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與夢想的時差6

餘氏母女就這樣被一群保安押送犯人似的帶進大廈內一間像是會客廳的地方。

這間華貴寬敞的廳堂向走進這扇大門的每個人暗示著賀氏企業的實力。頭頂是的光芒璀璨的巨型水晶燈,腳下鋪著複古的米色羊絨毯,牆邊還有精心雕飾的壁爐,爐邊是一組華美的法式布藝沙發,空氣裏飄**著清淡的香氣。

母女倆從未到過這般奢華的地方,環顧四周,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知過多了久,耳邊響起一陣腳步聲,順聲望去,被她們誤傷的那個男人不知於何時出現在門口,此刻已換了一套幹淨整齊的衣服,但臉上的表情還定格在大廈之外,那眼神就像利爪,恨不得把麵前這二個怡然自得的人渣撕成碎片。

“如果你們不能合理地解釋今天所做的行為,我保證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凶狠的語調中,小秀怔怔地望著說話的這個男人,穿得人模狗樣,口氣卻像黑社會老大,而且這聲音如此熟悉,像在哪裏見過,可自己世界裏那片鹽堿地何曾出產這號人物呢!

就在她思緒亂飛的時候,餘淑鳳已經洋洋灑灑攤開一大篇的話,將昨天發生在客服部的事情,以添油加醋的方式娓娓道出。

“我一輩子的血汗錢全砸在你們公司這塊地上,不管是誰的責任,總有權弄個清楚吧!可是你們客服部的小姐不僅沒有半點同情,還落井下石,做出這種汙辱人格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她,今天所有的一切根本不會發生!”她以這句話作為結束陳詞。

聽完餘淑鳳的話,賀軒臉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愧色,並不是他覺得麵前這個粗魯的中年婦女多麽值得同情,而是客服部的行為摧毀了風地產一貫宣揚的以人為本的形象,今天在大廈門前所發生的這件事若是被什麽小報或是競爭對手抓住苗頭,徹底調查,難免不會掀起一番無端的風浪。想到這裏,他氣憤難平,立即讓人喚來事件的當事人和部門經理。

從名義上來說,賀軒擔任的是賀氏旗下策劃公司的總經理,與和風地產並無半點瓜葛,但是作為賀氏集團唯一的繼承人,他的命令比公司裏任何中高層的領導都更有效。沒過多久,那個客服部的女職員和她的頂頭上司便一道戰戰兢兢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一番對質,那名女職員也不得不承認昨天的確對餘淑鳳作出不敬的行為。

這下,賀軒那壓抑許久的可怕的小宇宙終於在一瞬間爆發,將所有的怨恨、委屈一股腦地傾瀉到她頭上,仿佛那瓶惡心的臭水是她潑出的一樣。

可憐的女職員一方麵要忍受著精神上的淩遲,一方麵還要保證久經減肥藥摧殘的身體不在關鍵時刻倒下,那樣一來,自己肯定會像舊社會屈打成招的冤婦一樣被當眾拖出公司。可俗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縱然她想學泰山頂上一棵鬆,八千裏風暴吹不倒,在一旁察言觀色的客服部經理也決定把鬆樹砍下當成向上攀爬的雲梯,借著賀軒罵累了,中場休息的機會閃亮登場,大義凜然地要求辭退這個倒黴的女人。

不知民間疾苦的賀少爺想也沒想就同意了,對他而言,這和丟棄一個空可樂罐沒有任何區別!

望著女職員滿臉悔恨的淚水,奔忙了一個早晨的餘淑鳳情不自禁露出勝利的笑容,心裏更洋溢著一種因禍得福的慶幸。

小秀默默注視著麵前這四個人,心裏被一種不知是無奈還是感傷的情緒籠罩著。媽媽固然是出了一口惡氣,可被騙的錢不會長出翅膀飛回她的口袋,昌海**上的那堆廢墟也不可能一夜複原,說白了自己什麽利益也沒得到,還連累人家丟了一份工作,剛剛被航空公司拒之門外的她很了解這種被編入失業大軍的感覺,簡直就像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樣。

想到這裏,她默默轉頭瞥了那名女職員一眼,卻發現她也正低著頭,惡狠狠地瞪著她和媽媽,眼神如同鋼釘一般刺進眼睛。

與此同時,賀軒大手一揮,命令所有人離開會客室。

眾人剛要轉身朝大門走去,卻見小秀反向地朝前邁一步,站到賀軒麵前,眼中浮起一抹倔強的光芒:“請您重新考慮剛剛作出的決定,隻不過因為幾句口角就砸了一個人的飯碗,是不是嚴重了點?”

