鋪排司務、斷決訴訟的金絲楠木案桌上,像睡大覺一樣,挺眉日眼、長嘴夯耳。他驚恐萬分地叫喊,司兵,死狗!

土司殿、土司宮都有司兵日夜站崗把守,二十四小時無縫隙,三百六十五天不間斷,同時城內各街各巷還有巡邏兵,夜深了還有更夫,誰把死狗丟進了土司大殿、把狗血塗抹在殿柱上?站崗的司兵嚇得臉青麵黑地說,不知道,一晚上連個老鼠都沒有進來過,何況人呢?

田仁厚,五十來歲的樣子,上下整齊、麵目和善,也算一名穩重君子。但是,他仍然有些慌張地說,四處看看,賊人從哪裏進來的?

幾十名司兵四處找了半天,才見大殿後麵的板壁有人動過,而大殿內一樣東西都沒有丟失。大家分析後一致結論,不劫財不劫色,必為仇家所為。

田仁厚聯想到街頭流傳的兒歌,拳頭捏得“咕咕”叫喚說,田仁智,老子滅了你,開除你的田籍,**你的族人。

於是,田仁厚委派田仁寬為大將軍,率兩萬司兵過沱光河,高舉“鎮壓叛軍,保境安民”大旗,鋒芒討伐田仁智。而田仁智也早有準備,委派田仁美、田仁政為正副先鋒,率族軍三萬在沱光河南岸大樹“清除奸佞,還我山河”的旗子擺開了陣勢。沱光河邊的一場血腥廝殺,肯定觸目驚心、驚天動地,雙方各自死傷數千人,屍骨幾乎阻斷淺淺的沱光河,鮮血染紅清清的沱光水,巴山雞田仁美、巴山雀田仁政、巴山鵝田仁寬先後戰死。但是,雙方均無法戰勝對手、贏得對手,巴山燕田仁厚退後河北,殘旗翻卷、拭目以待、設障壘牆,隨時準備斬兄弟於河中;巴山雕田仁智、巴山象田仁愚駐紮河南,破刀林立、虎視眈眈、喘息聚力,隨時準備淌河進攻,一舉消滅族家哥哥。雙方正要號角呐喊再戰沱光河時,一支精悍馬軍飛奔而至,各色白虎大旗上一律隸書兩個大字“支羅”或一個大字“貢”。原來,黃貢率領的兩千支羅先遣軍到了,雙方大驚失色,不知道如何是好。

黃貢騎在大馬上拱手說,兩家兄弟聽我說,立即罷手回營、調養生息,等待我家土司老爺前來調停。

一心一意想登上土司寶座的田仁智不屑一顧地說,想做一名和事佬也可以, 就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黃貢拄著鐵榔頭問,怎樣才叫有本事,怎樣又叫沒本事呢?

田仁智皮笑肉不笑地說,刀槍說話、功夫定板,釘子回頭、永不反悔。黃貢笑著說,好,你放馬過來。

旁邊的田仁厚提醒說,黃將軍切勿輕敵,他身邊的巴山象田仁愚力大無窮, 萬人難敵,特別是手中的鐵木馬,橫掃千軍無對手。

果然,田仁智身邊的田仁愚過河來了,身高七尺有餘,腰寬如門板、手長似柱子、腳大若拍板,肩上鐵木馬重達七十三斤。思州田家祖傳兵器為捶衣棒, 但是田仁愚手中使用的是鐵木馬,因為他祖父原為田家奴隸,立戰功脫奴賜為田姓,所以借姓不借兵器。黃貢身邊的兵士慨歎說,要是五爺在這裏就好了, 大漢對付大漢,長板凳抵擋鐵木馬,巴壁虎角力巴山象,才是真正的“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可惜,我家黃貢將軍,騎在馬背上沒有人家肩膀高,怎樣匹對輸贏?

