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春日的微風從倆人之間緩緩吹過,庭院裏,隨風起舞的海棠花在空中靜靜飛揚著。
她想起了剛剛誦過的金剛經中所說的: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說起來,一切都前緣注定,周圍的一切,包括整個人生、宇宙,都是因緣和合而成的,如夢幻般的生滅滅生,相續不斷,一切諸相,本來空無自性。她心中明了這個道理,本來不該再去動這些俗念,隻管寂定隨緣便好,可是為什麽,在聽了皇上所說的這番話之後,心裏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悸動,難道說自己已經墜入俗世的泥潭中,無可自拔了嗎?
說到底,生與死,迷與悟,聖與凡,乃至魔與佛,皆在一念之間啊!
此時,元恪充滿磁性的聲音又在她耳畔回**開來:“仙真,民間的男女,若結為夫妻,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
仙真回過神,抬頭望著他俊朗的麵孔,臉上飛來兩片紅雲:“皇上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我很好奇,想知道我若真的隻是個普通人,該如何娶你過門!”元恪的聲音裏抑製不住激動的聲調。
仙真低頭想了很久,才懷著一絲忐忑,緩緩說道:“自然是拜天地,然後……結發吧!”
“結發?”元恪重複著她的話,也怔了一下。
仙真點了點頭,又說:“民間的夫妻在洞房花燭之夜時,男女雙方會各自剪下自己的一綹頭發,然後再把這兩縷頭發相互綰結纏繞起來,以誓結發同心,從此生死相依,永不分離!”
“每對夫妻都是如此?”元恪的黑眸深處有道驚訝的光芒閃過。
仙真認真地回答道:“是!就連我妹妹仙琴和江陽王大婚時,也是如此。”
“那好,我們也到佛前結發,請佛祖為我們鑒證!”元恪說著,便拉起仙真,轉身邁進佛堂的門檻。
一個魁偉與一個嬌小的身影齊身跪在蒲團之上。
元恪望了望頭頂莊嚴的佛像,又望了望身邊的仙真,朗朗的聲音回**在佛堂上空:“弟子元恪向佛祖起誓,願與胡仙真結發為夫妻,從此白頭偕老,恩愛不疑!”
仙真回望著他,神色一怔,也雙手合十,喃喃念叨:“弟子仙真向佛祖起誓,願與皇……不,元恪,結發為夫妻,白頭偕老,恩愛不疑!”
聽著她的誓言,元恪如孩子一般陶醉地笑了,笑得那樣燦爛,灼得仙真的眼底,差點溢出淚來,也想起那次在江陽王府參加妹妹仙琴大婚時,心底那抹揮不去的遺憾。
多希望有一個男人,能像元叉牽著仙琴那樣,執子之手與她步入喜堂。
多希望有一個男人,給夠給她明媒正娶的承諾,一生不一世,不離不棄!
而這個心願,居然在此時此地不可思議地實現了!
要知道,他可是皇上啊!皇上唯一能夠明媒正娶的,隻有堂堂的皇後!而即便是皇後,也不曾與他這樣結發起誓吧!
難道說,皇上是真的深愛著她?
正當仙真心底微瀾起伏之時,元恪已從腰間掏出一把短刀,又從鬢角挑出長長的一段發絲,利落地斷下。
仙真也從寶髻上拔下玉簪,散開一頭長發,斷下其中一縷青絲,交給元恪。
元恪將兩個人的發絲合二為一,用紅繩緊緊纏繞在一起,放進隨身的織錦香囊,如珍寶一般,輕輕摩挲很久很久,才放回原處。
紅檀香案上,佛祖半閉眉目,靜靜地注視著這對碧人,分不清是感慨還是悲憫。
“仙真,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真正的夫妻了!”元恪動情地捧起了仙真的臉。
“皇上,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仙真的眼裏噙著熱淚,“您的身邊有正宮娘娘,有那麽多女人,何必如此對我……”
未等說完,元恪已止住她的話頭:“縱使弱水三千,我也隻取一瓢飲!是你的出現,讓我從醉生夢死中重新清醒過來,你的相伴,讓我感覺到深宮之中,還有那麽一絲溫暖,而你為我生下詡兒,我大魏的太子,則讓我對你感激不已!我要一生一世與你相守,此生隻要你一個女人!”
元恪的話讓她的思緒又飄飄****回到了最初的相識,一路走來,仿佛如夢一般。
她真的要感慨,世事的變幻,有太多是她始料不及的……此時,元恪又在她耳邊繼續說道:“很快,等這場風波過後,我會接你回宮!咱們從此再也不會分開了!”
仙真神色一變,有些驚慌地說:“可是高皇後,她不會放過我的!”
元恪斂起目光,沉聲道:“我一定會想盡辦法,削弱高家的勢力!”
仙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長歎一聲:“皇上,高家的勢力擴張到這等地步,和您的扶植是分不開的!”
元恪的臉上也露出悔恨的表情,轉頭將目光拋向佛堂之外的天空:“若不是鹹陽王等人謀反,打亂了我原有的計劃,我又怎麽可能給高肇這樣的機會!”
仙真終於找到了機會,連忙拋出藏在心底的話:“我知道由於前陣子鹹陽王謀反之事,您對宗室極不信任,可是像清河王那樣的人,卻是對您忠心耿耿,這樣的人,不該冷落!”
元恪回味著她的話,沉吟許久,意味深長地說:“你放心吧,我自會有安排!”
