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餘昌泰朝書房瞥了一眼,馬上想起來了,要張貼跟餘瑞祥脫離父子關係的聲明,卻他仍然行動不便,隻有命令剩下的下人,不論男女,滿大街貼聲明去。

亂了一陣子,下人們全都拿了聲明,跑出了府。府上再也沒有一個下人了。

趙春麗越來越反感餘昌泰的做法。卻老人家昏倒過,她不敢再度惹他上火,硬生生地忍住不說話,不過,堅定了要催促丈夫支持餘瑞祥的決心。

大兒媳在眼前晃**,餘昌泰看不下去了,打點一番話語,要好好教訓她一下,忽然,一件心事浮上心頭:革命黨人占領了武昌,漢陽和漢口那邊會怎麽樣?趙嘉勳會怎麽樣?王翔宇又怎麽樣?

一想到王翔宇,餘昌泰立即就想到王翔宇的獨生子王俊林。王俊林這個混賬東西太可氣了!居然也是革命黨人,居然敢命令兵士把老丈人架起來,在如此眾多人麵前羞辱老丈人。罷了,罷了,趁著下人們都不在家的時候,得趕緊把這件事情處理掉。

於是,餘昌泰對夫人說道:"餘瑞祥是叛逆,王俊林也是叛逆。我們原先跟王家有過約定,要把雅芳嫁給王俊林。這件事情就此打住。我寫一封信,告訴王翔宇。他的兒子是叛逆,我們不能結為親家,也希望王翔宇跟他兒子脫離關係。"

餘雅芳聽了,猶如大冬天裏被人突如其來地朝身上淋了一盆涼水,渾身冰涼,眼淚刷刷地流了出來,卻一句話也不說。餘老夫人震驚不已,暗問自己:怎麽兒子和未來的女婿都是叛逆呀!餘瑞光目瞪口呆,宛如雕塑一般立在那兒。

趙春麗心裏卻感到很痛快。畢竟,大哥趙承彥的夫人就是王翔宇的侄女。王俊林要是革命黨人,哥哥就是革命黨人的親戚,哥哥臉上不是也有光嗎?卻繼續聽下去,心裏就恨上餘昌泰了:憑什麽做父親的就一定要掌控女兒的婚事!女兒也不是你手裏的貨物!再看看餘雅芳,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想到自己跟餘雅芳情同姐妹,她豈能坐視不管?

於是,趙春麗憤然說道:"父親,不能因為王俊林參加了革命黨,就取消雅芳跟他的婚事。得看一看雅芳是不是願意。"

趙春麗雖說有點小脾氣,卻一向還是比較乖巧聽話的,怎麽革命黨人一起事,她就事事都要跟老人家作對呀?餘昌泰再也忍不住了,厲聲嗬斥道:"胡說!婚姻大事,曆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讓兒女自己做主?"

"我嫁給餘瑞光,就是我自己做主的。"趙春麗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餘昌泰、餘老夫人、餘瑞光一直以為是趙嘉勳看著餘瑞光不能娶親了,感於兩家的交情,生怕餘家斷後,才把女兒嫁過來的,現在聽了原委,一個個瞠目結舌,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餘昌泰終於說道:"你是由你父母做主嫁到餘府來的。我隻知道這一點,也隻相信這一點。餘府的家訓,你一定要牢記在心。"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幾個下人就帶著餘瑞華從外麵進來了。

餘瑞華其實沒有到學校,在**上就碰見了他的同學們。他們大多住在學堂,革命黨人起事的消息一傳進他們的耳朵,他們就連夜組織起來,開到了楚望台。其時,革命軍剛好占領了中和門,餘瑞祥命令部隊發給他們武器彈藥,並交給他們開槍射擊,就將把守中和門的任務交給了他們。後來,革命黨人在谘議局跟各方麵的頭麵人物一道商討成立中華民國湖北軍政府的相關事宜,因為人手不夠,餘瑞祥就將把守中和門的學生調往谘議局,命令他們守衛谘議局的安全。餘瑞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他的同學們的。

知道同學們已經參加了革命黨,餘瑞華大驚失色,回頭就想跑回家。卻幾個要好的同學硬是把他拉進了隊伍,也把一條槍硬生生地塞進了他的手裏,連比帶劃,教他打槍。在同學們的裹挾下,他來到了谘議局,接受了保衛谘議局的任務。不久,就有一群清兵攻了過來。他率先發現目標,驚訝地大叫一聲,驚動了其他同學。

"打呀,開槍打他們!"同學們一發現敵人,就摟了火,看到餘瑞華遲疑不決,就大聲喝道。

餘瑞華顫抖著雙手,學著同學們的樣子,把槍瞄向了一個清兵,扳機一扣,槍響了,把他嚇了一大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也沒有起身。清兵一窩蜂地衝了過來,同學們無法顧及他了,一槍一槍地朝清兵打去。幾個清兵已經衝到了餘瑞華的跟前,一個清兵把槍口對準了餘瑞華的腦袋,手指在扣動扳機。餘瑞華嚇得閉上了眼睛。槍響了,一粒子彈從餘瑞華的頭頂嗖地飛了過去,隨即,一個人重重地倒在他的身上。他痛苦地大叫一聲,本能地用手把壓在身上的人一推,卻推不動。一股血腥味直衝他的嘴巴。他睜眼一看,竟然是一個死人,一個死去的清兵,鮮血從清兵的嘴巴裏流到了他身上。他一聲慘叫,猛一用力,就把清兵從身上推下去了,抓起槍,胡亂地朝著湧上前來的清兵就打。他的眼簾,已經什麽都看不清楚了。

突然,餘瑞華的手被人死死地捉住了。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說話聲:"有種!年紀不大,就能夠上戰場打清兵了!"

