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也就在這時,他像拎小雞一樣地拎起六歲的元詡,眼神中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妖嬈:“這位就是當今的太子殿下吧?總算是找到你們了……”

仙真仰起頭,瞪大眼睛驚恐地望著他,無奈嘴裏被堵著,怎麽也發不出聲音,她拚命掙紮,想要衝上去救兒子,卻被蒙麵人一腳粗暴地推開,重重地倒在泥地上。

“你知道我們找了你們多久嗎?人人都以為你在天禧宮病得不死不活,沒想到,卻在這裏過得有滋有味,皇上對你們母子,可真的不是一般的費心!”

仙真仍然迫切想要說話,可一到嘴邊就變成含混不清的聲音,她耗盡了全身力氣,滿頭長發披散下來,在風中狂舞著。

蒙麵人注視著她,又望了望手上抓住的元詡,眼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隻是這笑帶著無比邪惡的氣息,就像來自地獄的惡鬼修羅。

片刻,他從手中掏出一隻精致的琉璃瓶,對著元詡發出蠱惑的聲音:“孩子,來聞一聞,隻要聞一下,你就解脫了,什麽痛苦也沒有!”

聽著他的話,仙真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眼中露出驚駭的光芒,發瘋似的想要撲上去,可是兩旁蒙麵人的同夥立刻蜂擁而上,將她用力壓在地上。她無法出聲,無法移動,隻能眼睜睜地望著那男人高舉起右手,揭開瓶蓋,慢慢地,慢慢地湊向元詡的小臉……不!她在心裏拚命狂喊著,淚水洶湧地漫過絕望的臉龐。

你們……要殺就殺我好了,不要碰我的兒子……她試圖向那群惡魔吐出每一個字,甚至因為過度用力而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殷紅的血珠順著唇間流出,頃刻染紅了塞在嘴裏的布團。

然而,長發的蒙麵人仍未收手,他那隻璀璨的琉璃瓶已經湊到了元詡的鼻前,在午後的陽光下閃動著妖異的光芒,就像是一束鮮豔絢爛但卻卻飽含劇毒的夾竹桃。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一道銀光以破空之勢朝蒙麵人的手臂飛來,不偏不倚紮進他的手腕,伴隨著一聲慘叫,琉璃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股煙霧蒸騰而起,彌漫開一陣刺鼻的香氣。

仙真愣愣地盯著銀光發出的方向,隻見一個身披黑鎧的身影就站在庭院邊火紅的楓樹下,英武的身形將通身黯淡的黑色穿得像綴滿繁星的夜空,醒目得令人窒息。

她不由得想起相似的情景曾經發生在很多年以前,那個時候,他的飛鏢灌進了瑤光寺靜華師太的手腕裏,阻斷了她的修行之路……而這一回,恰恰打開了她的生命之門!

她跟這個男人的糾葛,亦是怎樣剪都剪不斷的……很快的,元叉帶領的禦林軍便將那群神秘的蒙麵人團團包圍起來,一番激戰之後,那群人均被製服,元叉走上前,用力扯下為首那個長發男子的麵巾,不由得一驚!

“你不是皇上身邊的調香師宋真羅嗎?”他瞪大了眼睛。

宋真羅輕蔑地瞥了他一眼,不作回答。

元叉又問:“是誰派你來的?”

宋真羅還是靜靜的,一言不發,就好像聾了一般。

“你現在不說沒關係,押回宮中,自然有人會讓你開口!”元叉說完,向左右的禦林軍使了個眼色,他們立刻將這群人捆好,拖出院外。

四周重新恢複了寧靜。

元叉望著驚嚇過後,與兒子抱成一團淚流滿麵的仙真,心裏泛起百般的憐惜,不知不覺間,就好像有一根強韌的藤蔓,緊緊纏住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望著她梨花帶雨的麵容,不停驚顫的身子,他多想撲上去,將她緊緊擁在懷裏……但理智反複告誡他,在這樣的時刻,他什麽也不能做!

經過內心一番痛苦的掙紮,他強抑住所有的情緒,俯下身,溫柔地對她說:“娘娘,跟我進宮吧!”

