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章 靈魂的香氣1

清晨,灰白的天空飄起了細雨,輕柔的雨絲在海風的吹動下仿佛薄紗籠罩著整幢房子,花園裏的草地被衝刷得很幹淨,百合花**了甘露,綻放得更加猛烈,遠遠望去如同一片壯麗的雪景。偶爾有幾隻燕穿子梭在樹枝之間,拍拍雙翼,倏忽便不見蹤影。

飯廳中央,精致的雕花餐桌上整齊擺放著不遜於香港茶樓的各式點心和白如牛奶的清粥,賀軒坐在描金餐椅上,一邊瀏覽早報,一邊怡然享受著美食,完全把佇立在一旁的餘小秀當成了透明人,更沒注意到她眼睛裏茫然的神色。

突然之間,寂靜的廳堂內響起炸藥爆炸般的聲音:“難道這就是我的全部工作嗎?”

毫無疑問,這樣的叫聲隻可能是小秀發出來的,一連幾天,她都在這幢房子裏重複地做著掃地、做飯、洗衣服之類屬於保姆的活計,這與最初的想像實在相距甚遠,壓抑了許久,終於忍不住爆發出滿腔憤懣。

賀軒不緊不慢地抬起頭,倆人的目光尖銳地交錯。

爾後他繼續低頭看報,同時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沒錯,這就是你的工作!”

“可是,當初招聘的時候,不是說我的職位是總經理秘書嗎?”小秀又驚又急地問。

“哈……”隻聽見報紙下發出刺耳的嘲諷笑聲,“你覺得,就憑你的能力能夠勝任總經理秘書的職位嗎?”

“如果我不能勝任,當初為什麽招我進來?以咱們公司的規模和聲望,不可能把簽署合同的正式招聘當成小孩的家家酒吧?”小秀反將一軍。

賀軒再一次放下報紙,抬起臉,這一次眼神裏多出許多厭煩之色。

“不是家家酒,但公司完全有調劑職位的權力,就連總統也是四年一換,更何況是你這種‘三無產品’,目前這個職位我覺得是最適合你的,反正薪水是按秘書的標準,你還有什麽好埋怨的?”他以上司的口吻訓斥道。

小秀公然跺著腳說:“當然有,我才二十歲,不想提前過上大媽、大嬸們那種一天等於一年,一年等於一生的無望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

話沒說完,賀軒已經大笑著打斷了她:“這是我這輩子聽到過的最好笑的笑話,那你說說看,你究竟有什麽抱負?”

小秀深吸一口氣,憋了很久,才鼓足全部勇氣大聲說:“我—想—去—巴—黎!”

賀軒含在嘴裏的一口粥差點沒噴出來,好半天,他掩著嘴,想笑又笑不出來地說:“就連你也想去巴黎,那我真該反思一下自己當初留學是不是選錯了過方!”

小秀恨恨地白了他一眼:“為什麽我就不能去巴黎?”

賀軒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膀:“那你說說,你為什麽想去巴黎,而不是巴格達、巴塞羅那……”

小秀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回身望了一眼窗外近在咫尺的花園,煙霧狀的雨絲從遙遠的天空以優美的舞姿穿透茂盛的百合花叢,墜在濕潤的泥土裏,又從地底湧起陣陣水氣徐徐上升,透出一股夢幻般悠遠的異國情調。

她深深歎了一口氣,無限惆悵地說:“初二那年,我在書報亭的一本畫刊上看到一段巴爾紮克的名言,他是這麽說的,‘巴黎是一片名副其實的海洋,任憑什麽探測器也永遠無法知道她的深淺。跑吧!寫吧!無論你怎樣費盡心思地跑遍各個角落、寫盡每處細節,無論有多少人和多麽感興趣的探險家去探索這片海洋,下一次總會發現新的未知之地、未見之人。它充滿花草、珍寶、魔鬼,充滿讓人眼花繚亂的事物,還有那些被文學探索者們所遺忘的角落。’就是因為這個,我從此便想親自到巴黎去看一看,做一個像他那樣的探險家。也想到巴爾紮克曾經到過的那些咖啡館坐一坐,品嚐一杯據說像引擎開動那樣推動了他持續不斷地進行寫作的咖啡。”

聽完這些話,賀軒變得不再說話,而是瞪圓雙眼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沒想到這個職專畢業的女生還能背出大段巴爾紮克的名言,這實在超乎他的想像。

可賀軒畢竟還是賀軒,沒過多久,他便恢複常態打趣道:“這麽說,你和那些大名鼎鼎的文豪還有共通之處,雖然窮困,但心中卻都懷著偉大的夢想。”

小秀攥緊拳頭有力地說:“所以我心裏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攢夠錢去巴黎,雖然當空姐這條**已經失敗了,但是我不會放棄的!如果到了三十歲還是沒有錢,我也會想盡辦法走**去,即便要一輩子才能走到,也在所不惜!”