黃貢一邊下馬一邊說,我在馬上大哥在地上,顯然不公平。我下馬比對, 輸贏才心服口服。

真應了古人的話,“卵大是泡喘,短小若金剛。”田仁愚“昂昂”呼叫撲騰過來,隻見黃貢借力一閃,來勢洶洶的鐵木馬撲了空。由於用力過猛,田仁愚竟然捏著鐵木馬原地旋轉起來,想停下來都不可能,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旁邊觀看的田仁智大聲呼喊,巴山象,用蠻力把他抓住就贏了。

果然,田仁愚丟下鐵木馬,赤手空拳撲向比較起來單薄瘦小的黃貢,企圖把他抓住摁死在地上。可是,黃貢站在原地一絲不動,等待田仁愚猛虎般撲過來。當他那鐵臂鋼爪即將抓住的一瞬間,黃貢借助鐵榔頭之力忽然騰躍而起, 飛過了巴山鵝的頭頂,並雙腳踩在他的肩膀上,然後“咚”的一聲將他反踢了一個踉蹌,躥出五丈多遠才轟然撲倒在地。黃貢像一尊金佛從天旋轉而下,穩穩地落在沙灘上,驚訝得沱光河兩岸的各家司兵目瞪口呆,半天才反應過來連連叫好。

這時,黃中率領的大軍趕到,成包圍之勢占據著各路關口,給田仁智、田仁厚兩家軍隊強大壓力。黃中叉著粗壯的腰杆、扇著黃色大披風厲聲喝問,還有不服的嗎?我手下幾十上百員戰將,你們可以隨便挑、隨便選、隨便比試, 隻講單打獨鬥,不講人多勢眾。

兩岸的田家軍灰頭土腦、殘兵敗將,誰敢出頭比試?加之人家大軍壓境, 大有吞並剿滅之勢,誰敢大聲放一個響屁?

黃中揮一揮手說,既然兩家沒話說,我來做個中人,調解兩家和氣,永保百姓平安。思州本是田氏先祖開創,應為田氏後裔共有。但大房、幺房曆來不合,殺伐幾百年,爭鬥幾百年,百姓流離、族人喪命,終無輸贏。而今我做主, 然後上報朝廷備案,思州土司一分為二,兩房平起平坐、平等相待,原來的思州宣慰司依舊,由田仁厚繼續做土司;再設思南宣慰司,由田仁智做土司,兩司均由支羅宣慰司管轄。

田仁智當然高興無比,因為他名正言順地撿了一個土司,所以立即允諾, 時刻聽從支羅上司調派,年年進貢支羅上司。田仁厚雖然毫不情願,但是毫無辦法,因為田仁智早就霸占了思南、烏羅等地,根本不聽他調遣,不如來個順水推舟。所以,他也隻能低頭允諾,好漢不吃眼前虧。

黃金打馬進一步說,你們知道沱光河的意思嗎?沱光河,原叫脫光河,不僅是因為水澤清亮透明潤滑,脫光了身子洗澡,而且是因為思州人襟懷坦**、心地善良、不存私念,一眼可穿、一目可見,就跟沒有遮掩衣物一樣,光溜溜、**裸、白燦燦。所以,我家黃土司老爺剖析思州土司後,兄弟二人一定要光明磊落、精誠團結、一致禦外,不辜負沱光河的盛名。

田仁厚、田仁智兄弟雙雙跪下表態,遵命就是。

黃中處理完思州之事,立即率軍回司。一路逍遙快活,自有各地土司殷勤供給、小心伺候。大雪紛紛的一天,忽見路上白馬飛馳、白旗飛揚、白衣飛聲: 嘉靖皇帝駕崩,天下舉哀,全民披孝,土司京祭!

消息傳到容米土司,黑貔貅拍著大腿說,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天下太平了。往昔嘉靖三四十年不理朝政,全由嚴嵩、李春芳兩黨把持,屢屢蒙古南犯、倭寇東掠、土司內訌,竟然無人搭理管製,害苦了天下百姓。而今嘉靖一死, 新皇登基,必然革新鼎故、改弦更張、大有作為,我們務必趁機扳倒土司魔鬼黃中,還武陵平安和睦。

於是,田九雲派出多路使節,邀集三十多家土司,形成一致意見,披麻戴孝進京,祭拜先皇,朝賀新帝,彈劾黃中。

保靖司彭宣宗說,新皇既要跳喪,又要登基,忙得焦頭爛額,隻怕不會聽我們彈劾。

唐崖司覃罐怒不可遏地說,唐崖、酉陽、思州、思南、施南、忠路都是他攻伐的罪證,難道新皇不想要武陵這塊版圖嗎?