仙真不由得一震,背有些僵直。

隔了很久,她緩緩地抬起頭:含淚的眼眸中帶著破碎的光芒,靜靜地說:“我不去,我再也不要見到他了!”

元叉麵色微微一變,沒料到她會斷然拒絕。

沉默半晌,他又道:“倘若這回不見,恐怕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你說什麽?”仙真瞪大了眼睛,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元叉不敢再盯她的眼睛,隻望著頭頂紛紛揚揚飄落的紅葉,很慢很慢地說道:“皇上病危,傳下旨意,要見你們母子最後一麵!”

如同一道晴天霹靂,仙真頓時覺得整個天地都在搖晃,整個人再次癱倒在地。

“這怎麽可能,他的身體一直很好……而且,還這麽年輕……”她的聲音哀傷得能使人落淚,如同春末凋零的花瓣。

元叉想要勸慰,又不知該如何相勸,更不忍再去看她臉上的表情,隻得緩緩閉上了眼睛。

皇宮西昭殿,元恪已經陷入了昏迷之中。

然而,在這樣模糊的意識裏,他依然惦念著仙真,想著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著初次相遇時,她藍眸深處隱藏的驚惶無措;想著被冊封為充華時,她臉上的絕望與憤恨;想著那個夜色沉沉的**,想著那一刻的激**與纏綿;想著擁有她的充實;想著被她純淨心靈震撼的感動……想著她的美麗,她的善良,她的溫柔……於是,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時,漆黑的眼眸深處,已經噙滿了淚水,順著消瘦的臉頰,緩緩滑進脖頸。

忽然的,他就看見了她。

就站在床前,披散著長發,牽著兒子元詡的手,同樣的淚流滿麵。

未等他開口,她已撲通一聲跪下,哽咽地喚了聲:“皇上……”

“仙真……”他氣若遊絲地回應著,伸出了顫抖冰冷的手。

仙真急忙撲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臂,淚一顆一顆地打在手腕間浮起的青筋上:“皇上,我就在這裏!”

“朕終於等到你了!”他的眼淚順著眼角,傾斜地流淌下來,濕透了明黃色的織錦龍枕。

“皇上,我再也不會離開您了!”仙真已然失聲道。

“仙真,你讓朕走得戀戀不舍……真正讓朕走得戀戀不舍的,是你啊……”元恪一動不動地望著她,唇角浮起一抹蒼白的微笑。

此時的仙真,已痛得說不出一句話來,隻能任淚水在臉龐肆虐。

“此生能夠擁有你,朕已知足,再無遺憾!”元恪的笑容愈加燦爛,如同晚春最後一片絢爛的茶靡。

“皇上,對不起!在瑤光寺裏,我不該那樣棄你而去,我也不知道你病得那樣重,是我不好……”仙真的雙唇顫抖著,緊緊抱著他,泣不成聲。

“朕不怪你,朕愛你都嫌不夠,又怎會怪你?”元恪的手像風,微微拂過她的臉,“更何況,靜凡法師對我說過,人生,不過是旋轉的沙漏,下一世,隻要有緣,還會相見!仙真……如果真有來世,我寧願做個平凡普通的男子,在那個開滿海棠的小院裏等著你,你,願意與我約定嗎?”

“我……願……意……”仙真想也不想,便立刻承諾。

“那好!這個,留給你……”說著,元恪鬆開了另一隻緊攥著的拳頭,一個精致的金絲香囊出現在他的手心。

是那隻放著他們倆結發的香囊,散發著幽幽暗香。

“仙真,相比於皇宮裏的奇珍異寶,我最珍視的,就是這隻香囊,因為裏麵裝的,有我們一世的約定!”他凝視著眼前深愛的女子,眼底隻剩下濃濃的眷念。

她的淚,讓他已經痛到極處的五髒六腑更加翻江倒海!

如果可能,他多想緊緊地抱住她,替她擦幹臉頰的淚水,像以往那樣,在她的唇上留下緋側纏綿的深吻……可是現在,他什麽也做不到了!

