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與夢想的時差5

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是覺得身體在不斷下沉,耳邊是呼嘯風聲。

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陽光透過麻布窗簾傾瀉在房間的地板上,被酒精麻痹的大腦依舊有些昏沉,她費了很大氣力才從**掙紮著爬起來。

也就在那一瞬間,小秀看見坐在床邊一臉陰鬱的母親。

她本能地尖叫一聲,心髒都像脫落了一般。

餘淑鳳也沒有辜負這聲慘叫,隨即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掃把,一下下用力打在她的身上:“臭丫頭,還敢喝酒、還敢夜不歸宿!不是說今天一大早就要出去找工作嗎?難道是去酒吧找工作啊?真是丟臉,我快被你氣死了!”

餘小秀一邊掙紮一邊解釋:“不是這樣的,媽。我有苦衷……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

誰知越是解釋,餘淑鳳打得就愈發起勁,房間裏不斷響起各種雜物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音,暴風驟雨一直持續到午後,餘淑鳳實在累得打不動了,這才丟下掃把,坐在床邊呼呼地喘著氣。

小秀也披頭散發的橫躺在一旁,繃緊神經,警惕地盯著她的臉,狹小的房間暫時籠罩在沉默裏。

很久,餘淑鳳鐵青著臉走出房間,幾分鍾後又帶著一瓶紅花油回來,扔在**:“擦擦吧,擦完就跟我出門。”

“去哪兒啊?”小秀捂著仍在劇烈竄動的心髒,怯懦地問。

餘淑鳳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去那家推倒我房子的房地產公司,房產騙局發生在他們的地盤上,作為開發商,難道就沒有一點責任嗎?我一定要他們給個說法。”

和風地產隸屬於賀氏集團,坐落於市中心最繁華的商業區,是這座城市地標性的建築,餘氏母女倆從前隻在電視或是一千米以外的人群裏瞻仰過它的風姿,卻從未真正踏入其中。今天,她們懷著複雜的心情來到這裏,遠遠的就看見那幢氣勢輝煌的大廈在陽光下閃著金光,走到近前,才發現樓宇下還有一片寬闊的廣場。繁花綻放的花圃圍繞著巨大的音樂噴泉,噴泉中央有一尊希臘女神雕塑。四周水柱如輕紗薄霧般在風中曼舞,空氣裏飄**著清新的水汽與花香。

能夠在如此昂貴的黃金地段擁有這樣奢侈的產業,恐怕也非實力雄厚的賀氏莫屬。

登上筆直寬闊的台階,進入旋轉玻璃大門,母女倆就像穿越時空來到另一個世界那樣,小心翼翼地踏在地麵上,腳下大塊玻磚所拚接成的壯觀圖案讓人感覺到整棟樓的雍容氣度,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撒進來,將眼前的天地映得金碧輝煌。

他們在大廳裏轉了很久,直至暈頭轉向、汗流浹背才在指示牌上找到和風地產的入口,之後登上專屬電梯,好不容易進入接待廳,在總台說明來意後,客服部一名穿著高級套裝,麵容端莊文雅的女職員接待了她們。

坐在這種地方,喝著冰水,吹著空調,餘淑鳳滿腔的火氣也被壓了下來,原本悉心準備的台詞全都沒有用上,隻是默默等待著處理結果。

那名女職員來往於不同的辦公室詢問了幾名同事,又往各處打了幾通電話,之後捧著一個文件夾來到餘淑鳳母女倆麵前,露出職業化的微笑:“對不起,太太。關於你所說的那處房產,公司與業主之間是交割得非常清楚的,因此作為第三方的您,與本公司之間是不存在任何利益衝突的,盡管對於您的不幸我們深表同情,但從實際出發,**您還是與正規的法律機構聯係解決這個問題比較穩妥。”

“你說什麽?”聽到這樣的結果,餘淑鳳當即不滿地從椅子上彈坐而起,“我和那王八蛋簽合同的時候,這塊地已經劃到你們手上,怎麽就一點衝突沒有!如果不是你們,我現在早就可以開張做生意了。”