桑植司向仕金說,朝廷自古以來就把蠻夷之地當成包袱,愛管不管、想棄難舍,隻求納貢、不求施政,任其攻伐、自生自滅。

酉陽司冉雲怒咬牙切齒說,黃中就是土司中的一顆毒瘤,必須徹底閹割。石柱司秦良玉彎著一雙寒光閃閃的丹鳳眼說,黃中老兒不除,武陵不安、土司不穩,我輩無生矣。

永順司彭翼南舞著攪屎棒說,要是他黃中在跟前,我一棒讓他對穿對過、粉身碎骨、心肝飛散,從此天下無魔王。

田九雲點頭說,你們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我們的明天,就是他們的後天。黃中的目的,就是要統領武陵所有土司,為他稱王稱帝、作威作福做準備。古語說得好,“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隻要我們在朝堂上異口同聲揭發黃中的累累罪行,就一定能夠鏟除土司中這一毒瘤,保住我們既得的土司大位。

嘉靖皇帝朱厚熜死後,由第三子朱載垕即位。嘉靖皇帝共八子,太子朱載基出生兩月即亡,次子朱載塥二十歲也夭,三子朱載垕成為理所當然的太子儲君,其他五子隻能望背而怒。但是,朱載垕“八字生得苦,克父又克母;二龍若相見,必走黃泉路”,所以隻能按照陶仲文、邵元節的仙旨,封王出宮,永不相見。這位十歲就被封為裕王、趕出皇宮的少年,二十年父子不相見,二十年母子不相聞,一直生活在孤苦伶仃、人情寒冷的深宮大院,無所事事、拓拓寡歡,不知有父、不知有母。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深夜,大雪如鵝毛一般紛紛揚揚覆蓋了整個京城和裕王府,寒風像拍板一樣“嘩嘩啦啦”吹打得房屋搖搖欲墜,三十歲的裕王朱載垕和二十歲的王妃李彩鳳早已入睡。忽然,張簡修率領一群錦衣衛飛馬而來,在裕王殿前匆匆落下,四處設哨、冷峻警衛、劍光寒人、威風凜然。首輔李春芳和總管公公李芳從車輦匆匆下來,直奔王府大院急切說,叫王爺,快叫王爺。

內侍馮保不情願地說,王爺正做好夢,怎能打擾?

李芳怒吼,大膽,一個內侍太監,竟敢如此放肆,腦殼落地了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趕快通報,首輔李春芳大人到了。

馮保橫一眼李芳,心裏罵著“狗仗人勢,狐假虎威”,隻好進屋叫醒好夢連連的裕王朱載垕。他剛剛睡眼蒙矓出來,李春芳和李芳“撲通”兩聲跪下說, 給新皇請安,請新皇趕快進宮登基。

朱載垕渾渾噩噩地說,哪有什麽基登呀,哪有新皇呀?深更半夜、瞌睡迷醒,是不是鬼摸了腦殼,說一些胡話呢?

李春芳,號石麓,揚州人氏,跪地垂淚說,嘉靖皇上駕崩了。

朱載垕聽了這話,沒有一點驚訝,反而鎮定地在屋子裏踱著步子,自言自語地說,死就死吧,哪有真萬歲呢?

李春芳急切萬分地說,先皇現有六子,裕王不去做這個皇上,其他人叉起口等著。就是按照長幼有序、從大到小,也是您先做皇上。您要是不做的話, 天下一定大亂。

李芳也跪在地上說,聽我跳雞子一勸吧,皇上,趕快趁夜進宮登基,以免到嘴的肥肉被人家搶奪了。

朱載垕反而更加鎮定了,竟然一屁股坐在烏紅柏木圈椅上,望著門外紛紛揚揚的鵝毛雪花,呆呆漠然、竊竊譏笑說,無官一身輕,百姓最逍遙。

這時,王妃李彩鳳在侍女的攙扶下出來了。李春芳立即磕頭哀求,請王妃, 不,請皇後勸勸皇上趕快進宮登基吧,謹防夜長夢多。當斷不斷,反受其害, 後悔都沒有藥賣。

風姿綽約的李彩鳳緊緊依戀在朱載垕身邊,嬌媚而懇切地說,首輔說得正確,李公公說得也實在,你不做這個皇帝,自有你家五個兄弟去搶奪。皇位隻有一個,骨肉殘殺在所難免,我們一家也不得善終。我死不足惜,鈞兒隻有三歲,鏐兒尚在繈褓呀。