賀軒微微抬起臉,眼光從下到上掃過這個突然殺出的“程咬金”:沒有品牌標誌的舊球鞋、褲腳脫線的咖啡色休閑褲、麵料粗糙的紅襯衫……看到這裏他便停住了,沒再往上看她的臉。

“我是在幫你們,你知不知道?”他厭惡地說。

“我知道,也很感謝。但這樣做隻會再增加一個無謂的受害者,對於我們而言沒有任何實際利益。”小秀沉著地說。

“那你想怎樣?讓我出頭替你們挽回全部損失,最好再把你們因為頭腦進水被騙的店鋪割讓出來,重新填上你們的名字?”小市民的貪得無厭讓賀軒極為藐視。

“我猜這位先生從小到大一定錦衣玉食沒嚐過一點挫折吧?”小秀理直氣壯地作出反擊,“我們想挽回店鋪是再正常不過的心理!因為我們和你不同,你掌控著這麽大一家地產公司,隨便失去一家店鋪都隻是九牛一毛,可對於我們這種平民百姓而言那是一輩子的心血,每一寸地、每一塊磚都是用血用汗換來的。剛剛被您辭退的這位小姐也是一樣,努力念了那麽多年的書,所希望的也不過是謀份好工作開開心心地生活,如今因為一次失誤就被趕出公司,等於是退回起點,重新開始,這種被推入深淵的感覺,你怎麽可能理解?”

聽完小秀這番慷慨陳詞,賀軒眼神掠過一抹意外的神色,正如從小到大他不曾受到任何挫折一樣,除了身為董事長的父親,也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講話。就性格而言,他很想立即叫來保安把她拖出自己的視線,但轉念一想,這麽一來,自己的行為與那個女職員相比沒有任何分別。而且細細回味,這丫頭的言辭雖然直白,卻並非沒有道理,就這樣毀掉一個女人的飯碗也許是殘忍了些。

正在尋思之間,小秀又繼續開炮道:“你知道一個失業的女孩想在社會上立足有多難嗎?沒有經濟收入,十幾塊錢的地攤貨擺在麵前也成了香奈兒,出門坐趟公車都要精打細算,而且無論走到哪裏都會遭人白眼,沒有承認你、也沒有人看得起你,至於過去曾有的夢想,也都成了街頭巷尾的笑話……如果這樣的遭遇換到你身上,你又將作何感想?”

聽她一口氣又說了這麽多,賀軒倒覺得挺新奇,原來失業者的生活竟是這樣的啊!雖然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但確實值得同情。更何況多一個或少一個員工對他、對整個賀氏集團而言都無足輕重,既然如此,也就網開一麵,當成做件善事吧。

於是,他慢慢抬起頭對客服部主管說:“那就把你的下屬退回培訓部重新培訓評估,然後根據實際情況換個部門試用。”

“是,是!”主管彎下腰,連聲答應。

眼看事情解決了,小秀走到媽媽身邊,催促她盡快離開,這種地方,多呆一分鍾也會讓人胸悶氣短。

誰知餘淑鳳心有不甘,一把推開她,心懷顧忌卻又充滿希望地望著賀軒:“雖然不知道您究竟是誰,但想必一定是公司裏的大人物吧?”

賀軒皺起眉,疑惑地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您既然這麽菩薩心腸地把工作還給她……”餘淑鳳似笑非笑地指著客服部的女職員,“那麽,是不是也應該幫我們一個忙?”

“你究竟想說什麽?”賀軒已經顯露出非常不耐煩的神色。

“給我女兒一份工作!”餘淑鳳一字一句地說。

“什麽?”賀軒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母女倆簡直排著隊地得寸進尺!

“現在我的店沒有了,沒有任何收入來源,如果我的女兒還沒有工作的話,我們全家隻能餓死。所以,請你們給她一份工作,不然……我不能保證像今天這樣的事情不出現第二次!”餘淑鳳壯著膽子威脅著。

賀軒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難道我不是已經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嗎?”他強忍著怒火。

“我是以一個當媽的名義懇求你,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從小沒有爸爸,吃了很多苦,但是一直非常懂事。如果我的店還在的話,完全可以把她留在身邊,至少吃穿不愁,可是現在我什麽都沒有了,隻剩下她……你知道一個母親為了孩子什麽事都可以做得出來!”

站在一旁的小秀聽見媽媽說出這番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在陌生人麵前說這些事,簡直太丟臉了。

沒想到,賀軒緊繃得臉龐卻沒有持續惡化下去,反而轉頭瞟了小秀一眼,又靜靜想了一會兒,這才說:“我沒看過她的簡曆,不知道她能做些什麽。”

“你想要我隨時讓她送來,她什麽都可以做,哪怕看門、掃廁所,隻要能糊口就行!”餘淑鳳激動地說。

她這副模樣和所說的話不禁讓賀軒覺得可笑,他停頓了一下,之後以慣用的職業口吻說:“關於這件事,並不是我一個人就可以做決定的,需要時間考慮。”

“那我等你消息。”餘淑鳳說完,從隨身手提包裏拿出一張餘記大排檔的叫餐卡,放在沙發邊的茶幾上,“這上麵有我的電話。”

之後,她一反常態很有禮貌地衝賀軒行了個禮,這才拉起女兒的手轉身邁出大門。

傍晚時分,紅霞漫天,一輛豪華的加長林肯緩緩駛進市中心一條鬧中取靜的街道,這裏依次錯落著全城最尊貴的別墅群,處處洋溢著濃鬱的異國風情,其中一幢紅色尖頂的洋房前,大片的鬱金香競相盛放,閃耀著太陽一般的金光。