“太太,請您冷靜一點,很顯然這件事是那個拆遷戶惡意布下的騙局,在收到安置費的同時又把店麵轉賣給其他人,經過**,他本人也已不知去向,如果你真的想追回自己的損失,最好的辦法是盡量配合公安機關破案,我們公司願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協助。”女職員耐著性子勸慰著,但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

“你以為就憑這二句場麵話就能把我打發了?也不去排檔街打聽打聽,我餘淑鳳是不是這麽好欺侮的!像你們這種狗頭公司,成天隻知道買地賣地、哄抬房價,真正發生在你們地盤上的麻煩卻撇得一幹二淨,你以為一個女人辛辛苦苦幾十年攢錢買間店麵是很容易的事嗎?我一輩子的心血全在這裏,一夜之間說沒有就沒有了,換作是你,你會善罷甘休嗎?”餘淑鳳用力拍著桌子,手腕上的青筋全都暴了出來。

“我能理解您的苦衷,可是這件事的責任的確不在我們公司,您衝我吼也沒用。”女職員麵無表情地擺擺手。

“衝你吼沒用,那你把你們領導叫出來,我要見你們領導!”餘淑鳳的身子繃得緊緊的,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我們老總現在正在開會,沒有時間見您,您還是請回吧。”女職員隨便找了個搪塞的借口。

“哼!你們這些公司的老總,沒事的時候吃喝嫖賭幹勁十足,出事了就變成縮頭烏龜躲在辦公室裏開會。沒有關係,他在開會我可以等,等到他出來為止!”餘淑鳳顯露出身為大排檔女老板的勁頭。

“您如果再這樣無理取鬧下去,我隻能采取不禮貌的措施了。”女職員的嗓音猛然提高一個八度。

“怎麽,你還想在這跟我單挑不成?”餘淑鳳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女職員被氣得臉色蒼白,一把抓起電話,飛快按下一串號碼,之後用手掩著嘴,小聲地說:“這裏是客服部,讓保安過來一下。”

不出二分鍾,四名身穿製服的彪形大漢便整齊地出現在餘淑鳳的身後,她剛一轉身,幾個人便撲上來按住她的胳膊,開始一個勁地往門外拖。餘淑鳳拚命掙紮,雙手掃過身邊的辦公桌,隨即便傳來杯子、電話摔在地上爆裂的聲音,原本堆放在桌角整齊的文件也像雪片一般紛紛飛揚,辦公室裏變得狼狽不堪。幾名保安見狀,更加用力地拉扯著她,零亂的腳步加速朝大門挪去,餘淑鳳的手臂被扯得生疼,眼睛裏冒出火花,嘴裏的叫罵聲更加狠毒刺耳,頭發也亂糟糟的披散開來,可再怎麽抵抗,也始終抵抗不過四個訓練有素的壯漢。

眼見著她即將狼狽地消失在玻璃門的盡頭,站在辦公桌前的女職員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

辦公室裏的其他同事則聞訊而至,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看著熱鬧。原本井然有序的公司,一時間像脫離了軌道似的,成了嘈雜的市場。

正在此時,一聲驚雷般的喝製聲卻突然響起。

住手!

在場所有的人都被嚇了一跳,餘鳳淑也跟著扭過頭,看見餘小秀鐵青著臉,顫抖著站在辦公室中央。

爾後,她氣勢洶洶地衝上來,用全身力量推開兩邊的保安:“你們在幹什麽,怎麽能這樣對待一個女人!”

幾個粗壯的保安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回答些什麽。

小秀又回過頭,瞪著接待她們的那個女職員:“也許我媽的情緒是激動了一點,可是她畢竟是受害者,身為客服人員,首先應該做到的難道不是站在對方的立場思考問題嗎?這麽二句口角就叫保安,你身為一家大公司員工的素養又在哪裏?”