想到這裏,他黯然歎息了一聲,將香囊交到她的手上:“好好收著它,想起我的時候,拿出來看一看,便會感覺我還在你的身邊!仙真,你要記住,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會在那個地方,一直一直地等著你……”

說罷,他又轉過頭,望著元詡,眼中閃動著慈父的光芒。

“如果可以,我也想看著詡兒長大,看著他身披皇袍,一步步走上光極殿的樣子,可惜……”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你要替我好好照顧他,讓他成為一位英明的皇帝!讓他完成我沒有完成的……”

說到這裏,他突然沒再說下去,卻翻身猛地噴出一大口黑血,之後猝然倒在**,沉沉閉上了眼睛,隻有唇角還殘留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眷念與遺憾。

仙真猛然一驚,從他垂落下的手掌裏,顫抖地拿起那個金絲香囊,隻見光滑的紅錦麵料上,一對鴛鴦嬉遊在碧綠的荷葉間,幾朵並蒂的蓮花迎風而立,笑看著池中的鴛鴦。

她清晰地感覺到它還散發著溫熱的氣息,有著屬於他身體淡淡的香氣。

淚,大顆大顆地滴在鮮紅的錦麵上,將它染成深深的紅褐色。

一瞬間,震天的哭聲回**於整座皇宮,驚起了窗外樹梢上一片飛鳥。

如果有可能,她情願這一切隻是一場噩夢。

睜開眼睛,他依然站在她的麵前,那樣微邪而又炫目地衝著她笑。

那樣霸道地把她擁在懷裏,緊得讓她透不過氣來。

那樣……

曾經的一幕幕,如同洪水鋪天蓋地湧來,模糊的淚光中,她突然想起剛被冊封為充華時,他在她耳邊說過的一句話。

朕一定會讓你慢慢地,慢慢地愛上朕,你記住朕今天說的這句話,總有一天,你會和其他妃嬪一樣,把擁有朕的寵愛,看成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元恪,你做到了,可是為什麽卻要突然從我的生命裏抽身離開?那一刻,仙真感覺到自己被完全淹沒了,從頭到腳,從發絲到指尖,從記憶的最深處到那顆流血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轉過頭望向窗外,隻見一輪血紅慘淡的夕陽在變幻的流雲間難掩鼎盛過後的衰敗,在遠方絳紫色天空的籠罩下,正無力掙紮著朝宮牆的另一端滑落。

一幕夜晚的黑暗打在她蒼白的臉上。

失去了他,她不知該怎樣走出這道黑暗,更不知道等待她的將是什麽……天,還會再亮起來嗎?

“太妃。”身後冷不防響起一個低沉聲音。

仙真緩緩轉過頭,遁聲望去,隻見元懌一身素白地站在殿門口,白得不染一絲雜色,白得刺痛眼睛,此外,他的手裏還捧著另一套整齊疊好的孝服。

“太妃,您把衣服給換上吧!皇上他……已經去了,我們得對外發布訃聞了!”他的眼底彌漫著水氣,但聲音還盡量保持著鎮定,或許是不想讓人看出他心底真實的情緒,又或許是,不想更深地刺痛麵前這個剛剛失去丈夫的可憐女人。

“不!他還沒有走,他還活著,你們快傳禦醫,傳禦醫啊!”仙真緊緊抓著元恪的手,麵向元懌瘋狂地大喊。

“太妃,請您節哀!”元懌沉重地吐出每一個字,上前一步,將孝服輕輕放在床邊。

“拿走,我不穿!你也別叫我太妃,我不是!”仙真的情緒已經完全失控,雙眼猩紅,滿頭長發披散下來,猶如暗夜的鬼魅。

“娘娘!”元懌用力按住她劇烈顫抖的肩膀,“請您冷靜,皇上剛剛駕崩,還有很多大事等著您決斷,至少,您也應該為年幼的詡兒想一想吧!”

仙真的藍眸出現一瞬間的靜止。

元懌的聲音更加低沉:“如今,皇上已經走了,沒人能再保護你們母子,詡兒唯一能夠依靠的,也隻你!你是他的母親,你必須比他更堅強,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