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他們的胃口也太大了吧!”簾幕後傳來隱隱不滿的聲音,“自先帝時代,他們就不斷提出各種要求,先帝諒其先輩對我大魏有功,便一再忍讓,還多次禦駕親往犒軍,沒想到他們不僅沒有感恩於心,還一再變本加厲,絲毫不體諒朝廷如今的艱難,莫非是成心欺侮我孤兒寡母不成?哀家絕不能再這樣縱容下去了,傳我的旨意,下令更換六鎮守將,另從朝中擇忠良之輩前往。哀家知道,底下的軍士大都是好的,也對朝廷忠心耿耿,最可惡、最貪得無厭的就是這些為官之輩!”

如此,一場朝會下來,群臣都深受震動,這太後哪像傳說中那樣是個柔弱無用的女子,分明聰慧多謀,剛柔並濟,如此,國家總算是又有希望了。

陽光溫暖的午後,禦花園中的百花全都舒展花瓣,貪婪地吸吮地陽光,金色的光芒穿透樹縫,在涼亭裏撒下一地斑駁,仙真身穿一襲藕荷色的常服,倚坐在亭邊,身邊放著一疊的奏折,不知不覺間,她絕美的臉龐上漸漸出現了一絲倦意,之後,長長的眼睫也隨著呼吸緩緩合上,手上正在翻閱的一本折子也失手掉在地上。

就在這時,遠處慢慢走來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大的那個望著她熟睡的花容,眼中既有心疼,也有深深的眷念,最終化作一聲歎息,俯身為她撿起失落在地上的奏折。

仙真在半夢半醒間感覺到一絲動靜,於是立刻睜開眼睛,掃過眼前的人影,頃刻間露出驚訝的表情:“元懌,詡兒,你們怎麽來了?”

元懌無奈地一笑,答道:“我去探望詡兒,結果他一直吵著要見你,我實在沒有辦法,隻能就著他來了。”

望著楚楚可憐的兒子,仙真立刻張開雙臂,一把將他摟進懷裏:“詡兒,快讓我抱抱!”

“娘親,我都好幾天沒見你了,好想你啊!”元詡也伸出小手把母親抱得很緊。

“這孩子,到現在還改不了習慣,現在不能叫娘親了,要叫母後,明白嗎?”仙真望著他說。

“母後?好拗口哦!”元詡皺起了眉。

“沒有辦法,這裏宮裏的規矩,如今你的身份也不同往日了,是皇上!所以每講一句話,都必須三思而後行,知道嗎?”仙真認真地教導他。

“自從進宮以來,劉公公每天都領著人教我學規矩,我都快煩死了,還是以前住在宮外的日子舒服,也沒人管我,母後,咱們搬回原來的地方去住,好不好?”元詡拚命搖晃著仙真的手臂。

仙真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這孩子,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元懌在旁靜靜傾聽著母子倆的對話,感慨地長歎了一聲:“也難為詡兒了,他從小在宮外長大,自然受不了宮內的諸多規矩,不如就再帶他出宮走走吧!”

“出宮?”仙真嚇了一跳。

元懌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您連月來操持朝政也著實辛苦,倒不如就挑半天時間,放下一切,好好陪陪詡兒,也讓他開心一下。”

仙真想了一想,又伸手輕輕撫了撫元詡的頭,不再說些什麽……半個時辰後,清河王的青龍輦便在一隊儀仗的護送下自北門出宮,守宮門的護衛一看是他,竟連問也不敢多問,便恭敬放行。不久,輦車便順利抵達王府,元懌小心翼翼地迎下已裝扮成平民的仙真母子走進王府,又自王府後門悄悄走了出來了,不過是一進一出,他們便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京城最繁華的街道。

這裏人群熙攘,往來車水馬龍,沿街是各種商鋪,賣炒栗子的,捏糖人的,打鐵的……世井的氣息隨著漫天塵埃飛揚在空氣裏,高亢的叫賣聲和人們的交談聲混雜在其中此起彼伏,所有的這一切都讓這座天子腳下的城池變得熱鬧非凡。

