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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笑了!大家甭笑了!讓新郎新娘給咱繼續表演!————下一個節目。都聽好了,下一個節目,“拉——黃——鱔”!”

洞房裏,長相白淨、高大英俊的馬二虎手在空中舞著,揚著頭,扯著嗓子大喊。

來遲了的人立刻明白節目進行到半中腰了,隻歎自己錯過了 “黑摸三分鍾”“小兩口咬糖” “水中吞蒸饃” “新媳婦抽煙”等項目,他們不約而同地揚手大喊:“不行,前邊的沒看上,得再來一遍,尻子一抬從頭再來!尻子一抬從頭再來!哈哈哈!”

“喊啥喊啥?由我還是由你?你能行給咱把今日這事主持了?我不說了讓給你咋樣?!”馬二虎一開腔,周圍人立馬噤聲了。

唉!還是聽人家馬二虎的吧,怪咱來遲了,要是早來一會兒,準能趕上看“染硝子”,也就是“手帕穿身過”的表演了,那才是真正的熱辣刺激。還好,下來的“拉黃鱔”也不錯,同樣有看頭!

新娘子翠花坐在炕中間,手放在腰間,試圖把剛才 “染硝子”時解開的紅布褲帶係上。馬二虎看見了,說: “不用係了,解開正好呢!”大夥也都喊:“快,動作麻利點,在桃林村都幹過活的嘛,又不是不認得這兒的人不懂這兒的規矩,還害羞啥?

話音剛落,一個黑胖胖的中年男子便從櫃子裏取出早備好的線麻繩,那繩足足有三米長,看起來又粗又紮。梁大實見了,吐吐舌頭問身邊的馬二虎:“二虎哥,你看李栓叔拿的繩那麽粗,我看了腿都啪啪抖。咱耍的也差不多了,他這會兒又拿 沃繩要幹啥嗎?”

二虎壞笑道: “幹啥?這回簡單,要你媳婦受呢,你甭害怕。”說著拉過拿麻繩的漢子———那個在村裏做木匠活的李栓, “李栓叔,你是過來人,給他說說咋耍。”

李栓也不推辭,張口就說:“這好耍著哩!把這繩子從大實媳婦的褲腿塞進去,再從胸膛拉出來就行。哎,大實,這 ‘黃鱔’你可得好好拉,你爸當年鬧我房,罰我拉了三次,把你嬸子胸膛都拉出血了呢!”

“聽說衣襟都拉開了,讓我嬸走了光,把寶都亮了!”個子不高不矮,像猴一樣精瘦的胡小成打趣道。

眾人聞言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你這東西!驢槽上多出個馬嘴。”李栓用麻繩掄了胡小成一下,“你狗日的胡插的啥嘴嘛!”

宋風和黑娃都笑了。和胡小成相比,宋風更瘦,下巴尖尖的,個子卻高一些,顯得幹練。相比之下,國字臉的馬二虎和圓盤大臉的黑娃則顯得魁梧、壯實得多。看來,他們幾個是今晚 “耍媳婦房”的領軍人物了。

梁大實也嘻嘻笑著,那笑比哭還難看。在眾人的起哄聲中,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哆哆嗦嗦地接過麻繩,朝翠花的褲腿塞去。塞到半截,他突然停下,一臉無奈地朝翠花看。眾人就喊: “怎麽停下了?笤帚疙瘩抽!”一旁的兩個小夥真的就拿起笤帚在他背上啪啪啪地抽打。

“啊呀呀,甭打了!我給咱繼續還不行嗎?”梁大實喊著。他隻得繼續剛才的動作,嘴裏不停咕咕噥噥:“沒一點點兒辦法……就這鄉俗,耍媳婦房的沒輕沒重,翠花你甭嫌……忍一會兒,一會兒就畢,一會兒就畢,翠花,你再忍一會兒。”心一狠,牙一咬,“黃鱔”從翠花胸膛慢慢拉了出來。

在眾人一陣大過一陣的狂笑、怪叫中,梁大實還是聽見翠花 “哎喲”了一聲。他隨之一驚,丟開麻繩就掀翠花衣服,口裏失急慌忙問:“咋了?弄疼了?”

一旁的黑娃、宋風、胡小成等人也都不約而同湊到跟前。宋風問:“傷了你沒有?”翠花一臉嬌羞,輕輕地搖搖頭。接著,在眾人各種各樣複雜目光的注視下,她把大辮子輕輕一甩,辮梢啪一下打在圓嘟嘟的屁股蛋子上,看起來饒有一番風韻。然後隻見她抬了抬緊致的臀,擺了擺纖細的腰,挪了挪細長的腿,不慌不忙用手拉好衣服,麵向大家嫣然一笑:“不疼!你們都……看啥嗎?”