說這一席話的時候,小秀整個人突然變得生動起來,臉上散發著最堅強也最燦爛的光芒,如同從天而降的美麗仙女出現在賀軒麵前,恍惚之中,甚至有人唱起了“哈利**亞”。他呆呆地望著她,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了她,奇異炫目的光暈圍繞在她的四周。

片刻之後,他回過神來,觸電般從餐桌邊站了起來,以換衣服作為借口,帶著惶恐的神色,轉身朝樓上走去。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不會真的就讓我做你保姆吧?”小秀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在身後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你先**做著吧,等公司有職位空缺的時候再說。”遠遠的傳來賀軒的聲音,似乎是看準了她不可能辭職。

這句話到小秀耳朵裏也就變成:未來還有很忐忑的**要走,在此之前捧著保姆的飯碗才能保命!她的心情當即便墜落穀底,也許厄運才剛剛開始。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一聲聲清晰地敲打在玻璃窗上。

收拾完碗筷,小照例拿著抹布上樓,先到臥室整理房間。

首先,要把**亂成一團的床單和被褥鋪平,再把床頭櫃上花瓶裏的水換掉,接著開始擦拭各個地方的灰塵……一切井然有序地進行著,混亂的房間在一點點恢複它原有的華美。誰知,就在清理窗台邊的書桌的時候,小秀在寬大的桌麵上看見一個密封的文件袋,封口處“歐瑞城開發計劃書,26日會議”幾個簡單的字樣映入她的眼中。

今天正是26日!

之前在樓下,小秀就曾聽見賀軒在幾通電話裏提到今早的會議,語氣尤為鄭重,那麽這個文件袋,一定是被他遺忘在家裏的會議資料。

想到這裏,她不敢怠慢,連忙拿起電話,按下賀軒的手機號碼,可幾秒鍾後,聽到的卻是正在通話的提示音。她又奔到陽台,在雨中放目遠眺,可賀軒的銀色保時捷早就不見蹤影。上班時間一分一秒地在迫近,情況緊急,她決定親自跑一趟公司,替他把資料送去。

脫下圍裙,她飛一般地朝門外狂奔。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烏雲沉重地迫近地麵,風勢也漸漸變得淩厲起來,樹葉滿地打打轉。

車輛來往如梭的公**上,賀軒目視前方,緊握著方向盤,依然平穩地朝總公司的方向行駛著。

突然,手機響起,他從容不迫地觸動無線耳麥,耳邊傳來一個幹練的女聲。

“賀總,您好!歐瑞城的開發會半小時後在集團26樓的5號會議廳召開。”

“我知道了,我現在正在來的**上。”

幾句簡短的對白後,電話掛斷,賀軒習慣性地瞥了眼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會議文件,卻突然覺得有些異樣。

隨著一聲尖銳的刹車聲,保時捷猛然停靠在**邊。

他繃著臉,拿起所有文件仔細翻了好幾遍,發現唯獨少了計劃書。一定是粗心忘在家裏了,他立即調轉車頭,以最大的車速朝反方向駛去。

城市的另一端,和風公司所在的大廈,小秀也剛剛出租車上下來,冰涼的雨滴大顆大顆地打在她的臉上,她卻隻顧護著懷裏的文件袋,眼睛直直盯著大廈入口,奮力朝目標奔去,玩命的樣子堪比DHL廣告片裏的快遞員。

五分鍾以後,她像隻落湯雞似的出現在公司大門前,狼狽的樣子聚焦了周圍所有行人的目光。不過,盡管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濕得可以擰出水來,懷裏被塑料膜包裹的文件袋卻是滴水未沾。

整了整衣服,她懷著慶幸的心情推開公司大門,徑直朝大廳深處的經理室走去,可是沒走幾步,卻被前台接待員追著攔了下來。

“我們這撿破爛的不給進的,要收瓶子到走廊垃圾箱那裏撿。”她捂著鼻子,玉手冷冷地指向門外。

“你在說什麽啊?”小秀氣得滿臉通紅,“我是特意給賀軒送文件來的。”