短短幾句話,已將對方說得啞口無言,爾後,她拉過母親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客服部大門。

母女倆一**推搡著,曲曲折折的來到電梯旁,餘淑鳳終於用力甩開小秀的手臂,並在她的手上留下鮮紅的抓痕,尖厲聲音在空氣中回**:“沒出息的東西,你幹嗎拖我出來?”

小秀的眼睛裏隱藏著沉痛的微光:“我不把你拖出來,難道要等著你被他們扔出來嗎?媽,你冷靜一點吧,咱們勢單力薄,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

餘淑鳳絲毫不顧忌場合的粗聲怒吼:“那又怎樣,就算把命豁出去,老娘也要爭這口氣!”

小秀立即激烈反駁道:“這是什麽傻話,隻是一間店麵沒了,至於把命也搭上嗎?這麽多年以來,我們吃了那麽多的苦,不是一樣活到今天。生活本來就是這樣,不斷的有磨難,不斷的有意外,沒有誰會一輩子春風得意,也沒有誰永遠倒黴。當初沒有那間店麵的時候,我們不是一樣開開心心的在做排檔,為什麽現在就不行呢,隻要有堅持下去的決心,將來一定能再開間更好的店。”

聽完女兒的話,餘淑鳳不由得怔了一下,像是品味到其中某些涵蘊,可沒多久,她又突然回過神來,恢複一貫波辣的氣焰:“總之我不會就這麽算了的,至少要好好教訓一下那個女人!否則我就不是餘淑鳳。”

說罷,她繞過電梯,頭也不回地朝樓梯口邁去。

那天晚上,母女倆在尷尬而沉悶的氣氛中渡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早晨,小秀起床後,揉著黑眼圈剛走出房門,就見餘淑鳳定定地坐在沙發上,說自己胃口不好,讓她出門到福榮齋買豆腐腦。福榮齋是這座城市最有名的小吃店,在陽光明媚的清晨來碗他們家的豆腐腦……嘖(舔嘴唇的聲音)那可真是一種享受啊!然而說到**程就恰恰相反,不僅不是享受,還是城市間的“萬裏長征”,從排檔街到那,前後至少要轉二、三趟車。若不出意外,很可能還要在店門口排起長龍,以這樣的代價換取一碗豆腐腦,並不是生活簡樸的餘淑鳳一貫的行事作風。起初,小秀還想勸勸老媽,畢竟賣豆腐腦的小攤鄰街就有,但一想到她最近的心情,猶豫半天還是沒敢張口,隻得接過零錢,乖乖出門。

夏季的清晨已是熱氣逼人,公交車內更是擁擠得密不透風,四周散發著各**人馬貢獻出的濃濃的體味和汗味,以及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小秀往返於大半個城市,曆經百轉千回,好不容易才捧回一份散發著清香的豆腐腦。誰知回到家後推門而入,屋子裏空****的,餘淑鳳早已不見蹤影,她這才恍然大悟,所謂福榮齋豆腐腦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遠遠地支開她!

一瞬間,耳畔又回**起媽媽昨天在和風公司說過的那些話,一股不祥的預感狠狠撞擊著她的心髒,慌亂中,熱騰騰的豆腐腦也失手跌落在地,化成滿地豆渣,她顧不得這些,甩開步子奪門而出。

以媽媽的性格,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小秀的腦海裏此刻警笛長鳴,吵得她頭暈目眩,以至於連錢包也沒看就徑直上了一輛出租車,朝著和風公司飛馳而去。

一**上,她不停地催促司機加速。

“大叔,求你快點……快點……再快點啊!”