其實翠花並沒有像梁大實想象的那麽痛苦,相反,她不知怎的倒覺得有一絲絲快樂在裏邊。覺得今晚人們投向她的目光並無惡意,甚至還有欣賞、同情、愛戀的成分蘊含在內。做那些耍媳婦房的項目時,她能深切感受到梁大實的心疼與不忍。就是笤帚疙瘩落在她身上時,她感受的也不全是疼,反倒發現周圍看她的目光更多了一層憐愛,就連梁大實那些嘴硬似鐵的哥們兒眼裏當時也滿是柔情與憐愛。多年在外奔波,她已經很少被人同情,被人憐愛了。從那些“哥們”身上,她還是第一次發現擁有朋友的好處。從他倆“見麵”到訂婚、結婚,這些哥們始終幫忙到底,就連收拾房子,掛窗簾這些小事也不例外。 還是馬二虎說得好:“嫁到山外,離家遠,沒有親戚得有朋友。”前段時間,她和梁大實去領結婚證,正好碰見了馬二虎。馬二虎問起她的情況時就很認真地說了好多話,那些話句句中聽,句句在理。她惋惜自己聽到的太遲了。她過去很少與人交往,碰到對自己不錯的梁大實,就把自己給嫁了。其實內心裏她還是希望梁大實能長得帥一點兒,能像馬二虎一樣魁梧高大……但這是不可能的,她知道。

她覺得今晚被這麽多人關注是一種幸福,她真想洞房能一直這樣鬧下去。然而她明白,此時這種心思還不能外露,她還得做出一副新媳婦的靦腆樣。

見翠花沒事,梁大實噓了一口氣退到一邊,小聲問馬二虎: “不鬧了,得是畢了?”

馬二虎麵向眾人:“讓大家說還鬧不,咹?”

眾人異口同聲:“鬧!鬧!來一個 ‘牛拉燈’!”

梁大實此時的感覺與翠花截然相反。聽見大夥的喊聲,他兩隻手竟抖了起來。舉目四顧,那麽多眼睛投向他和翠花,特別是那幾位結拜的哥們兒,眼光中更是多了一種異樣成分,那眼光跟舞台上的追光燈似的,在他看來既貪婪又狂野。那目光多半追隨著翠花,毫不顧忌地撕扯著她的衣服,以飽餐她嬌好的容顏。馬二虎和胡小成的神態表情尤其明顯,宋風和黑娃臉上沒怎麽外露,但梁大實竟也看出了一些。更有甚者,有些小青年還當著他的麵,不失時機地在翠花的胸前、屁股上摸一把、擰一下,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就像她是他們的媳婦一樣。梁大實知道,他們今夜的任何 “過火”行為,按風俗習慣都是被允許的,也就看在眼裏,“痛”在心上而不敢做聲。

“他們,他們都想占便宜哩,用電視上的話說就是在分享我媳婦的美!我好不容易才娶了個媳婦,就讓你們看了,而且是眼睛睜得白乎乎圓咕嚕嚕地看,這怎麽能成這怎麽能成嗎?”梁大實後來竟想撒開腿跑,他不知為何突然很想逃離這個地方,帶著他的新娘子躲到安靜之處。可大夥正鬧騰得昏天黑地,麵前的人擠成一團,出門的路被堵得嚴嚴實實,他哪跑得了!

翠花兩手緊緊提著褲子,臉上卻不見驚慌之色。馬二虎朝坐在炕沿上手拿笤帚隨時準備出擊的兩位中年人喊: “你倆笤帚疙瘩伺候,黑娃!黑娃呢?”沒看見黑娃,見胡小成站在那兒,馬二虎就隨手拉了他一下,哈哈笑道:“小成,快脫新郎褲子麽,新婚三天無長幼,過幾天就是你哥你嫂了,想耍也耍不成了,還不趕緊耍!”

胡小成過來拽梁大實,手剛碰到他的胳膊,就立刻覺出梁大實的緊張與不安。他不假思索,隨口大聲地喊: “呀!你怎麽哆嗦開了,渾身咋都抖呢?還不如你媳婦,看人家臉定的多平。”

屋裏人“轟”一聲笑了,像是誰朝屋裏撒了一把笑的種子。

黑娃站在一旁,他已經明顯感到梁大實的不受耍、不識鬧。他把夾在手指上的那根煙噙在嘴上狠吸了一口,眉頭漸漸皺了起來。記得小時候,他和梁大實逗樂子,就最愛對梁大實說:“沒彩,耍不起就甭耍!”

小時候,黑娃、馬二虎、宋風,還有胡小成就和梁大實在同一個村子同一個隊裏住著,上學時又都是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五個一塊兒耍大的朋友像商量好了般都未考上大學,相繼回家務農。在村裏,他們互相幫忙,特別義氣,村裏人都說他們是結拜弟兄,他們也默認了。雖然沒有歃血為盟,隻是在一塊兒飲酒、吃飯,放了一掛鞭炮響了幾個大雷子,模仿電影裏的鏡頭舉杯發過願,讓蒼天作證,大地為憑,也算是拜了把兄弟的。按年歲,馬二虎為大哥,依次是宋風、黑娃、梁大實,胡小成比梁大實小兩個月,自然是小弟了。弟兄幾個聚到一起常耍鬧說笑。

馬二虎結婚時,梁大實有事去晚了,正趕上新郎、新娘敬酒,大家就建議罰他三杯酒。馬二虎還開玩笑說: “你結婚,我也去遲點。”誰知梁大實聽了竟然拉下臉來,惹得大家都不開心,梁大實因此很久不進馬二虎家門,馬二虎妻子說:“這大實就耍不起嘛。”

現在,黑娃發現梁大實臉上呈現不悅之色,就知道他又耍不起了,看樣子厭倦了這種鬧洞房的方式。

黑娃和宋風耳語幾句,又對看了一下,然後拉過馬二虎道:“都是哥們,耍耍意思意思。這 ‘牛拉燈’要脫了衣服就有點有點太真實了太過火了,上年齡的人背地裏會罵咱,二虎,依我看這衣服就不用脫了……”

馬二虎把頭一揚,手擺了擺:“熊!要的就是這效果,玩得跟真家夥一樣才好呢!你懂啥?”