聽見這個打扮邋遢、滿身泥水,和要飯婆沒兩樣的家夥竟敢直呼總經理大名,前台小姐瞪圓眼睛,一副將要窒息的表情。再往下看,她腳上的雨水已經浸濕了周圍一小塊地毯,那汙跡簡直比別人往她身上的Chanel套裝上扔狗糞還要嚴重,她立即推搡著轟她出去,坐在周圍的同事聽見動靜,也紛紛從辦公桌前站起身,將目光拋向這裏。

小秀被羞辱得怒火翻騰,也扯著嗓門嚷道:“我和你一樣,都是公司裏的正式員工,你也不問問清楚就趕人,耽誤了老板開會你擔待得起嗎?”

誰知前台小姐一句也聽不進去,還反唇相譏道:“開什麽玩笑,你如果也是公司裏的人,那我還是賀總的夢中情人呢!”

無可奈何的小秀啪的一聲,將懷裏的文件夾重重扣在她臉上。

大雨中,銀色保時捷從巴黎陽光的大門飛馳而進,停在51號別墅院門前。

車剛剛停穩,賀軒就立即從車內衝出來直奔大門,誰知連按了幾聲門鈴,都沒有人前來開門,似乎沒人在家。

飛速按下一連串密碼,門開了。他衝進客廳,可是客廳裏空****的,而且像是還沒打掃過衛生的樣子。

他又衝上樓梯,奔進臥室,可是不僅沒人,書桌上裝著計劃書的文件袋也不見了!大開的窗前,密集的雨水混著狂風不斷吹進來,地麵被打得斑駁一片。

牆上的時鍾已將分針指向了“10”,還有十分鍾,歐瑞城的開發會就要開始了。

他攥緊的拳頭重重砸在空****的桌麵上,汗珠混雜著雨滴,交錯地從額頭滾落。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等賀軒重新回到公司,見到那份計劃書的時候,會議時間早已錯過,賀董事長嚴厲的訓責也不止一次通過各種現代通訊設備衝擊著他的神經。

偌大的經理室內靜悄悄的,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賀軒坐在那張大葉紫檀的辦公桌後,冷冷地望著麵前的小秀,她濕漉漉的頭發打著結,身上穿著毫無品味的棉背心和牛仔褲,還被雨水打得濕透,不難看出劇烈運動後的痕跡,這些在他眼裏都成了愚蠢的證明。

他靠在真皮椅上,用力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慢慢一字一句地說:“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準確的第六感就告誡我說,這個女人愚蠢的基因和她的肥肉一樣多!可我依然還是想把你塑造成公司平易近人的典範,就像你母親所期望那樣、就像你上一次站在這裏所承諾的那樣,掃地、做飯,無所不能……也許,你在家務方麵是有些天分,可是,我隻是讓你打掃房子,你的職責也隻限於巴黎陽光51號,沒人允許你踏足這裏,不是嗎?”

聽著賀軒言辭犀利的數落,小秀心裏就像被針紮著一樣難受,但更為難忍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委屈感,她閉上眼睛,好半天,才從喉嚨裏艱難地擠出一句:“我隻是想幫你……”

“你不幫忙我反倒要感謝你!”話沒說完就被賀軒無情地打斷,“歐瑞城是價值幾十億的地產項目,對於公司未來的發展有多關鍵你知道嗎?如此重要的一場開發會就被你一個人攪亂了,如果被上頭知道了,你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像被進行拷問似的,小秀覺得有種烙鐵烙在身上的感覺。

她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努力將盈滿眼眶的淚水擠回去:“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是在總公司開,也是因為上班時間臨近了,怕你來不及才會直接送過來的……”

“不用再說了,我現在什麽也不想聽!”賀軒揮手,冷冷地抗拒任何解釋。

小秀知道再說什麽也沒有用了,現在的賀軒並不是居家時那個有點傲氣,有點冷漠,卻又簡單直白的男人,坐在辦公室裏的他是和風公司的總裁,賀氏集團的繼承人,他們中間隔著一堵無形的牆。

她一邊發誓再也不要和巴黎陽光之外的賀軒有任何瓜葛,一邊緘默地轉身,麵無表情地退出經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