馮保也跪在地上說,請皇上登輦吧,夜深人靜、大雪紛揚,悄悄進宮。 朱載垕深深歎口氣說,想做一名閑鶴散鳥、超凡脫俗、清靜潔身的人都不行呀。更衣走吧,馮保。

李春芳著急地說,大火燒眉毛,還更什麽衣呢?把先皇的龍衣龍冠將就一下,登基後再做不遲呀。

李芳和馮保上前扶住朱載垕,出門登輦。李彩鳳轉身對小太監張成說,蜈蚣蟲,把翊鈞、翊鏐給我看好,出了事你就沒有腦殼吃飯了,我陪皇上進宮。

李王後和陳王妃天天拜佛念經,就讓她們拜她們念,千萬不要打擾她們,也不要告訴她們,到時候自有你的好處。

張成雞啄米一樣連連磕頭說,就是粉身碎骨、血流成河,我和僵屍蟲張鯨也要保護好太子和王子。

朱載垕登基,改年號隆慶,封嘉靖廟號世宗。他整日坐在父親生前金碧輝煌的龍榻上,似乎沒有半點喜悅和興奮,反而顯得有些麻木疲憊、五心不定、目光飄逸、威嚴少有。當滿朝文武百官和各路王爺土司前來跪拜三呼萬歲的時候,他仍然露不出半分喜悅。

田九雲首先上前啟奏,支羅土司白虎星黃中,堪稱武陵魔鬼,不聽朝廷號令、征伐各家土司、搶占地盤領土、搜刮民脂民膏、擴充土司武裝、殺害朝廷命官,到處流唱“黃龍出現,戰亂人間;歲在庚午,白虎登天”的俚語兒歌, 蠱惑人心、糊塗百姓。這是明目張膽地反叛行徑,如果此人不殺,天下不安、武陵不安、百姓不安。

其他土司立即跪地齊聲附言,容米土司啟奏句句實情,請皇上派兵剿滅支羅土司,擒拿反賊黃中。

隆慶皇帝萎靡不振地問,黃中,你說說,可有此事?

黃金憤然躍出跪地納拜說,皇上,我家土司黃中,為朝廷日夜操勞、嘔心瀝血,重病纏身、無法行走,賤民受他親托,行走三千二百裏,專程前來聽候玉音聖旨,恭賀皇上登基。他人一派胡言,意在挑撥離間、蠱惑聖上,大亂天下、從中漁利。我支羅土司,依附川江七曜、跨越清江鬱江,剿滅山賊、平息羌亂,穩定袍哥、解除京危,護運航道、繳納歲貢,富裕地方、鐵打邊陲,知府嘉勉、皇上恩賜,司民擁戴、百姓和睦,件件功勞老天可鑒,樁樁勳績皇上明察。

隆慶正要說話,隻見徐階上前啟奏,國家無威、天下混亂、百姓哀號,責任不在地方,而在朝廷。俗語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轉來。”

隆慶皇帝鼓著眼睛問,朝廷的責任,就是你們這些大臣的責任。我剛剛登基上朝兩三月,代天行政、事事躬親,難道也要承擔責任嗎?

徐階立即跪下說,小臣死罪,萬萬沒有責怪皇帝的意思。我雖為朝廷一臣, 但隻是次輔而已,哪有發言決斷權呢?一切皆由首輔發號施令,一切皆由首輔獨斷點頭。他勾結總管公公,給皇上報喜不報憂,對朝臣鞭打責罰,對百姓欺瞞哄騙。在蒙古人麵前,俯首稱臣、歲歲納貢;在倭寇麵前,相互串通、商賈勾結;借用道術,妄言長生、取紅煉丹,迷惑先皇、靡廢朝綱。敢言者,打入異黨;敢怒者,收入死牢;敢叛者,立即斬首。

隆慶皇帝死死盯著首輔李春芳,恨不得撲上去扇他幾個大耳光。

內閣大臣高拱出班啟奏,各家土司和其他蠻夷,或親往或委派,基本到齊朝見新皇、賀喜新皇,唯獨播州苗寨楊應龍至今未到。據奏報,楊應龍壘寨設關、招兵買馬、大興武備、已經稱王,與我大明天朝公然對抗,應該派兵彈壓剿滅。

禦史雷士幀啟奏,海瑞乃官僚楷模、大明旗子,應該無罪釋放、官複原職, 躬身朝廷、盡忠皇上。

內閣輔臣張居正上前直言不諱地說,李石麓雖為首輔,全無首輔之能,上不能為皇上、下不能統百官;無首輔之德,狹隘極端、結黨營私,貪墨腐敗、構陷忠良;無首輔之策,閉關自守、坐井觀天,不通商貿、不懂稅賦,激怒邊夷、國庫空耗,京城被圍、皇家受辱;無首輔之才,碌碌無為、素食裹屍,不能匡扶國家、安定邊陲、富足百姓。像這樣攫取高位不作為的大臣,不斬即免。