好久都沒有接觸到這般熱鬧的場麵,元詡簡直就像一匹脫韁的小馬,興奮地拉著母親和叔叔的手,在大街小巷裏東穿西走,忽然間,一陣賣糖人的吆喝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娘,是糖人,我可好久沒吃糖人了!”他指著不遠處的攤子,眼中放出閃亮的光芒。

“好,娘去給你買。”仙真說著,下意識地摸了摸袖袋,卻發現根本就沒帶錢出來。

元懌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攤前,從袖管裏掏出一塊碎銀:“老板,我要兩個。”

老板一看銀子的分量,趕緊笑眯眯地拿出最大的兩串:“客官,您接好。”

元懌拿著糖人走回來,塞給元詡和仙真一人一個,仙真望著那糖人,半天沒接:“我這麽大了,還給我糖人呢?”

“誰說糖人隻能給孩子吃呢?”元懌硬是將糖人塞進仙真手裏。

“娘,吃吧,可甜著呢!”元詡在一旁幫叔叔說話。

“就當是犒勞你的吧!”

“犒勞我?”

“這一段時間,你出入朝堂,可謂政績不俗!”

“那還不是多虧你和崔光輔佐。”

“一個女人,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簡單了!”

元懌一邊說著,一邊帶著她和元詡朝街道深處走去,在經過一家鋪子的時候,仙真發現一個賣首飾的攤前圍滿了人。抱著好奇心,她忍不住湊上前一看,才發現這是一家專做蝴蝶飾品的攤子,各種各樣、五顏六色的蝴蝶出現在耳墜、釵環、項鏈、指環上,造型精巧別致。

仙真也伸手拿起一根玉釵,看了看說:“這蝴蝶釵做得可真精致啊!”

“看來,你喜歡蝴蝶?”元懌笑著問她。

仙真點了點頭:“確實,相比於平日把我壓得脖頸酸脹的鳳釵,我倒更喜歡蝴蝶,既美麗,又自由,也不像鳳鳥那樣,貴為百鳥之王,肩負太多沉重的東西。”

“那我買給你。”元懌立即體貼地說。

“不用了,買了,也沒機會戴!”仙真立刻阻擋。

“留著做個紀念也好。”元懌說著,不由分說便買了下來,然後走到仙真麵前,“我幫你戴上它吧!”

“戴上,在這?”仙真又是一愣。

“眼下,不正是最好的機會嗎?”元懌打量著她一身樸素裝扮,唇角輕輕地挽起一抹微笑。

“娘,戴上吧,一定很漂亮。”元詡也在一邊拚命勸道。

“那好吧。”仙真說著便低下了頭。

元懌拿起蝴蝶釵,輕輕地,輕輕地將它插進仙真如雲的發髻間,轉眼之間,一頭青絲便因為這隻飛蝶多了一道別樣的嫵媚。

此時同時,元懌的狹長的眸子裏也多了一抹明亮的光華,這光華令他俊美的臉龐更趨完美,如同閃光的寶石,令人目眩神迷。

此後,三人繼續朝前走,不多時,一幢紅梁綠瓦的建築像一艘華麗的畫舫般出現在眼前,一陣陣香氣自樓上飄下。

仙真盯著門廊上“廣福樓”三個大字的招牌,不由得眼前一亮:“這裏的素齋是全京城做得最好的,特別是桂花糖藕和羅漢湯,我從小就愛上這吃飯。”

“那我們就上去點幾個菜吧,反正也差不多該吃飯了。”元懌接過她的話說。

“嗯,好啊!”仙真點了點頭,沒有異議。

哪知,就在這時,由遠及近飛快地奔來一大隊人馬,一看氣勢就知來路不凡。過往的人群紛紛躲避,那隊人馬很快圍住了廣福樓,緊張的氛圍就像是要捉拿朝廷欽犯,領頭的正是新上任的禁軍統領元叉。

隻見他從馬上翻身下來,繃著臉,箭步走到仙真麵前,重重地跪下道:“微臣元叉恭請太後和皇上回宮!”

四周所有的人皆訝然,紛紛跪倒在地。

“元叉,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微臣身為禁軍統領,職責就是保護太後和皇上的安全,不敢有半點馬虎!”