他瞪大眼睛,使勁地看去,竟然看到了二哥。不是說二哥已經被革命黨人殺掉了嗎?怎麽還在這裏?餘瑞華懵了,突然一頭撲進二哥的懷抱,嚎啕大哭起來。周圍爆發了一陣哈哈大笑。他感到有點難為情,不得不停止哭泣,眼睛朝周圍一看,許許多多同學都在笑話他呢。

餘瑞祥輕輕地在他肩頭上拍了兩下,說了一聲:"好好幹!"就跟著其他人一道重新走進了谘議局。餘瑞華還有滿腹的話要問二哥,卻餘瑞祥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很想追趕過去,卻同學們把他的去**擋死了。

"原來臨時總指揮就是你二哥呀!"同學們羨慕地說道。

"不可能,我二哥不是革命黨人,怎麽可能當上革命黨人的臨時總指揮呀。"餘瑞華暈暈乎乎地說道。

同學們哈哈大笑,緊接著就把昨天夜裏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餘瑞華。

原來二哥就是革命黨人!餘瑞華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被同學們裹挾著稀裏糊塗地當上革命軍,他滿腦子都是父親的教誨,不情願跟清兵作戰;現在,連二哥都是革命黨人,他下定決心,準備在革命黨裏好好幹下去。

谘議局加強了戒備,再也沒有清兵搗亂了。餘瑞華越來越對革命軍充滿了信心。這時候,父親竟然派下人找到了他,要他回去。他不能不回去。他想告訴父親,自己碰見了二哥,二哥就是革命黨人,自己也要像二哥一樣成為革命黨人。卻在**上,一聽下人說父親要跟二哥脫離父子關係,他的心就惴惴不安:父親是不是也要跟自己脫離父子關係呢?

回到餘府,看到父親、母親、嫂子、姐姐、大哥都在屋子裏,一個個好像吃錯了藥似的,餘瑞華心裏愈加發虛。

"父親。"他輕輕地喊叫道。

被趙春麗惹急了,餘昌泰正在大光其火,準備了一腔彈藥,要接連不斷地射向趙春麗。小兒子一回家,彈藥在發射過程中就受了阻,他馬上把趙春麗涼在一邊,問道:"幹什麽去了?不知道叛逆鬧事嗎?"

餘瑞華大著膽子說道:"我覺得他們不是叛逆,他們都很好。我看見了二哥。他沒有死。昨天晚上的戰鬥,就是二哥指揮的。"

"你是說,昨天晚上,是餘瑞祥指揮革命黨人攻擊督署的嗎?"趙春麗立即忘掉了跟餘昌泰爭執的事情,心裏更是激動萬分,一下子就衝到餘瑞華身邊,一把揪住他的手,急切地問道。

餘瑞華正要回答。卻餘昌泰把桌子一拍,厲聲吼叫道:"不準再提餘瑞祥!他不是你二哥,他是叛逆!"

"可是,大家都說二哥很好呀。"餘瑞華一窒,返過勁來了,說道:"我和同學們一道把守在谘議局門口,有一大隊清兵打過來了。我嚇壞了,連槍也不敢開。同學們都開槍打清兵了。一個清兵看見了我,跑到我跟前,差一點就把我打死了。結果,是二哥一槍打死了那個清兵,救了我。"

餘老夫人、餘雅芳心驚膽顫,麵色突變。趙春麗卻興奮得不住地搖動著餘瑞華的手臂。

餘昌泰愈發怒氣衝天,厲聲喝問:"你也當上叛逆了嗎?"

餘瑞華支支吾吾地說道:"我的同學都參加了革命黨。他們看到了我,就拉著我一塊去把守谘議局。"

"好呀,你參加了革命黨,是好事呀。"趙春麗搖動著餘瑞華的手臂說道。

"逆賊!"餘昌泰很想甩手就給小兒子一個耳光,卻手至今還酸痛得很厲害,舉不起來,罵道:"真是家門不幸,一個個全都成了逆賊!"

餘老夫人看到小兒子渾身上下全是鮮血,拉著餘瑞華,急急地查看起來。小兒子身上並沒有傷痕,她頓時放心了,對丈夫說道:"孩子已經回來了,就不要再罵他,不讓他出去就是了。"

"他參加了革命黨,為什麽不讓他出去呢?餘家隻有斷頭的好漢,不要有縮頭的懦夫。"趙春麗按捺不住,爭辯道。

父親訓人的時候,餘瑞光是不敢插嘴的。夫人竟然一再戳父親的心,餘瑞光不由得趕緊輕輕地嗬斥夫人。