“嘿嘿,二虎哥說得對,我看就這樣耍,脫了衣服才看著過癮,咱就要這效果,這才叫美!嘿嘿,脫衣服,脫衣服!速度放快!”胡小成不失時機插進一句,低頭捂著嘴笑著,像是偷窺到什麽隱匿的、讓他感到好笑的事了。

“屁效果!一個村,整天都見麵,耍過火了以後怪不好意思的。大實耍不起,我看都有些生氣了……”

宋風支持黑娃,他說著,伸手在馬二虎背上狠狠拍了兩下。

“二虎兄弟,算了算了,搞著耍嘎子就行了。本來這好多項目都是過時貨,這幾年早打倒了,你個二錘子貨就愛拿大肚子夯人,偏拿來耍大實,淨欺負老實人嘛……”

黑娃把櫃蓋上放紙煙的盤子端到馬二虎跟前,一邊說一邊示意他抽煙;”抽煙,抽煙:耍的過火了不好,嗯,你先抽煙!”

馬二虎低頭從盤子裏拿出一根煙。黑娃眼尖,湊上去給他用打火機點著。馬二虎笑笑,把煙叼在嘴上開始吸,一副舒服愜意的樣子。他把臉朝向宋風,眼半睜半閉著,揚起頭慢慢地吐著煙圈,道:“誰欺負老實人,宋風你說大實還老實?他拉屎不偷著吃。聰明伶俐使不過,瓷木二愣籐實活,老實了今兒能娶個美女回來?哈哈,也行,隻要大家願意,咋耍都行,咱還不都是一樣圖個熱鬧嘛,你和黑娃說啥辦法好?”

“快,趕緊,大家等不及了!”坐在炕邊的小夥這時把笤帚舉得高高的,揮動著,又落下,在炕沿上重重地撣磕著: “快表演 ‘牛拉燈’!注意,新媳婦注意嘍!朝這兒看!我的笤帚可沒長眼!”笤帚落在炕沿上的樣子如同啄木鳥的頭一揚一揚地發出梆梆的聲響。

“好了沒?沒好就打!屁股上抽!”

眾人嘩然,嗷嗷喊叫著起哄。

黑娃看了看興致不減的眾人,又瞥了瞥翠花臉上新娘子特有的那一抹羞紅,用商量的語調對眾人說: “那就不脫衣服的 ‘牛拉燈’吧,大家看行不行?

“不行!脫,脫衣服,得耍脫衣服的!讓新娘子脫!”大夥齊喊。

馬二虎揮著胳膊,止住嘻嘻哈哈的喧鬧,說: “不行,啥不行?聲光大得很,咱也要文明鬧洞房麽,這衣服麽,咱也就不脫了,來個新時代的 ‘牛拉燈’。”

“不行,得脫!脫了衣服才耍著美!”有人喊,右胳膊舉得高高的。

馬二虎咳嗽一聲清清嗓子,那樣子看起來好像他就是這一群鬧洞房的領導,在對所有看客發表重要講話之前,他一把奪過炕邊小夥手中的笤帚,照樣使勁在炕沿上磕了幾下:“注意注意!大家不要喊了!我說過,這是穿衣服的 ‘牛拉燈’,新時代的 ‘牛拉燈’!這個一完,最後的“夫妻過橋”才是最精彩的呢。大家聽我的沒錯!行,就聽我的,來,繼續表演——牛拉燈嘍……”

“驚堂木”一響, “領導”一發話,新房裏很快沒有人舉胳膊大聲喊叫了。

梁大實隻好寬衣解帶,將燈繩抖索著伸進褲子裏。看大家不注意,就想“撤退”,但手剛要伸出來,笤帚疙瘩就雨點般落了下來。

他隻好又將手伸進去,摸索著把馬二虎專門接好的燈繩綁在下身**裏的物件上。立刻,幾個小夥過來抬起他就上了炕,讓他趴在仰麵直躺著的翠花身上。他不好意思,幾次撐著身想起來,都被幾雙大手壓了下去,又強迫他像牛一樣臥倒,聽從指揮和翠花身子貼在一起。眾人喊:“拉燈!”,他被推一下,身子和翠花身體摩擦一番,一用勁,燈就拉滅了。又推一下,燈亮了,如此反複。

人群又是一陣前仰後合,嬉笑聲、叫好聲、鼓掌聲伴著 “再來一個”

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

這一關終於過了!

難熬的耍媳婦房終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