叁
漸漸的,朝中的大臣們都發現朝堂上吹起了一股強勁的逆風,出現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景象。
四月初六,清河王元懌被擇為太子太傅,加封侍中金紫光祿大夫。
四月二十四,彭城王元勰的王妃李氏之妹被封為充容。
五月十二,江陽王元叉升為光祿卿,入內廷,掌宮殿門戶。
相反的是,尚書令高肇的親信,有十幾員被外調離京,嚴重的,甚至遭到了罷黜。
入夜。
整座皇宮都沉浸在一片寂靜之中,就連華麗恢弘的中宮此刻也變得漆黑一片,一絲說不清是蕭瑟還是神秘的感覺在空氣裏彌漫著。
高英一動不動地坐在燈下,如同雕塑,唯有一雙深邃如夜的黑眸,透露著心裏的暗潮翻湧。
就在這時,宮女香蓉捧著一盞熱氣騰騰的香茶走了過來,奉到她的麵前,輕聲細語地說:“娘娘,一個人坐了這麽久,喝口茶吧,是蜀國剛進貢的蒙頂茶!”
高英起初沒發現她,猛然被驚了一下,直起脊背,目光犀利地瞪著她道:“喝什麽茶,我讓你們去打探的事,打探清楚了嗎?”
香蓉端茶的手微微一顫,有些怯弱地說:“皇上最近確實頻繁出宮,但誰也不知道他的行蹤,就連平常最信任的劉公公……他也不讓跟著!”
“古怪,真是太古怪了!他到底在玩什麽花樣!莫非宮外有什麽見不得光的勾當?”說到這裏,高英頓了一下,塗滿蔻丹的手用力揉搓著手裏的絲帕,“胡貴嬪那兒,他最近還是常去嗎?”
香蓉連忙答道:“去的少了,聽說胡貴嬪自從生完太子後,身體一直虛弱,皇上讓她在宮裏好好靜養呢!”
高英抬起頭,狠狠瞪了她一眼:“為什麽不派人潛進去探聽底細!”
香蓉低下頭,委委屈屈地說:“您也不是不知道,自從高貴嬪死裏逃生之後,皇上就派禦林軍把整座天禧宮團團護住,進出都要仔細盤查,閑雜人等一律不許入內,隻怕連隻蒼蠅想飛進去都難!”
“一群廢物!”高英怒不可遏地怒吼起來,“連這點事情都辦不清楚,留你們何用,如果香綃還在的話……”
說到這裏,她隻覺胸口又是一陣悶痛,幾乎快要透不過氣來!
她狠狠揪住衣領,臉色泛成青紫。
如果香綃還在的話……還在的話……
一定能夠幫她想到主意,對付那女人!隻要有她在身邊,她什麽也不用操心。
可如今,皇上頻頻出宮,不知去向何處;胡貴嬪雖在天禧宮靜養,卻像消失了一樣,誰也沒再見過她;而高氏一族的勢力,卻在一天天被削弱,相反的,宗室卻死灰複燃,突然興旺起來,這種種的詭異,種種的危機,誰來幫她化解?突然之間,她的心空****的,感覺到一陣高處不勝寒的落寞。
就在這時,殿門被輕輕推開了一道縫,一個恭敬的聲音自外邊幽幽送了進來:“啟稟娘娘,高麗調香師宋真羅求見!”
高英的眼底當即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光芒,想也不想就說:“傳!”
不多時,就見一名年輕的男子不卑不亢地走進殿來,他身穿一襲雪白的大袖衫,雖是異族人,卻有著安靜秀美的麵孔,姿容飄逸的身形,仿佛是來自江南的白衣秀士。鮮紅的唇角勾著一抹淺淺的笑容,聲音如絲線一般,悠遠、綿長,在高英的耳邊輕輕飄過:“微臣宋真羅,給皇後娘娘請安!”
他俯下身,麵向高英略施一禮,風中立刻漫過一陣沁人心脾的奇香。
笑意染上了高英的眉梢,她靜靜地望著他,前一刻無盡的煩惱仿佛都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圍的宮女們似乎早也習慣了這一場麵,沒等高英招呼,就識趣地紛紛退至殿外,將寢殿的大門緊緊合上。
見四下無人,宋真羅便若無其事地走上前,抱起了高英,吻,柔柔地落在她的唇上。
“幾日不見,想我了嗎?”說話間,衣帶已被鬆開,高英雪白的酥胸半敞在他麵前。
“我還以為你和他一樣,也把我給忘了呢!”高英回給他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玉臂也迎合地繞過他的頸。
“怎麽會呢!他能忘得了你,我卻不能……”伴隨著低沉魅惑的聲音,高英身上的絳紗金縷裙已經悄然滑落在地,窗外的月光靜靜照著她妖嬈的身體,朦朧中泛著銀白色透明的光澤,讓人不由得屏息。
宋真羅一頭吻了下去,喃喃道:“隻不過皇上這幾天總傳我去西昭殿,說身子疲乏,讓我給他調幾劑提神醒腦的香,上回獻給他的龍涎香他很喜歡,說隻要一聞,便心情開明……”
高英傾身倒進他的懷中,笑著說:“如今你在他麵前這麽得寵,也不枉我叔父當初費盡心機把你從高麗弄進宮!”
宋真羅眯起了雙眼,神情迷離:“若不是高大人賞識栽培,我一個小小的賤民,一輩子也見不到大魏這般繁華盛世,更見不到你,我國色天香的皇後!”
“那你更應該好好感謝我咯!”高英的唇角飛起一抹嫵媚的弧度。
宋真羅會意地一笑,修長的手指熟練地解開高英內衫的最後一顆扣子,緊摟著她,朝身後的床榻,沉沉地栽倒下下去……伴隨著令人耳赤心跳的嬌喘呻吟,隻有牆角搖動的紅燭靜靜燃燒到天明。
大約五更天的時候,宋真羅披衣起身,神不知鬼不覺地由後門出了中宮,進了禦花園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