“小姑娘,我這是桑塔納2000,不是波音757,要想再快你坐飛機去!”司機大叔滿頭大汗地抱怨著,車窗外,街道兩旁的建築刷刷地向後倒退。

大約二十分鍾以後,隨著一陣尖銳刹車聲,出租車終於在那幢金碧輝煌的大廈前停了下來,與此同時,車門被用力推開,滿頭大汗的餘小秀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從後座下來,還來不及喘口氣,便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朝和風大廈奔去,所到之處,沿途的**人紛紛側目。

正值上班時間,賀氏集團大廈附近車輛交錯,人潮湧動,小秀焦急地在人群裏搜尋著母親的身影。

千萬千萬不要做傻事啊!心裏有一麵巨鼓不停地擂動著。

頭頂熾烈的陽光像火山噴發的岩漿一樣滾在身上,小秀覺得頭腦,乃至全身都幾乎要虛脫了。

用力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短暫的昏盲過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冷不防躍入眼簾,一個身形微胖的中年婦女,穿著乍眼的花襯衣和土灰色鬆鬆垮垮的像睡褲一樣的長褲,手裏拿著一個舊礦泉水瓶,裏麵裝著渾濁的黃色**,站在大廈前的台階上左顧右盼,像是在翹首等待著什麽人。毫無疑問,正是餘淑鳳。

至少噩夢還沒有發生,小秀覺得心裏的一塊大石頭暫時落地了。

她憋足一口氣,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由身後猛地拉住餘淑鳳的手,並喚了一聲“媽”。

響徹耳畔的聲音把餘淑鳳嚇了一跳,連忙回頭去看,卻發現女兒小秀從天而降似的出現在眼前,不由得一臉錯愕:“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如果連這都不知道,還能算您的女兒嗎?”小秀的臉龐雖然眉頭緊鎖,唇角卻也掠過一絲慶幸的笑容。

“滾!不要礙我的事。”餘淑鳳粗魯地將她推開。

“你準備做什麽?手上拿的又是什麽東西?”小秀直直地盯著媽媽手裏那個怪異的黃瓶子。

“你少管我,這是我要對付那個女人的。”這是餘淑鳳不眠不休想了一整夜才策劃出的報複昨天那個客服部女職員的辦法,她像護雛的母雞一樣牢牢護著它。

“我絕對不會讓你在這裏丟人現眼!”小秀使出全身氣力扳過媽媽的手。

母女倆互相怒視著,誰也不願退讓,甚至當眾爭搶起來,餘淑鳳被氣得瑟瑟發抖,嘴裏一邊叫罵,一邊胡亂揮舞著手臂,四周的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都停下腳步,三三兩兩地站在那裏看著熱鬧。

與此同時,大廈的台階下,一輛保時捷在發動機低沉的轟鳴聲中停在廣場中央,車門打開,從裏麵走下一個穿著黑色西裝,身材頎長的男人,高挺的鼻梁,**的嘴唇,幽黑的瞳仁猶如耀眼的星辰,渾身透露著雍容沉穩的氣質,是前來總公司開會的賀軒。

車門關上的那一刹那,手機緊著著響起,賀軒從容地接起,停頓一會兒,喉嚨裏發出淡定的聲音:“是的,董事長,我已經到了……”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邁開穩健的步子踏上台階,朝大廈正門走去,絲毫沒有注意周圍發生的一切。

寬闊的台階一層層消失於腳下,就在旋轉的玻璃大門出現在眼前的同時,耳邊也響起一連串尖利的叫聲。

他不由得皺起眉,抬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在全市最高級的寫字樓,出現這種粗俗的世井之聲是不可以被原諒的!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黑影劃破頭頂的天空,以箭一般的速度朝他迎麵飛來,接著,在完全茫然的情況下,一個像從垃圾堆裏飛出的髒兮兮瓶子炸彈似的碎裂在腳邊,瓶子裏噴射出來的**飛濺在他身上那套昂貴的意大利手針西服上。

散發著惡臭的……不知名的**。

賀軒僵硬地站在台階上,臉色一陣青一陣兒白,手機也失手摔在地上。

餘小秀和餘淑鳳隨後趕來,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幕,同樣錯愕不已。

彼此對視的目光中,彌漫著一股尷尬且危險的氣氛。

好半天,賀軒低下頭,望著身上汙跡斑斑的衣服,顫抖的手指一根根地繃緊,突然火冒三丈地吼出二個字: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