他說的在情在理,仙真一時也找不到任何話來回應他,隻能輕歎一聲道:“看來這廣福樓的素齋,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品嚐到了!”

說罷,拉起元詡,告別了元懌,在眾人的注目下,念念不舍地走向停候在不遠處的一輛華麗的鳳輦。

此事看似就這樣匆匆落下了帷幕,但沒過多久,關於清河王與仙真之間的謠言,卻在宮廷內外流傳開來,人們紛紛議論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更指清河王能夠隨意出入禁宮,其中有著不可告人的隱情。

初夏時節,豔陽高照,崇訓宮前的荷花池裏覆著碧綠的荷葉,粉色的荷花在風中亭亭玉立,彌漫著淡雅怡人的香氣。

也許是被這美景給迷住了,兩名小宮女乘著晌午無人時分,坐到池邊的樹陰下,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起來。

“碧菱,清河王昨天是不是又到太後這裏來了?”

“是啊!他來為太後撫琴。”

“宮裏宮外都鬧得滿城風雨了,他怎麽還敢來呢?”

“誰知道!也許他是真的愛上太後了吧!”

“我還聽說,他昨晚壓根就沒走呢……”

正在這時,不遠處突然響起一陣咳嗽聲,兩名小宮女猛然一驚,趕緊回頭,隻見太後身邊的女官琉香就站在身後,不由嚇得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給琉香大人請安!”她們誠惶誠惶地說。

“你們這兩個小丫頭,在宮裏當差這麽久,竟還不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琉香緊繃的麵容上透出冰冷的氣息。

“是,大人,奴婢們再也不敢了!”兩名小宮女嚇得臉色都變了。

“那還不趕緊幹活去!”琉香一聲厲喝,兩名宮女嚇得逃命似的離開了荷池邊。

琉香望著她們的背影,沉沉地歎了口氣,轉頭也想離開。

然而,就在轉身的刹那,她不經意地發現遠處一個人影徘徊在太後寢宮前,魁梧的身形,耀眼的官袍,是江陽王元叉?他因為擁立有功,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竟然一路高升,已經貴為侍中兼領軍將軍,執掌禁軍兵權,權勢早已今非昔比。

不知為何,在看見那個人影的一瞬間,她心裏升起一股不安的預感,就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空氣中的壓抑躁悶。

時間轉眼又過了三年。

這三年裏,琉香一直沒有放棄對於皇後死因的追查,這已經成為她畢生的誌願。隻可惜事情已經過去多年,當年圍繞在於皇後身邊的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線索一再中斷,琉香思前想後,還是將最大的疑點落在廢太後高英的身上。

當初除了她與貴妃司馬顯姿,宮中再沒有誰有能力害死於後,而司馬顯姿早在多年前就已病故,那麽揭開謎底的唯一的希望,就隻剩下她了,即便她不是真凶,多少也應知道其中的內幕隱情。

恰逢這一日,劉騰帶著少帝元詡來向仙真請安,她隨侍在旁。沒過多久,太史又進奏說,昨夜天象異變,需一貴人之死以應之!

也正是太史的這句話,讓她靈機一動有了主意。

於是,她當場向仙真進言道:“太後,奴婢知道天象所應的這位貴人是誰!”

仙真是信佛之人,對於這類的事情深信不疑,自然也就很關心地問:“哦,那你倒是說說看,究竟是誰?”

琉香不緊不慢地回答道:“就是瑤光寺裏的廢太後高娘娘。”

此話一出,就見一旁的劉騰整張臉瞬間變得蒼白如紙。

仙真也露出一絲意外的神情:“你是說高英,可是她已經出家為尼了。”

“出家為尼也不代表不是貴人哪……”琉香刻意拖長了嗓音,並向仙真使了個眼色,不久,在場所有的人就都被遣走,偌大的寢宮隻留下她們兩人。

被遣出宮外的劉騰神智頓時變得恍恍惚惚的,腳就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樣,心也仿佛還留在宮內。

想起高後被逐入瑤光寺前流淚對她說過的那番話,他的心髒一陣緊縮,以至於牽著少帝的手都不由得加重了力度,害得那孩子大叫一聲直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