李春芳就任首輔不過一兩年,許多事都是嚴嵩犯下或者遺留,哪能算在他頭上?但是,看到滿朝文武對自己的攻訐,特別是像兒子一樣培育成長的張居正,也跟著附和,年過花甲的首輔李春芳嚇得汗流浹背地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說, 請皇上恕罪。

張居正進一層彈劾,大內總管李芳,勾結藍道行假托煉丹,實則謀害先皇, 理應誅殺。請聖上拆毀道觀、遣散道士,尊崇儒家、禮拜孔孟。

徐階再次啟奏,而今朝政廢弛,百業待興,急需張太嶽這樣年輕剛直、智慧超群、敢於擔當的年輕人,請皇上大力掘拔、不拘一格,為朝廷著想,為天下蒼生做主。

大堂之上,你言未罷,他又開口,全部站在各自的利益集團,沒有一個問題中心、討論目標。但是,大多數矛頭直逼李春芳、李芳、藍道行一幹人,把土司們的事全部淹沒在舌槍唇戰的大海之中,氣得幾十家土司老爺綠眉綠眼, 氣憤填膺。

隆慶皇帝雖然就位不久,卻過上了天上人間的美妙生活。進宮當夜,在李芳的精心安排下,幾十名妖冶、婀娜女子就撲了過來,卷簾的、揭冠的、脫衣的、洗腳的、漱口的、接尿的、暖被的,糊裏糊塗就被抬上了床鋪,陷入溫柔富貴鄉……隆慶擺擺手心慌神亂地說,朕順利登基,李春芳、李芳功不可沒,著即免除李春芳首輔之職,回家休養;徐階為首輔,主持朝政;高拱為次輔, 協理朝政;張居正為內閣輔臣兼太子太傅,共理朝政;赦海瑞無罪,任大理寺丞;大內總管李芳罰俸半年,仍掌管宮內一切事務;開通陸關海關,任由百姓自由貿易,商賈自由往來;拆除京城所有道觀,斬殺藍道行、王今、劉文斌等方士頭目,遣散一切道士。至於播州苗寨造反的事情,由徐首輔著令四川、貴州、湖廣大軍合力征剿……退朝吧,朕累了,該歇了。

黃金聽了這話,第一個拱出朝堂大門,馬不停蹄地趕回支羅,而田九雲一群人呆若木雞地站在大殿裏,半天沒反應過來,氣得雙腳直跳,嗚嗚不平、嗯嗯埋怨。

黃中原本要進京祭拜先皇、朝賀新皇,滿司人都不同意。黃中彎著臉說, 我有恩於朝廷,能把我怎麽樣,總不能“要人就要人,不要人屙尿淋”吧?

黃甲跟著說,我跟大哥去,如果新皇翻臉,一牆錘砸爛他的金鑾殿,再一牆錘砸爛皇帝的狗腦殼。大哥屁股一歪,就是皇帝了。

黃金搖頭說,這回大哥還真不能去,因為各家土司爺都去了,一定會在朝堂上發難。到那時,皇上一翻臉,想辯解都沒有機會,想脫身也沒有辦法,隻能束手被擒。

彩娘、紅娘、玉娘一致反對說,最不講信用的是朝廷,卸磨殺驢、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事情還少嗎?就說他明朝開國之初短短幾年內,常遇春、李文忠、李善長、劉伯溫、胡惟庸、傅友德這些患難之交、開國弘股,成千上萬被殺害,無數家庭滅族,朱元璋還講當年血誓時“共天下,同富貴”的信用嗎? 血腥屠殺功臣,是大明朝的祖傳。

黃榜望一望幾位嫂夫人憤憤地說,“猴子臉,婦人心,無情無義官家人。” 大哥絕不能去鑽這個刺巴籠,上他幾爺子的洋當。

黃河勁鼓鼓地說,還是我替大哥走一趟,每次出征都是我看家,這回輪到我開開眼界了。

黃屋也搶著說,我我我去,最最最合適,一個拉拉拉子、一個結結結巴, 少少少說話,別人也聽聽聽不懂。

黃中搖頭說,要說機巧靈活、全身而退,隻有老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