那輛林肯安靜地在院門前停下,司機匆忙下車拉開後座的車門,賀軒優雅地從車上走下,輕輕整了整西裝,徑直朝大門走去。

走到門口,剛要伸手按門鈴,不想門卻提前一步自己打開,一位貴婦的麵容出現在門後。

她穿著全套粉紫色Chanel套裝,一頭酒紅色的波浪卷發優雅地垂在肩上,配上****的珍珠項鏈和鑽石耳釘,恰到好處。臉上的妝容也很淡,沒有大多數中年女人的濃墨重彩,卻仍然看不見什麽皺紋,皮膚白皙明亮,眼眸宛若明珠,時間的流逝不僅沒有增添她的滄桑,反而使她更顯出女性獨有的韻味。

賀軒一見到她便露出孩童般單純的笑容。

此時一陣微風拂過,空氣中彌散開一陣植物的清香,賀軒轉過頭,看見房前花園裏,大片鮮豔的花朵競相開放,蝴蝶在花叢間悠然起舞。他忍不住踏過草地,用手捧住一朵馥鬱的鬱金香,深深呼吸一口,爾後小心翼翼地摘下,奉到那位女士的麵前:“時間匆忙,沒帶禮物,我這就算作借花獻佛吧,親愛的媽媽。”

對此,賀軒的母親顯得十分欣喜,卻沒有接過那朵花,而是笑著拉過兒子的手,返身來到客廳,指著坐在沙發上一個的女孩說:“這花兒應該送給她!”

賀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見一個穿著真絲繡花長裙,從頭到腳打扮得十分精致的年輕女孩正在和父親愉快的閑談,他先是感到一陣詫異,爾後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麽。

“想不到派董事長的專車接我過來,就是為了這個。”他的語調很輕,卻飽含著輕蔑。

此時,賀董事長也從寬敞的組合沙發間站了起來,衝著兒子揮手道:“來,賀軒,我給你介紹,這是順昌集團董事長的千金馬淑芬小姐。”

父子倆對視的時候,賀軒的臉上顯得很不自然,不由自主地將眼神拋向其他地方。

與此同時,馬小姐配合著賀董事長的介紹,展露出大家閨秀的風範,綻放端莊恬靜的笑容,伸出修長的手臂,示意友好。

“你好!”賀軒僅僅是客套地回了一句,手卻始終插在口袋裏,臉上冷若冰霜。

馬小姐燦爛的笑容頓時猶如隔夜的鮮花瞬間萎靡,麵前這個男人雖然英俊得猶如希臘神話中的狄俄尼索斯,讓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醉倒,但全身卻像被厚重的冰川包裹著,根本無法接近。

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淌著。

賀軒的母親看出了端倪,連忙打圓場:“時間不早了,先吃飯吧。”

穿過客廳,沿著鋪著波斯手工地毯的走廊踏入飯廳,遠遠的便已聞到食物誘人的芳香,雖然隻是一次家宴,長型飯桌上的菜色卻很豐盛,不僅色澤鮮豔,就連盤子、碗碟都精致考究。賀董事坐在座首招呼著客人,賀太太更是安排馬小姐緊倚賀軒而坐。然而,整頓飯下來,賀軒始終沒有抬頭望一眼對方的臉。最初的時候,偌大的飯廳隻有碗筷碰撞的輕微聲響,以及客廳古典音樂的悠揚,無論大家怎樣努力調節氣氛,沒有男主角的配合,這場盛宴,依舊生澀得如同嚼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從開胃菜到甜品,賀董事長的臉色也漸漸由微笑變得陰沉不定,就在傭人送上咖啡的時候,他端起杯子的同時也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靜:“賀軒,我聽說你住在‘巴黎陽光’那裏連個保姆也找不到,家裏亂得一團糟,是不是這樣?”

賀軒眯縫著眼睛注視著父親:“您不會還派人監視我吧?”

賀董事長放重語氣說:“我這是關心你,如果住不**不如搬回來,家裏應有盡有,房子也夠大……”

“不用了!”沒等父親說完,賀軒便果決地打斷他的話,“我已經27歲了,早就不是那個需要牽著爸爸媽媽的手才敢朝前邁步的小男孩了,這個年紀的男人如果還沒有辦法獨立,那麽不管他在名利場上多麽的春風得意,終歸隻是一場笑話。”

賀董事長臉上不悅的神情更加明顯。

對此,賀軒仿佛視而不見,緊接著便從椅子上站起來,向母親點頭致禮:“如果沒有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今天一天都在總部,自己公司那邊一定積了不少事情。”

“要保重身體啊,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保姆,就先讓江阿姨過去幫忙。”母親抬起頭,疼愛地注視著他,語調裏透著濃濃的關切。

“知道了,請您放心。下個周末我再回來看您,不過……”他的眼睛不經意地瞟了一**邊的相親對象,“請不要再過分熱心地關注我的私人生活了。”

說完,他拿起外套,以從容的步伐朝玄關邁去。

座椅上馬小姐的眼睛定格在他轉身那一刹那嘴角嘲諷的微笑上,隔了很久,終於露出絕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